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有说过那样的话吗?”黄兴忠近乎有些自豪,但又及时阻止了黄安。
北风听得一头雾水,“你打什么哑谜?”他坐下去,给每人倒点温吞吞的水,炉子上的火被封住,这水烧开过。
“不说了,还是谈谈你的看法,你能不能答应?价钱由你开,只要你能遂了我的心愿,具体计划是这样……”黄兴忠和盘托出,讲到动情处,唾液四溅,就象个激情奔放的演说家。
听得黄安和北风一愣一愣的,这个计划既大胆,且又具有可操作性。
“土匪中真的有你的人?”北风不相信。
“千真万确!我们有多年交情,他的家在西凉城,还是我帮他安的家!”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北风有了兴趣。
“说来话长,机缘巧合!他和我父亲的老对手史健久是宿敌!而我差一点就成了史的乘龙快婿,而因为史春铃和史家的飞扬跋扈,让他的九姐在史家吃尽苦头,共同的敌人,让我们一拍即合……?”黄兴忠的白描,听得两个人心潮澎湃。
“我怎么不知道?”黄安摇摇头。
“有些事连太太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手上,现在不仅有断魂滩一带的地形图,还有龙眼上所有建筑图,以前,我们没打算兵戎相见,甚至对这样的图,都没有兴趣知道,虽然单氏多次派人袭击我家,我都没有这种打算,我也想能忍自安,然而,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是必然!”黄兴忠双眼放光,因激动而脸色通红,“北老弟,就看你的了!”
“这事有点大,你让我想想,我还不能答应你!”
“有官府加入,你就尽管放心!”黄兴忠说得轻松,想给北风吃一颗定心丸。
马灯上跳出灯花,北风陷入沉思,毕竟这是一枚烫手的山芋。
不知谁家的鸡在叫,一种叫荒狗子的猫一样的小动物,生活的汪边浅河的草丛中,叫声凄厉,象个幽怨的妇人,在哭,杜鹃在天际叫声铿锵“布谷----布谷----……”而且只有一只在叫,象是蹲在云端中,吹响了催人奋劲的号角,黄兴忠困惑起来,这种鸟只在一个时间段叫,小满前一两天到夏至前后,通常一只叫,其他鸟选择静默,它的叫声太过高亢,就在头顶,就在云端里,撕裂云块,直直把声扔到地上,时左时右,时高时低。
“开个价吧,你知道我黄兴忠虽挣得金山银海,可我视这个如粪土!”
“我都没有想好,怎么谈开价?以你我的交情,谈这个俗气了吧?”
“熟人生主,钱财开道,谁也不欠谁的,欠了情,一生都还不上!想想,再想想!”
“难道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北风试图说服黄兴忠改变计划,“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世上有沟壑可以变通,有些事,只能放手一搏!”
“让我想想,至少和莲云协商一下,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明早再说!”北风态度决绝,“风险系数太大!为什么会找上我?”
“因为你是我最亲近朋友!还因为你的枪法精准!所以……”黄兴忠有些急迫。
“缓一缓,等太阳出来好吗?你们一路安马劳顿,先歇息一下!”
黄安到底不习惯熬夜,洗洗脚,头一挨枕头,就鼾声如雷。
尽管很困顿,头脑发涨,黄兴忠辗转反侧,头脑嗡嗡响,却难以入睡,夜深到井底,慌慌不安。
同样在另一个房间中,北风和李莲云也无法入睡,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无法决断,直到天明。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这会儿按照惯例:在云蒸雾腾中,露出半个银盆大脸,露珠有些放肆有风中滚动,摇摆不定,滚着滚着,就掉地上,黄安睡得瓷实,黄兴忠头有些疼,再侧一下身子,不想动,听到门的吱扭扭响,黄兴忠再也睡不住了,跳下床,拉开东屋门。
“黄老爷,怎不多睡会儿?”李莲云风清云淡笑眯眯。
“习惯了,无论睡多晚,天一亮,就再也睡不着了!”
北风也从厕所衣冠不整走出来,“当这是自家!”
黄兴忠进退不是,有些尴尬。
“我把炉子拎出来,拔了炉门!”李莲云进去,拎着炉,有些不好意思走出去。
“这屋坐吧!”
“外面空气好,我们沿着路走走!”黄兴忠提议。
“行!”北风应道。
塌河谷地还在残雾中,他们从门前的碎石子路,一路向下,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能走出一里地,太阳挂树梢上,阳光有了颜色,五道光,十种色,看一下,眼花缭乱。
突然,他们在一个坡前站住了,坡下有沟壑,纵横交错,愔愔哭泣一般,小水细水流泻,风雅雅吟颂,那种流淌的情怀,是那样舒畅,鸟叫声悦耳,鸟虽俗,不及杜鹃叫声轰鸣,它的位置在树梢之间,有穿梭跳跃之韵,一切都可以象诗,愉悦人心。
“考虑怎么样?”
“还是拿掐不准!”
“跟我去一趟西凉城,如果你觉得没有把握,掉头就回!”
“如果如你所愿,会怎么样?”北风话锋一转。
“我们就做儿女亲家,我把大女儿黄淑霞嫁给你家震声!”
“信口雌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会心地笑了。
早饭后,北风坐上了马车,空着手,和黄兴忠躺马车上,有点挤,两个男人挥挥手,李莲云笑得轻描淡写,看不出态度。
马车晃动,车轱辘时不时发出辗压的刺耳声。
陈仲秋笑不再发出任何声响,焦渴的双唇炸裂,嘴皮一块块。心灵的折磨,是一场病痛的折磨,天翻地覆。
秃鹫从老榆树上呼扇而过,“叽!----嘎!---”声音嘹亮,动作敏捷。
“他是不是死了?怎么不动了?不再呼救了?”梁凉拎着枪。
“管他狗日的,自作自受,就一骚和尚!”
“也不能怪,狗日那女人,不是吃粮食长的,细皮薄肉,驴看见她,也会长出第五条腿,更何况人!这么小的女人,偏就排着队,等着黄兴忠那个老男人来肏,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你们讨论什么呢!小心皮痒!”
“三当家的,你看看他是不是死了?”梁凉指着陈仲秋。
“不会吧?应该是累了,狗日的后半夜嗓子都哑了!”沈十一不屑一顾。
“看见老大了吗?”
“应该在厕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拉屎比吃饭都难,没有半个时辰,那硬屎出不来,每次都带血,不拉满头大汗,誓不罢休!”
“话说得有些难听!”沈十一指着梁凉。
“话糙理不糙!”
“站你的岗!”沈十一走过去,听见陈仲秋均匀的喘气声,“没事!”
太阳没到正南,黄安就把马车赶到黄家大院门口。
“黄老爷回来了!黄老爷回来了!太太!太太!”达子欢呼雀跃,过往里跑边叫唤。满院的人都伸头张望,达子直奔暖屋。
“这就是你们家?太气派了,仅门前一对石狮子就不一般,张牙舞爪,要吞下什么似的!这简直就是金銮殿!”北风一边欣赏,一边动作灵敏跳下马车,“黄兄,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财大气粗!难怪土匪会惦记,它太张扬,招人羡慕妒忌恨。”
“一般般,请!”
“你一起?”北风看着黄安。
“别管他了,他还有事,请!”
刘中天箭步如飞,“够快的,这是北师傅吧?”
“你是……”北风眼生。
“我的管家!”
“大管家你好!”北风一抱拳。
“你客气了!敝人刘中天,幸会幸会!”刘也一抱拳,“请!快请!往里走,暖屋!”
过了影壁墙,视野豁然开朗,墙上爬山虎碎碎铺墙,腊梅蛇一样匍匐茎,梯子一样伸上去。
“这是几进院?三进四进?”北风叹为惊奇。
“三进,后院是酒厂,稍微大一些!”幸福倾倒在黄兴忠脸上,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浓墨重彩,不留虚笔。
“怪不得你终日游走于周边,并且乐此不疲,与你相比,我算是虚度年华!”北风边走边看,看出了心中藏在心灵深处的慨叹。
“没什么的!那么多人跟着你吃饭,马虎不得!这是我太太陈梅梅,他是我好朋友北风!”看见陈梅梅,黄兴忠介绍道。
“北师傅,里面请,再往里,过花墙!”陈梅梅挥一下手。
黄安拴好牲口,磨磨蹭蹭跟在后头,没有人邀他,心中虽不是滋味,毕竟他不在主人序列中,只好默默回到酒坊,在那里,他不用刻意装,就能找回主人的感觉。
北风、刘中天、陈梅梅、黄兴忠边说边走,到了暖屋,客气一番,就吩咐百合,上酒上菜,达子和黄安都在应邀范围之内,许多还在忙碌中的人,只能心拔凉拔凉的,饭后太阳稍微西斜,天、地、人都发虚,甚至是人有些发飘,不自觉走出暖屋,在槐树下懒懒散散站着,黄安觉得有面,和北风拉起话来,肆无忌惮,甚至连腔调都有些放纵,象黄兴忠那样:侃侃而谈,酒使的,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话狂放不羁,牙齿能耕地,天地间舍我取谁?
黄兴忠很快从这种杂乱无序中清醒过来,安排达子去套车,把黄安招呼到屋里,耳语半天,挺神密,黄安点头如捣蒜,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两辆马车一同西行,黄花甸子都看在眼中,出了小西门,就分道扬镳,一个南折,一个北拐,南折的去了七里桥断魂滩,北拐的从土路上了光滑的鹅卵石路,那是去西凉城的必经之路,北风在晃悠中,睡着了,他的酒喝得有些多,暖风熏得酒人睡,连呼出的气,也透着酒的香纯和污浊,黄兴忠虽不断打酒嗝,意志力明显下降,眼发虚,头发重。
“达子,行吗?”
“我又没喝酒,有什么不行的?老爷,你也睡一会儿?北师傅鼾声如潮,早着点,这好几十里地,两匹马也得一会儿!”马蹄踢踏,铃声细碎,韵,那种退潮的韵,正在切切嘈嘈之间徘徊。
西凉城,它不单单可以以美来形容,残破中的灰色美,诗句: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象幽灵,从心缝如火燃烧起来,力的彰显,人心的裸露,起起伏伏,才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它不规则,不象西安城那样规整,东西南北不乱,街可以斜,巷子可以丑,随意性很强,东面可以多一些,西面可以少一些,南面可以凹陷一些,北面可以凸起一些,即使是城中心,也不是规格一样的,散碎的层次美。
太阳奄奄一息,跌到地平面上,黄兴忠已经醒了,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北风还在睡,长长的鼻须,象黑节草,齐刷刷伸到鼻外,象毛笔的尖。
“快到了,老爷!直接去县政府吗?”
“必须的!”马蹄声声,有汗珠湿了腿毛。
县政府到了,大门外,有站岗的,不让进,黄兴忠下了马车,从口袋中掏出洋烟,一边手拍北风:“北师傅,醒醒!到了!”然后,抛烟给门卫,“你找谁?”门卫吸着烟,“我问一下,黄天祥在不在?”
“黄科长在不在?”站岗的一个问另一个,“你是他什么人?”
“父亲!”
“原来是老太爷,你稍等,我打电话给你问一下!”那人把枪靠在岗亭边上,钻进去摇电话。
黄兴忠见北风坐起来,给他递一支烟,“这一觉睡的,通三江达四海!把那些藏着的掖着困意全他妈赶跑了,人就踌躇满志起来!”
“黄老爷,黄科长在,马上出来!”
太阳终于不堪重负,掉黑洞中,藜黑的夜色,还没有爬上来,黄天祥迎出来,达子把空马车赶了进去,父子俩话不是太多,相跟着一路往里走,北风看到黄天祥如此英俊挺拔,才知道,《三字经》中说:养不教,父之过!六字深意,曾经他还自鸣得意:子承父业!黄兴忠把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却把两个儿子,送上了仕途,他意会出这里黄兴忠的良苦用心,他算什么?一个猎人,在山林中讨生活,终究算是井底之蛙。
傍晚,梅以轩热闹起来,西凉县城的头头脑脑全部汇聚在那里,苏东海、苏茜云、史凤琳、陈啸虎、林琳、石步洲、廖青云等悉数在场,加上达子、北风、黄天祥、黄兴忠,两桌人,待坐定之后,史凤琳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心中潮起不安和妒忌,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熊熊燃烧,新仇旧恨,他恨不得能双手卡住黄兴忠的脖子,咬牙切齿把他掐死,父辈的恩怨,如同烙印,骨上相生,他冷竣地看着黄兴忠,牙缝中哼哼,碍于苏东海,他恨得自己的牙痒,把自己的心咬碎,血污和破碎的心,硬生生吞下,恨而又不能以快刀杀之,这种情天恨海,抱憾终身!
“各位同仁,今天黄老先生,在此宴请各位,我谨代表各位对黄老先生的盛情,表示最诚挚的感谢!”苏东海带头鼓掌,掌声虽七凌八落,但反映了大家态度。
“苏县长,师出有名,酒喝有名,不能不明不白喝这窝心酒,为什么要喝这场酒?”史凤琳首先发难。
“史特派员,这里大庭广众,先喝酒,至于黄老先生为什么请酒?我们明天工作时间再说!”苏东海并不知道史、黄两家的历史恩怨纠葛,“这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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