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
你是人民币都不行。
顾夜宁上辈子的选秀之路极尽坎坷。
有一段时间,网络上对他的恶意铺天盖地。他看过其他练习生偷偷带进来的手机,官网一旦发出与他相关的po文,其下的恶评与好评基本对半,他粉丝数量庞大,但黑粉也同样嚣张,各色污蔑和恶毒的文字统统堆砌起来,用于对顾夜宁的构陷。
比赛进入决赛阶段,精神压力一度几乎将他击垮,那段时间因为压力过大几乎食不下咽,他周围亲近些的练习生都默契地对此闭口不提。
在决赛前的那一周,他一个人在练习室独自练习了数个小时后,精疲力尽地躺在地板上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件节目组统一发放的黑色外套,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回到宿舍一掏口袋,却摸出了一袋有些变形的面包。
面包被封存在纸袋中,还残存微微热度,散发着焦糖特有的甜意。
再后来,他就以卡位的成绩在总决赛落败。
选秀归根结底是资本的游戏,除非数据足够一骑绝尘,才能给他们绝对不会把自己换下去的理由,而顾夜宁糟糕的人缘与风评早已使他与出道无缘。
那袋面包他没吃。即使到最后腐败变质,也被他当做“仅有的善意”,悄悄留在了身边。
晚上的时候顾夜宁一行人踏着月色返还宿舍楼,打算忙里偷闲洗个澡换身衣服,忙里偷闲。谢逅和管风弦都不在宿舍,没过多久门就被敲响了。
贺天心端着个锅站在门口,身后还有明烨。
正吹着头发的顾夜宁的手僵住了。
“明烨之前去小卖部买了点方便面和速冻产品,加上我带了火锅底料,想着大家干脆一起吃一顿吧。”贺天心说。
“你们宿舍的其他人呢?”
“还在练习吧,他们昨天就没回来。”贺天心一边说一边对顾夜宁眨了眨眼睛,“还是要感谢明烨,否则我们就只能吃火锅调料包了。”
顾夜宁艰难地说:“但是...”
贺天心压根没看懂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没事没事,吃很快的,吃完我们就继续去练习,不耽误。”
于是在宿舍吃火锅的行为就莫名其妙被默许了,四个人在宿舍里清出一块空地,围坐下来忙碌着开始添水,放调料包,紧接着隔壁寝室的其他练习生也混了进来,自带从食堂借来的碗筷...
在这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里,顾夜宁沉默着解开了明烨带来的几袋食物。
明烨买的东西挺多,除了虾滑,蟹柳,方便面外,还有几盒绿叶菜,和一些豆腐泡和腐竹,看样子小卖部这一年间也做出了经验,进了不少被“关起来”的练习生们需要的东西。
顾夜宁一边拿掉包装袋,一边把那些东西放进旁边的大碗里,半晌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是明烨的手,迟疑着悬在半空,要放不放,要拿什么又不拿的模样。
“嗯?”顾夜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
“我来帮你?”明烨问。是疑问的语气,带了点若有若无的试探。
“那你来吧。”顾夜宁干脆把手里掀开一半保鲜膜的金针菇盒子往明烨手心里一放,顺势往后退了退,给他让出空位来。
明烨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捏着掀开一半的保鲜膜,抬头看顾夜宁站起来撤退:“你去哪里?”
大概是因为屋内暖气太足,他罕见地没端起那股面具似的甜笑,这个角度望下去,俊朗眉目有股示好的弱气,也或许是温暖氛围和火锅热气都像是家,于是带来了些许错感。
宿舍里有摄像头,但可用素材比较少,顾夜宁忍住一口气:“去开门透气。”
他真的溜达过去开门,避开了明烨。
火锅底料是川味的,屋子里没人不能吃辣,牛油包一放下去,满屋子瞬间炸开了浓郁粘稠的香气,一瞬间哪怕是顾夜宁这样对吃饭兴趣不大的人,也顿时感到饿了。
“等几分钟!几分钟就好!”
“你赶紧把锅盖上啊,锅盖上开得快!”
“知道知道,别催。”
门外寒意彻骨,但胜在清凉干净,姑且能忍。卫南星走到顾夜宁身边,和他并肩趴在阳台上往外看。
“感觉你这些天一直心事重重的。”卫南星说。
顾夜宁没有作声。
上辈子他们惯常在无人的角落悄悄交流,于他而言算是一种纾解压力的方式,卫南星长着一张说句重话都要忏悔三天的温柔脸,说话却擅长直抒胸臆,鲜少拐弯抹角。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卫南星拍了拍他的后背,“参赛之前明明意气风发,和我说要做出点成绩来,现在怎么自己先蔫了?”
顾夜宁说:”心态变了吧。”
因为参赛前意气风发的是上辈子还没经历过选秀毒打的顾夜宁,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因此束手束脚的这辈子的顾夜宁。
“初评级是a,不出意外的话,再评级肯定也是a,目前的路走的还算顺利。”卫南星当然不会知道顾夜宁的顾虑,只继续出言安慰,“给自己一点信心,这样才能继续好好走下去。”
“你还记得温华吗?”顾夜宁只起了另一个头。
卫南星稍有诧异:“温华?...记得。”
温华是第一届《星光熠熠》的决赛圈选手,他们来参加第二届的练习生当然不会忽略研究上一届各项信息的机会,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人。
“嗯,因为决赛想要再搏一把争取获得一个出道位,所以在决赛选c的时候和同组大热门选手发生了小小的冲突,最后被网暴到退圈。”顾夜宁说,“虽然没有太多的“死忠”粉丝,但他一直是个路人缘很好的选手,只因为想为自己争取,最后落得这个结局。”
况且谁说没有剪辑刻意引导的意思呢?
卫南星搁在阳台边缘的手微微一紧:“是有点唏嘘。”
温华的遭遇太惨,所以在第一届结束很久后,“温华事件”还是个选秀史上经久不衰的悲剧事件,总在后来的各项大事件里被反复盘点,也因为,温华这个人也被一遍遍拉出来“鞭尸”。
顾夜宁说:“所以的确会有点束手束脚,因为担心自己也面对这样的局面,尤其是...你也知道,我的外貌并不是所有人看了都会产生好感。”
只是他上辈子并不知道。
卫南星偏头看了看。顾夜宁的容貌有种尖锐的,野生的,肆无忌惮的艳丽,连夜色也无法削弱这种攻击性,自然容易引起两极分化的观感。
“这没什么不好。”半晌他低下头笑了笑。
“嗯?”
“性格没有棱角是注定没法吸引大批量的粉丝的,他们充其量会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他们喜欢他,但不会爱他。”卫南星逐字逐句地斟酌着,因此话说得缓慢,“温华就是个例子,所以在遭遇不公正待遇的时候,连为他说话的人都很少,路人廉价的同情不会使得他们为你冲锋陷阵。”
顾夜宁没说话。
卫南星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风拂动起他前额的墨发,他的声音即使被寒风挟持,也端得既平又温:“既然怎样都有可能被骂,退缩是没用的,只有当你的粉丝数量压倒性的多,才能将那些对你疯狂辱骂的人的声音压下去。很多人天生就喜欢调和,折中,骨子里崇尚“中庸”,因此不喜欢锋芒毕露的人,但是在选秀里,你的外貌反而是优势,它能让你被人看到,而不会重蹈温华的覆辙。”
“大概吧。”
顾夜宁不是没想过他说的这些,但他总怀有一些“矫正过枉”的想法,比如希望自己没有恶评,只有夸赞。但哪怕是人民币都没有这种待遇,总有人不喜欢钱的。
气氛有点凝重,和室内和乐融融,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对比,于是他又试图把话题拉回来:“但无论怎么说,love&peace总归是我的奢望。”
卫南星说:“你这些天就是因为这个在烦恼?”
“一方面吧。”顾夜宁说,“进来没几天,不公平待遇看了一大堆,谁知道下一个轮到谁。”
“你怕吗?”
“什么?”
“如果下一个轮到你了,你怕吗?”卫南星问。
“怕啊,但是怕也没用...”顾夜宁笑了起来,卫南星无故觉得那笑声像是被风从外吹出了褶皱的窗帘布,无数情绪翻涌纠缠,但最终也没能冲破薄薄屏障,显露真身。
“夜宁你...”他想说点什么,但不明白顾夜宁这股歇斯底里的情绪来源于哪里。
顾夜宁摇了摇头:“我一直在努力告诉自己,既然做什么都会被骂,那就意味着做什么都可以。”
上辈子他原本意气风发,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不断被打压,逐渐变得畏手畏脚,思前想后,现在想一想,温华这样的老好人都逃不掉被伤害的命运,意味着自己无论做什么也都可能被狙,被骂,被黑。
“虽然现在还有点束手束脚,但相信我会逐渐克服的。”他顿了顿,去看卫南星,“倒是你...”
“嗯?”卫南星问,质疑声里带了点含糊的鼻音。
“...没什么。”
曾经也是这样和我并肩而立,谈天说地的你为什么会变呢?
他想这样矫情地问一句,但有了更好的朋友后与旧人渐行渐远,不过是人世间的常事,不值一提。顾夜宁这样想着,将压在舌尖的问题重重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