农村在慢慢发生变化。
土地已开始逐步划分到每户,只是大田耕种保留下来。
甄碧已满十九岁,甄学志感到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便做了细致安排。
星期天,甄学志夫妇带上甄碧、儿子甄伟到铁矿家属区去探望好友米成银。
米家很热情,让甄学志一家参观了所有的房间,布置得很漂亮。
甄碧第一次进入工矿职工家庭,没想到与农村差别这么大。
在街上偶遇的金孃孃,陪同甄学志一起来到米家,她不断地介绍着米家的一切。
米成银一个人在家,招呼喝茶吃糖,很是热情。
金孃孃说,米家三个人,儿子米楠和妈妈买菜去了。特别夸奖了一番米楠这孩子,好学习,技术过硬,爱好广泛,开朗乐观,是个好青年。
不一会,米妈和米楠提着许多菜回来了。
米妈仔细打量了一番甄碧,笑呵呵的,“欢迎你们来我家作客,我马上去弄菜。”
说完,就到厨房忙活去了。
甄学志、甄妈、金孃孃心里都明白,这关过了。
米楠瘦高瘦高的,戴付眼镜,显得温文尔雅,把香烟摸出来,递给甄学志,“甄叔,抽烟!”
甄学志一摆手,“我不会。”
金孃孃吩咐道,“米楠,你们年轻人一起耍,我们老年人准备伙食。去把甄碧、甄伟叫到一起唱歌。”
“可以呀!”米楠也很随和,起身到卧室拿出吉他,就招呼甄伟,“我们到坝子里去。”
甄伟没见过这种乐器,拉起姐姐就跟了过去。
米楠待甄碧姐弟坐定,便开始介绍,“我先来个《爱的罗曼史》,这是世界名曲,在赶溪坝只有我一个人会弹,因为曲谱,我也是拜托上海的一个朋友刚寄来的。你们听听,多指教!”
吉他的弦乐,扣动了甄碧的心,真的很好听。
甄伟兴奋得手舞足蹈,自己也要学。
“想学吗?空了我教你!”米楠很是高兴,有效果。他看上了甄碧,她正是他想要找的那一类型。“我再给你们唱一首加拿大民歌《红河谷》,这个曲子也很经典,很快会流行起来。”
甄伟急忙鼓掌,压抑不住兴奋。
甄碧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他的演唱。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米楠的歌声清脆而高亢,清晰的吐词,饱满的情感,让甄碧听得如痴如醉。
刚一唱完,甄伟就大喊,“米大哥,我要学!我要学!”
米楠大大方方地把吉他递给甄伟,“来吧,我教你!”
甄碧望着甄伟笑道,“你中邪了是不是?客气点。”
甄伟也不管,接过吉他就开始拔弦。
米楠笑眯眯看着甄碧,“小孩子,都是这样,有什么好客气的。”
在屋里,金孃孃这个媒人,正在听取双方父母的意见,都没问题,很满意。
甄学志这一切安排,是背着甄碧的。金孃孃是他的老熟人,而与米家却不认识。当金孃孃把米家的情况介绍后,他认为家境还不错,两个女儿已出嫁在外,只有米楠一个儿子在家。听说米楠又是技术工人,人品好,更加乐意。米楠虽然大甄碧十一岁,也没什么,大点更懂事。
甄学志夫妇今天一见米楠,更是喜欢,当场就同意了婚事。
甄伟正学得起劲,屋里就喊吃饭了。
米楠很有分寸地陪着米成银、甄学志喝酒,边喝边聊。
甄学志很是惬意。
甄妈吃罢,就把甄碧叫到外面转转,细声问道,“碧,你看怎么样?”
甄碧不解地问,“什么怎么样?”
甄妈笑眯眯的,“米楠,怎么样?”
甄碧也笑道,“很不错呀,吉他弹得好,唱歌也好听!”
甄妈看了看四周无人,便说了实话,“这是爸妈选中的女婿,跟你物色的男朋友!”
甄碧如雷贯耳,惊问,“什么?!”
甄妈以为她被惊吓住了,“真的!这家为人好,米楠也不错,很相配的。”
甄碧沉默片刻,“我不干,我有男朋友了!”
轮到甄妈吃惊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有男朋友了!”甄碧强调一遍。
“谁?”
甄碧一咬牙,“钟家祺!”
甄妈惊愕不已,“什么?钟家祺?钟家祺?”
甄碧一脸坚定之色,毫无退让之意。
甄妈不知如何是好。“好了,不说了,回家再谈。”
米家很有诚意地留他们吃晚饭再走,甄妈急忙暗示甄学志,不行了,必须走。
甄学志何等人物,好歹也是世面上混的,顿时明白出问题了。当即谢绝米家盛情,“家里还有点事,改日再来讨扰。”
金孃孃送甄家人到干溪坝街上,边走边问甄妈,“这好生生的,到底怎么了?”
甄妈悄悄地说,“甄碧不太愿意,嫌他岁数大。我们隔天扯你回消。”
“哦!”金孃孃很相信这个理由。“你们多做做工作,嫁到米家,就是享福。米楠的工资都快三十了,收入很高的。”
“知道了。我们会的。”甄妈应承道。
甄学志沿途一言不发,就象喝醉了闷酒。
一进家门,便支开甄伟,问老婆,“到底怎么回事?”
甄妈开始发作了,“疯了,她说她有男朋友了!钟家祺!”
甄学志盯着甄碧,“钟家祺?那个反动份子家庭?那个穷光蛋?你搞错没有?”
甄碧鼓起勇气对抗,“我不管那些,我只喜欢他那个人。”
甄学志大怒,“好啊!长大了?管不了你是不是?”
甄学志抬手就想扇耳光,甄妈急忙拉住他的手,“好好说嘛!打有什么用?”
甄妈急忙劝导,“碧呀,嫁到米家就是享清福,再也不用受农村的苦,今天你也看到,米家的人那么和善,米楠人才也不错,比那个钟家祺强百倍,爸妈还会害你?”
甄碧不吭声。
甄学志大声喝道,“钟家祺那混账东西,只要敢来见你,我就打断他的狗腿,还要告他流氓罪!我说到做到!”
甄碧心中一阵颤抖,她知道他干得出来。
连续几天,甄碧被反锁在家里,甄学志不许她见任何人。
生产队已传开了,甄碧耍了个工人,叫米楠,技术员,工资高,还会乐器,家庭条件很好。
甄碧与钟家祺的事,只有几个同学知道,没人往钟家祺身上说事,反倒觉得甄碧应该找个这样的工人。
钟家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同时,也没看见甄碧本人出现,似乎是真的。
钟家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甄家,偷看了几回,也是大门紧锁,好象家里没有人。
甄学志那神情,对钟家祺充满了戒备和敌意,他的目光只射出三个字:规矩点。
钟家祺日思夜想,终无破解之策。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没有收到甄碧发出的任何讯息,一切都是流传。盲动不好,冲动也不好,只能以静制动。
他相信甄碧不会轻易离开他,更不会因为一个工人而舍弃他们的感情,她不是那种贪恋财物的人。
牵挂,只是一种无奈。
钟家祺焦虑不安。
甄碧的日子更难,被关在屋里,不是打毛线,就是纳鞋垫。但只要父母一下班回来,就是一个苦苦相劝,一个威逼利诱,不得清静。
整整十天了,甄碧没有半点钟家祺的消息。
甄妈一回来,就告诉甄碧,“你还不知道吧?钟家祺跟他师父的女儿好上了,叫舒玲,才十七岁,马上就高中毕业了!”
甄碧震惊了,“不可能!”
甄妈很认真地讲,“是幺嫂讲的,还会有错?”
甄碧知道幺嫂不是瞎说的人,也不会捕风捉影,“幺嫂?”
甄妈见甄碧有些震动了,就大肆鼓吹,“幺嫂还说,那个女娃很乖巧,很漂亮,比赵云辉那个还乖。”
甄碧再也听不下去了,默默地走进卧房。
甄学志回来,甄妈又大声描述了一遍钟家祺和舒玲的事。
甄学志也相信,“是说不得,钟家祺那小子经常跟师父加班到深夜,原来是谈恋爱去了,早把舒家当自己的家了。”
甄碧在卧房里听得清清楚楚,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她对钟家祺的最后一点信任。她确实知道钟家祺经常很晚才回家。
第二天,甄碧大清早就起床煮早饭。
甄妈一起来,甄碧就说,“妈,我想通了,你去告诉金孃孃,我同意这门亲事。”
甄妈笑逐颜开,“这就对了嘛,爸妈不会害你,都是为你好。”
甄碧微笑道,“我知道。”
甄学志更高兴,“今天你娘俩就在家里准备准备,我去赶溪坝通知金孃孃,顺道买些菜,明天就叫米楠一家人来作客。行不?”
甄妈有些犹豫,“急了点不?”
“不急!”甄学志很有信心。“明天是礼拜天,正好大家都休息,再说,米家也等了这么久的消息,他们才巴不得呢!”
甄妈笑道,“这么一说,倒是时候!”
舒玲这名字的出现,可以说给甄家带来了灭火器,一切回归到原位。
这事怪不得谁,既不能怪幺嫂,也不能怪甄妈。
穆素英在劳动时,随口摆龙门阵,就谈到舒师傅一家都喜欢钟家祺,说到舒玲不参加高考,只考中专师范学校,十拿九稳,就是钟家祺的安排。她说舒玲长得很漂亮端庄,很象一个老师。其实,穆素英也没见过舒玲,都是钟家祺讲出来的。
但钟家祺是无心的,随口而谈。他与舒玲也才见过一面,怎么会有什么瓜葛?
幺嫂无意间就讲给甄妈等人听,说钟家祺木匠手艺好,学得快,舒师傅喜欢他得很,连他女儿舒玲究竟考大学,还是考中专,都听他的安排,报考了师范学校。
这下就被甄妈拿捏住了。果不其然,灵丹妙药,很有效果。
钟家祺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当了甄碧的“负心郎”。平平常常的事情原由,传来传去就成了恋爱事实。
钟家祺浑然不知。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同窗共读,所有美好的愿景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不是没有美好,而是美好去得太快。
钟家祺站在远处,眺望着甄家,炊烟缭绕,人来人往。
米家的人来了,今天注定是钟家祺失败的开始。
钟家祺躺在红苕藤地里。心在流泪,魂在呐喊。悲怆失望而又哑口无言,一切都在沉默中忍受。
钟家祺起早摸黑干木工活,就是为了多挣钱,就是为了甄碧能过好一点。没想到,甄碧说走就走,自己一片苦心,哀伤之至,悲情满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