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的苦肉计
夜色融融, 紫禁城上方的泼墨天幕硕大而宽广,一眼望不到边际。
上面星罗棋布,就好似在拘在这座深宫的人, 每个人都自己固定的位置, 固定的角色。
弯月如钩,勾着人的心,不安地躁动着。
几经辗转,云卿最终还是起身点灯, 整理好?衣着,拉开了房门。
她盘算着,就过去远远看一眼。
若是他已经歇下了,就说明背后的伤, 应无大碍。
因着那晚被他强拉着不放手?,她这段日子都处处避嫌, 没?到御前去当差。
他也算说话?算话?,剩余的十四日给足她自由空间,没?强制下旨召她过去侍候。
故而这大半个月, 都是御前太监在给他换药包扎,到底烫伤恢复几成,如今是否还需上药, 还灼热需要吹冷风,她不是很清楚。
今晚又?喝了那么多酒,无异于雪上加霜。
云卿思及此, 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只是此时?此刻,她自己都未察觉, 她已开始有那么一点在乎他的感受了……
怎料从角房去往主殿的路上,途径小厨房, 恰巧碰上一个值夜烧水的小太监。
“云卿姑娘,您还没?睡呐。”
小太监看到她,惊喜上前道:“太子殿下从慈宁宫给您带了枣泥茶歇。原是瞧着您歇了,殿下就吩咐小的明儿一早再拿给您。如今正巧,小的这便去给您取来?。”
“谙达留步,我等会回?来?再拿上吧。”
云卿微微挤出一抹微笑?,说罢转身逃离。
她有些彷徨地走在廊下,望向瑞景轩的方?向,屋子里已早早熄了灯。
往日里,夜深人静褪去一身太子的稳重伪装,小奶团子总要缠着她讲个故事才?肯闭眼入睡。
今日他不仅没?叫人来?打搅她,还细心地给她带了爱吃的茶歇回?来?,懂事得根本不像个孩子。
前世也是这般,她怀孕时?爱吃甜食,又?不方?便入宫赴宴。他若是瞧见御膳房出了新式的精致枣泥点心,也会命人每样都送去东宫。
前世今生,体贴如他,关爱着她。
这般情深义重的男人,如何?能说放下就能放下?
忆起往昔,云卿心口鼓胀。
翘首那座气势恢宏的乾清宫主殿,她亦是难以?心安。
一时?间,似有两只无形大手?撕扯着她的灵魂,叫她难以?招架自持。
……
乾清宫前的空旷广场上,雕栏玉砌,深夜冷风狂狷。
云卿裹紧身上青釉色的棉斗篷,顶着逆风,悄悄靠近。
她决定先瞧上一眼,只要他无大碍,她便悄无声息回?去。
远远的就能望见,三更半夜,康熙帝的寝殿凌霄阁内,依旧灯火通明。
御前侍卫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盔甲与佩剑,巡视步伐整齐有序,令人望而生畏,畏惧皇家?之威。
云卿避开他们,藏身在凌霄阁窗前靠西侧、一根粗壮朱红色柱子后,小心往窗户里面望去。
因为,今夜的门窗依旧是打开的。
这间屋子的主人,明显身体不适。
康熙帝已换上一袭明黄色的亵衣,背对着窗户,斜靠在窗前的罗汉床上,没?有准备要安寝的意?思。
御前太监们围在周遭,都毕恭毕敬地守着。
李德全正跪在床头,为其?按摩着头顶的穴位。结果没?一会就被康熙帝烦躁地摆摆手?,灰头土脸地被打发开了。
而后是伺候梳发的小太监,躬身笑?着提议:“万岁爷,奴才?用这象牙篦子,给您松松头皮吧。”
然而也不过片刻,康熙帝就扬手?挥斥那人,象牙篦子也一同被挥出去。
“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
那小太监当即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跪地请罪,声音聒噪。
“滚出去。”康熙帝沉声呵斥。
云卿这个位置,看不见他的正脸,但也推测出神色定是难看不耐的。
那小太监很快被拖了出去,已吓得瘫作?一团。
而其?余人靠墙边戳脚候着,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康熙帝扩开拇指和中指,自己揉捏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凌霄阁内的气氛,一度紧张到窒息。
还是梁九功笑?呵呵躬身进来?,打破了压抑气氛,他端着一碗汤水,“万岁爷,解酒汤熬好?了。温度适宜,您要现在进用吗?”
“端过来?吧。”
梁九功到底算在御前有几分脸面,没?什么好?气的康熙帝,最终赏脸应了声。
“嗻。”
梁九功麻溜地将翠玉盹盅,轻手?轻脚地放到炕桌上,未发出一丝声响。
而后又?悄悄挥手?,命李德全领着众人无声退到门外。有人颤颤巍巍地擦了擦脑门的汗,如蒙大赦。
凌霄阁内,就剩下两人,寂静更甚。
梁九功想上前伺候按头,康熙帝摆手?作?罢,盘腿坐起身,端起炕桌上的解酒汤浅抿一口,就放下了,“换杯凉茶来?。”
梁九功一听“凉茶”,神色微凝:“万岁爷,可是要喝卫丫头泡的凉茶?这段日子底下的人一直在钻研,只是到底味道差了些。”
康熙帝略有沉吟,“她睡了么?”
“屋子里的灯熄了。”梁九功如实道。
“罢了,”康熙帝从明黄锦盒里检出两颗经常手?盘的核桃,“今日她想必吓得不轻,让她早些安置吧。”
“万岁爷如此体恤,待明日卫丫头知晓后,定会来?谢恩的。”梁九功又?捡好?听的说道。
“人家?云卿姑娘忙着呢,哪里有空来?见朕?”
康熙帝轻嗤一声,手?上盘核桃的动作?越发“咯噔”作?响,没?心思再多言。
梁九功见状,也立即闭嘴装透明人。
窗外,云卿听着康熙帝的那句抱怨,脸颊不由一阵耳根子发烫。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打趣叫她“云卿姑娘”。
明明是一句很正常的称呼,明明很多人都会这般唤她。可不知怎的,从他嘴里唤出来?,总是怪羞人的。
云卿捂着发烫的脸,闷头匆匆往回?走。
他如今虽是心烦,但还有心思在背后阴阳她,可见背后烫伤也没?想象中那么严重,让他自己继续干熬着吧!
“谁在那里?给我站住!”
忽然一个不察,侍卫发觉了云卿的踪迹。
这侍卫是新来?的,刚想再呵斥,就被另一个侍卫给按住了:“是云卿姑娘啊,无事,您去忙吧。这人新来?的,不懂规矩。”而后就转头低声呵斥:“那是云卿姑娘,可不是我等开罪得起的。”
新来?的侍卫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个宫女么?”
“后宫娘娘们都比不得她在御前面子大,你自己掂量吧……”
两人的对话?声不大,但架不住夜深人静,一字不落地落入云卿的耳朵里。
她的脸,更红了。
最要命的是,这话?也一字不落地被凌霄阁里的人,给听全了去。
“朕就说,今晚如何?心烦意?乱,感情是有人要来?行刺。”
康熙帝此刻已转过身来?,那一双深邃的丹凤眼,染着几分微醺,仍是难掩锐利,眸色沉沉。
他定定地盯在云卿身上,七分冷淡疏离里,又?透着三分埋怨与不满。
被当众抓包的云卿,大囧,依照规矩半蹲身行礼,“回?万岁爷的话?,奴婢没?有……”
“外面冷,进来?回?话?。”
康熙帝肃着脸打断她,但字里行间都透着温度。
那新来?的侍卫彻底看傻了,顾不得仪态,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自家?父亲,对家?里最受宠的姨娘,也从来?不会这么好?言令色。
更何?况是日理万机的万岁爷啊?
“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另一个侍卫啧了声,拖着没?见识的新侍卫,双双离去。
人影散去,月影姣姣。天幕上一颗颗小星星忽闪忽闪的,将一切皆是尽收眼底,而后相视一笑?。
……
云卿进去了,凌霄阁就没?有梁九功什么事了。
他将门窗半掩好?,与李德全等人一同到小隔间候着。
“杂家?果然没?看错,这卫丫头是个好?性的,知道疼人。”
梁九功接过李德全孝敬上来?的热茶,感慨道:“只是过于乖巧安静了些,好?在碰见刚才?那个愣头青眼尖,否则今夜万岁爷心气不顺,咱们都有得受了。”
李德全挥退左右,同他附耳道:“其?实……一切尽在万岁爷掌控之中。”
“啥意?思?”梁九功侧过脸,视线射过去,“你小子别在这卖关子,一五一十给杂家?老实交代!”
“还能有啥,苦肉计呗。”李德全脖子缩了缩脖子,“就是万岁爷派您老去问候云卿姑娘那会,交代下来?的。”
梁九功一顿,站起身来?,眼里多了几抹疾色:“合着闹了半晌,就杂家?和卫丫头被蒙在鼓里?”
万岁爷这是不信他了么?
知道他稀罕卫丫头,疑心他会偏袒走露消息,将他特意?打发到小厨房去端解酒汤,每一步都计划得周密。
梁九功登即后脊发凉,万岁爷也是在变相警告他呢!
也就是恰逢卫丫头,万岁爷心里瞧得舒坦,爱屋及乌,才?没?对他这个老货直接言明。
“也就交代了两三个人。”
李德全亦是知道梁九功的担心,怕日后师徒生嫌隙,所以?才?第一时?间说了出来?,“万岁爷也是体谅您老人家?的为难。而且万一事情出了差错,您老与云卿姑娘在一条船上,不还能从中说和说和?”
梁九功又?细细琢磨,似也有几分道理。
但又?总觉得哪里说不通:“不对呀,那个愣头青也是知情人?”
他在御前伺候多年,万岁爷行事作?风一惯心思缜密,怎会在外头安排一个愣头青?
“万岁爷安排的是旁边那个侍卫,那个愣头青估计是歪打正着,反倒让事情看起来?更自然了。”李德全嘿嘿一笑?,扶着梁九功做下,“这也算个美?好?的意?外吧。”
梁九功没?再多言,幽幽望着凌霄阁的房门,神色复杂。
但愿今夜,一切美?好?……
有可能的夜晚
凌霄阁内, 半阖上的窗户缝处细风攒动,吹得烛火摇曳,灯影倒映在?皇纱帐上, 满室朦胧。
当梁九功关门离去后, 御前侍奉的差事就全落在云卿一人身上了。
她慢腾腾地一点一点往里挪着步子,眉眼透着?几缕愁思,思量着?今晚该怎么应对,怎么脱身。
康熙帝倚在?炕桌旁, 单手撑头,一动不动地凝着满脸无奈的小姑娘,眼珠动得比步子还快,想也不用想, 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长眉微挑,“朕还打量着?, 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夜闯乾清宫行?刺,合着?就是一只蜗牛。”
“嗯?”
云卿不解抬头,懵懂的雾眸微微睁大。
待对上男人戏谑含笑的眼神, 蓦地明了,脸颊腾地就红了。
蜗牛下意识就想缩回安全?壳里,借口道:“奴婢去给万岁爷沏杯凉茶吧。”说着?转身就想出去。
小蜗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探出头, 康熙帝哪里会轻易放她回去?
“叫他们去泡茶,你来按头,朕这会子疼得厉害。”
知?道她是害羞了, 康熙帝没多计较。
他边揉着?眉心,边调转身子, 头朝床外侧,躺下来闭目养神。
这种姿势, 于云卿而言,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
她站到他头顶处,他是不方便有什么大动作的。刚才提着?的心,这会稍稍放了回去。
“万岁爷,奴婢给您垫个软枕吧。”
云卿到门口交代?了声,去而复返。
瞧着?康熙帝素来坚毅的面庞,此刻染着?明显疲色,她有些于心不忍。
折腾到大半夜,终归有几分她的缘故。
他无声睁开眼,盈盈笑眸里包裹着?小小的她,就那么静静瞧过来,似是染着?几分醉意。
好?看的薄唇似一朵夜昙花,悄无声息绽放。
云卿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慌忙别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擅自做主?走到龙床处,拿过来一道明黄软枕。
他适时抬起头,待她放好?软枕,又轻巧地躺回去,很是配合。
仿佛刚才那个心烦意躁、几次三番训斥太监的人,不是他。
这么好?说话?
看来是这会酒意上头了,云卿心里猜测着?。
男人即便梳洗过,身上仍是酒气萦绕不散,一瞬不瞬瞧着?她,棕色的瞳仁隐隐有着?一抹迷离的微醺之态。
实在?是受不住他的凝视,云卿索性假公济私地哄骗道:“万岁爷,奴婢一并给您按按眼周的穴位。”
或许他眼睛一放松,就睡过去了,她也就能早些功成身退了。
康熙帝也不戳破她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依了她的意思,稳稳阖上眼。
而后便有一双温凉细腻的小手,在?他太阳穴并眼周的部位,按揉着?穴道。
触感?轻轻的,滑滑的。
恍然间,真就像有一只轻巧泛着?凉意的小蜗牛,在?他眼睛上慢吞吞爬来爬去。令人不觉烦躁,像是肆意徜徉在?自然山水之间,反倒心旷神怡。
康熙帝原本?因为烦躁,眉眼间绷紧的线条,不自觉渐渐舒缓开来。
他开始有些游思,遍想争奇斗艳的后宫妃嫔,似乎和谁在?一起,都从没这么舒坦过。
跟前这个姑娘,虽比不得嫔妃们的态度热切,但胜在?自然真实。
她会专注事情本?身,从不会像妃嫔那般,刻意邀功表现自己。
他在?前朝尔虞我诈惯了,哪里看不出她们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她们又何尝是为着?他这个人而各种表现讨好?,不过是为着?他的身份,为着?她们家族的荣誉。
但卫云卿,是不同的。
若不召见,她从不会主?动过来谄媚逢迎。若叫来侍候,她也会认真地做好?差事,心思细致入微。
一如现在?,不声不响地主?动拧了个半热的帕子,贴在?他额头,温润湿意随之丝丝渗入,舒展着?他紧绷整日的头……
“去哪啊?”
忽地察觉云卿要走,康熙帝都没睁眼,就凭着?习武人的直觉,稳稳攥住她的纤细皓腕,“朕允许你走了?”
“……奴婢以为您睡熟了,正要去告知?梁谙达。”
云卿暗道失策,忙好?话安抚。
同时,她试着?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回来,结果……纹丝不动。
根本?拗不过,虎口长着?薄茧的温热大手像是长在?她手腕上似的。
“那岂不就着?了你的道?”
他稍加用力,就将她强势地拽回床边。
单单就用一只胳膊,就把她扣得死死的。两人力量之悬殊,叫云卿后悔极了。
这个男人即便是躺着?,也浑身充满危险。
然而他此刻已然睁眼,就那么躺在?软枕上瞧着?她,幽幽目光玩味:“卫云卿,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虽然躺着?,那与生俱来的帝王之尊仍叫云卿受不住,她心有戚戚地别开眼去,“万岁爷,奴婢俯视着?您说话,这不合规矩。”
“少转移话题,朕问你话呢。”
男人黑眸虽是染着?几丝醉色,但意味深深,眸光明亮而清晰。
瞧得云卿心里发憷。
她讷讷地盯着?脚尖,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才硬着?头皮回道:“今日是僖妃入宫的吉日。万岁爷国事操劳,明日再去宁寿宫也使得,想必僖妃娘娘定是理解的。”
康熙帝被气笑了。
他坐起身来,双腿大马金刀地搭在?床沿处,稍稍用力,就将口是心非的小人儿拽到腿//间。
青釉色的斗篷,似一片轻薄的荷叶摇曳翩跹而落。
荷叶正中,雪嫩的小脸绯色晕染,怯色含羞。似白莲绽放成红莲朵朵。
另有一双似晶莹露珠的葡萄眼,圆睁着?瞧过来,故作沉静地掩饰着?兵荒马乱的底色。
勾得人康熙帝心痒,忍不住想欺负她一二。
他另一只手顺势扣住她后脑,将她的额贴到他脑门上,近距离擒住她越发慌乱的美眸,故意一字一顿地计较着?:“卫云卿,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么?”
事情发生地突然,不过须臾之间。
等云卿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撞进男人的漆黑眸中,那一汪深海见不到底,处处透露着?危险气息。
近在?咫尺的凝视,让她眼眸一震,只觉无所遁形。
“奴婢的意思是,”刚才那番忤逆圣意之言,她自是没胆子再重复一遍的,口不对心地解释着?:“万岁爷今日也疲乏了,明早还得上朝……”
“所以呢?”
男人猛地又欺进几寸,染着?酒意的炽热鼻尖,忽地凑上她的,烫得云卿大脑一片空白。
她来不及多想,一边闪躲一边回道:“所以,奴婢还是服侍万岁爷早些歇下吧。”
“行?啊。”
男人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半是迷醉,半是得逞。
与此同时,握着?她手腕的大手绕到身后,将她整个人彻底揽到身前,严实拥住。
两人近得,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他心跳如鼓擂,惊得云卿后知?后觉,自己中了他圈套。
她又羞又愤地匆忙挣扎:“奴婢的意思是,奴婢为您拢帐熄灯,然后就……”
“然后就一起躺下。”
男人渐渐粗重的气息,缓缓缠上她的耳畔,截断她的话。
云卿耳朵痒痒的,头下意识往后仰,怎料她后退一分,他就靠过来一分。混着?酒香的浓烈气息,寸步不让。
醉酒的他,似乎比平日里黏人得多。
云卿的心慌乱地怦怦直跳,像揣着?的兔子要跳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万岁爷,您背上还有伤呢。”
“不碍事。”
耳边,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已渐哑,动情的眸光胶着?缱绻,“朕早就说过,从小习武,这点伤不算什么。”
话毕,那粗重的气息又萦绕上她的唇角,鼻尖,而后是长睫慌乱的眸……
察觉到小姑娘的不安,康熙帝刻意放慢放轻的动作,但那双惶恐的眸还是氤氲出了濛濛水汽,随后整个单薄娇躯都开始战栗……
康熙帝无奈停下动作,身子微微后仰,与之拉开距离瞧过去。
她眼眶泛起了红,咬着?唇无助地站在?那,垂着?眸不看他一眼。只兀自揪紧袖口,强忍着?平复那道自内而外的惧意。
不曾诉说委屈,却?让人怜惜得不能自已。
“哭什么,你很怕朕?”
原本?一朵水灵的莲,忽地就没了精气神。
康熙帝即便是被搅了兴致,也怜惜地生不出脾气,用拇指轻轻揩去她眼角泪珠。
指腹轻碾,那泪珠从微热渐渐转为泛凉。
就好?似这屋子里的热络气氛,冷掉大半。
云卿静默不语,试着?推了推他的手臂,反倒被抱得越牢固,蛾眉蹙得又紧些。
康熙帝捏住她下颌,逼着?她对视:“卫云卿,你这是耍赖。说好?的十?五日,朕说到做到,怎得你就反悔了?”
像是在?刻意迁就她,口吻有点对孩子说教时的打趣。
好?似儿时那种,“说好?一起玩,你怎么就失约了”的语气。
可侍寝又哪里如他说得这般简单?
云卿使劲眨眼,竭力将眼泪逼回去,也不敢再去触碰他灼热的视线。
目光随意落在?旁边的一龙出海印花鎏金香炉上,兽嘴里涓涓吐着?香气。
“您能先放开奴婢么?”
她低声祈求道,声线还混有低泣后的软软鼻音,猫儿搬挠着?人心。
“……你呀。”
康熙帝佯怒戳了戳她脑门,不想她再啜泣伤心,最终还是放开手。
他双腿盘坐到罗汉床上,“说说吧,到底是为何?”
意外的亲昵小动作,叫云卿不自在?地微怔:“其实……其实是奴婢小时候受过惊吓。小时候撞见过下人苟且,吓得一连数月做噩梦……”
说这话时,她将头埋得越来越低。
一方面是羞于同个男子明晃晃将这种事摆到台面上来谈,另一方面,是她心虚怕被瞧出来。
因着?这个理由,是玉珠翻看了《西?厢记》等数十?个话本?子后,才商量出来的蹩脚借口……
原是欺君大罪,云卿本?不想说的。可事已至此,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在?波谲云诡的朝堂浸染多年,能瞒得住吗?
身侧的男人没有立即回应,只有他不假掩饰的打量目光,始终落在?她薄薄的脸皮上,随时都可能叫她丢盔弃甲。
醉酒的他,就好?似打盹的老?虎,余威犹在?。
……
“你说什么,万岁爷最后回了乾清宫?”
承乾宫,佟贵妃本?来已经?安置妥当。忽然大宫女绿韵走到床边,隔着?胭脂红色帷幔压低声禀告。
佟贵妃不由坐起身,脸色写满难以置信:“万岁爷一向孝顺,今夜可是太皇太后亲自发了话,竟也没能帮僖妃留住人?”
“当时有小太监在?远处隐约听了一耳朵,万岁爷说是有政务有处理。”
绿韵顺手将帷幔勾挂起来,并给佟贵妃披上外衣防寒。
佟贵妃下意识隔着?雕花门窗,看了眼乾清宫方向,“那头可有传召前朝大臣连夜觐见?或者有御前侍从连夜出宫宣旨?”
绿韵摇头,“也说不定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利,毕竟乾清宫的消息一惯严实。”
“乾清宫里的消息严实,但紫禁城就那么几道门,是否有人进出一探便知?。左不过就是借口罢了。”
佟贵妃嘲讽一笑,笑中又掺着?几分落寞:“没想到卫氏这个小贱蹄子竟有如此手段,把万岁爷迷得……”
“娘娘无需忧虑。”
绿韵宽慰道:“想必卫氏与僖妃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日后定有她好?看的。待明日消息传到慈宁宫,太皇太后肯定也不会轻易绕过她。”
“可架不住万岁爷护着?!”
佟贵妃原本?今晚就气得够呛,这会更是越想越生气,拾起手办的胭脂色软枕就狠狠地扔到地上。
见状,绿韵吓得连忙跪地,“娘娘息怒,奴婢这还有一个好?消息。”她深深一笑:“厢房的乌雅氏……应是有了。”
“当真?”
佟贵妃乌云密布的脸,顿时笑靥如花。
乌雅氏如今只是个末等答应,按照大清惯例,生下孩子是没有抚育资格的,自然得过继给承乾宫的主?位娘娘。
佟贵妃一想到自己既有了孩子,又能搓卫氏锐气,心口一下子就舒坦了,“明日遣个太医去给她瞧瞧。若是喜脉无疑,本?宫便去乾清宫走一趟,亲自禀明万岁爷。”
“万岁爷看在?皇嗣的面上,多半会解了乌雅氏禁足。届时卫氏同时面对僖妃和乌雅氏,只怕手段再厉害,也翻腾不出什么大浪来了。”绿韵道。
……
乾清宫,凌霄阁。
康熙帝不明觉厉的审视目光,令云卿紧张地都忘了呼吸。
幸好?关键时刻,门外传来一个小太监的敲门声:“启禀万岁爷,凉茶泡好?了。”
闻言,云卿不由地松口气,借机拉开几步距离。
而康熙帝,顿时脸黑如墨:“滚。”
“万岁爷不喝凉茶,是酒醒了么?还是从一开始,您就没醉?”
刚才被他威压笼罩,云卿分不出心思去想。如今打量着?心明眼亮的他,不禁起了疑心。
面对投来的狐疑视线,康熙帝眼仁略微一转,便理所应当地表示:“朕何时说过自己醉了?”
说罢,他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还顺带着?拉起云卿的手,提脚就要往东边暖阁朝晖堂去,“走,朕如今还能与你对弈数局。”
这么一闹,云卿反倒不好?质疑他了。
一般而言,只有喝醉的人,才不承认自己喝醉呢。
匆忙拦住摇摇晃晃的男人,“万岁爷,奴婢还是先侍候您将凉茶喝了吧。”
“朕又没醉,喝什么凉茶?”
他不依不饶地要拉着?云卿往东暖阁去。
云卿急了。
寒冬冷夜,堂堂九五之尊醉酒之时,仅着?单薄亵衣就走出寝殿,万一有个好?歹,整个乾清宫的奴才脑袋都不够砍!
眼看人就要推门走出凌霄阁,云卿情急之下,反客为主?地握住他的手,堪堪拦在?男人身前,好?言软语地商量道:“是,万岁爷没醉,您就喝几口润润喉可好??”
温软小手忽地覆上来,康熙帝脚步微顿,低头瞧去。
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尖尖下巴半仰着?瞧向他,漂亮的水晶葡萄眼眸,少有的主?动直视他。蛾眉微拧,忧心与关切不加掩饰。
一双柔夷也将他握得紧紧的,生怕他出了什么差池。
康熙帝的心口微漾,面上则表现得勉强,蹙眉反问:“朕不想喝,你非要朕喝。你喂朕呐?”
“……喂您?”
按理说,奴才伺候主?子喝药理所应当。可如今两人的关系,加上刚刚才发生的事……
云卿脸颊一烫,有些抗拒地别开眼。
那般暧昧情形,光想一想就能羞死人了。
更何况,他也从来不是坐怀不乱之人……
“罢了,朕还是去下棋吧。”
康熙帝说着?就要挥开她的手,继续要去朝晖堂下棋。
云卿无奈,退而求其次:“奴婢服侍您穿件厚点的外衣再过去吧。”
“朕心口热得很,穿什么外衣?朕身子骨一向结实,不会受冷着?凉影响朝政。”
说着?,康熙帝蓦地一把拉开房门,站在?风口。寒风瞬间而至,将他衣摆吹得飒飒而起。
云卿担忧不矣,上前站到风口替他挡风,冻得牙齿打颤:“万岁爷,咱明日再下棋吧,奴婢求您了。”
“那今晚作甚?”
康熙帝见她冻得小脸发青,收敛不少,关上房门,却?也不肯随便安置。站在?门口,居高临下与她对峙。
他身材高大魁梧,背光而站,大片阴影投下,将云卿完完全?全?笼罩其中。
云卿心里越发紧张焦灼,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打更声,已然三更。
大清皇帝,每日五更就要晨起上早朝的。
重重逼迫之下,云卿不得以一咬牙,红着?脸道:“奴婢伺候您喝凉茶。”
“也行?吧。”
康熙帝还是一副勉强姿态,而后被柔若无骨小手拉着?往龙床走时,倒也甚是配合。
敞开心扉(一更)
金丝楠木的雕花大床上, 康熙帝倚着明黄被褥,半靠在?床头,目光随着青釉色倩影来回移动, 唇角弧度越来越大。
待那人端着凉茶走近时, 他?清了?清嗓子,面色变得不温不火的。
云卿将凉茶放在?床头小几上,又像以往准备跪在脚踏上服侍时,被他?抢先?一步:“坐着吧, 免得朕还要低头。”
云卿微讶,但想着跪着的确不必坐着方便侍候,遂欠身?应下:“那?奴婢僭越了?。”
她只稍稍沾了?一点床沿,姿势规矩端庄, 背脊笔挺,青葱如竹。
她轻手轻脚拿起?茶杯和汤匙, 精细地舀了?一勺,确保不会滴在?龙床上后,才徐徐往康熙帝嘴边送。
她羞赧地不敢去瞧他?眼, 目光只落在?他?唇边。面无表情,紧守着本分伺候,生怕有一点狐媚惑主的嫌疑。
可架不住他?视线灼灼, 近距离地,不加掩饰地注视着她,让人想忽略都难。
云卿不敢去看, 更不敢问。只强忍着威压,尽快喂完凉茶就让他?睡下。
但康熙帝明显不是这么打算的。
上次与?她单独相处, 还是半个月前。
自打他?烫伤那?日,当?夜拉着她说了?一堆过于亲密的话?, 半强半哄地做了?一些?过于亲密的事后,小姑娘远远瞧见他?就躲,一刻都甭想瞧见人影。
他?不想逼她太急,给她充足自由空间。
偏又在?处理完朝政后,总想拉着她说会子话?,瞧瞧她那?害羞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半夜烛火摇曳,康熙帝以视线作笔,一笔笔勾勒着清新如画的眉眼。虽是没有微笑?,但心思细腻,动作温柔。
拿帕子帮他?擦唇角时,还特意摸了?摸帕子的触感,挑了?处布料最柔软的地方。
就像儿时生病时,母亲坐在?床前照顾着他?,喂药会先?试试烫不烫,用帕子盖额头会先?试试水温,会一遍温柔地哄他?“闭眼”一边细致地帮他?掖好被角。
一如现在?,她也细致地帮他?整理好枕头,掖好被角,嗓音轻柔:“万岁爷,奴婢为您熄灯拢账。”
云卿挨着男人滚烫的视线,终于将一碗凉茶喂尽,随即便想哄着他?尽快歇下。
她起?身?想放下帏帐,他?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别走,再陪朕说会子话?。”
云卿动作一顿,压下心底不安,故作平静道:“万岁爷,时候不早了?,明早您得晨起?……”
“朕知?道。”
他?打断她,稍稍用力,又将人拉回床边。
怕又气哭她,没做太大动作,只用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柔滑手背,“自打朕登基,就再没让人喂过吃食了?。”
云卿略有不解地瞧过去,意外发觉男人似是歇下了?防备。威严俊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脆弱。
“皇祖母说,朕是天子,不可以在?外人面前露怯。就算是母妃,也不行。”
忆起?往昔,康熙帝目光微垂,嗓音有些?怅然:“所以登基最初,朕学着坚强,不用乳娘伺候,坚持与?母妃少见面。结果?没料到?母妃身?子越来越差,在?朕登基第二年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握着云卿的那?只手,不自觉攥紧了?些?。
原本因着手背上的触碰,云卿如坐针毡。
然而?他?的一番话?,却让她心口倏地一颤,又像是被揪了?下。
前世便知?晓康熙帝八岁登基,那?时更多的是敬佩仰慕,八岁也只是一个时间概念。
可如今听他?本人亲口讲述,讲述小鹰怎么被迫折断翅膀,被强制推下悬崖,被迫置之死地而?后生时,才发觉八岁的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外有前朝大臣的压制,内有孝庄太皇太后的管束,他?能做的,只有泯灭天性,忍痛振翅而?飞。
所以,他?从小防范着所有人,才致使他?养成?了?嫉妒多疑的性子么?
云卿思及此,不自觉抬眼瞧去,恰是四目相对。
那?双一向锐利的丹凤眼,此时饱含柔情与?眷恋,又隐隐透着些?渴望,一度叫人晃了?神。
云卿怔怔地瞧着他?,陷入遐思。
是因为今晚孝庄太皇太后逼得太紧的缘故么,触动了?他?儿时的难言往事?
即便是帝王,也是渴望温暖亲情的吧。所以他?才将胤礽从小亲自养育,才会在?以为胤礽背叛他?时,那?般动怒。
“万岁爷年少有为,将大清治理得井井有条,”云卿嗓音轻柔:“您母妃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引以为傲。”
将小姑娘对他?的心疼与?宽慰悉数收进眼里,康熙帝的心房升腾起?一股暖意,唇角笑?意加深:“云卿,你知?道么?你很像母妃,气质像。”
他?的手指缓缓穿插进她五指,交叠握住,“对待外人清清冷冷的,但对自己人温柔又有耐心,外冷内热,心肠极软。”
都说十指连心,指缝间穿插进来手指的那?一瞬,云卿蓦然感觉似有什么,从紧闭的心房门缝间,也溢了?进来。
一种陌生又令人恐慌的感觉。
云卿下意识想抽离自己的手,但康熙帝不允许她退缩。
在?男女之事上,有时候身?体比大脑更诚实。即便他?没意识到?他?在?对她敞开心扉,但不自觉与?她十指相扣的那?一瞬,就注定他?不想放她离开了?。
今夜,她注定是他?的!
于是不等云卿反应过来,就是一阵地转天旋……惊惶未定之际,整个人已陷入柔软的明黄大床上。
浓郁的龙涎香,紧随其后,似铺天盖地的大网一般袭来,紧紧包裹住她。
“万岁爷,您别这样。”
身?前是他?炽热的胸膛,身?下的被褥间还残留着他?的体温,那?一瞬,云卿就好似掉进热锅里的蚂蚁,焦灼又不安地挣扎着。
她顾不得礼仪规矩,大着胆子伸手去推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根本推不动。
她欲哭无泪,抬眸祈求地凝着他?,“奴婢求您了?……”
“云卿,今晚留下陪陪朕吧,朕需要你。”
男人用着最柔软的目光,最和缓的语气,却做着最强硬的事。
他?大手捉住她两只惶恐不安的小手,牢牢按到?枕边两侧,随后男人魁梧身?形倾压而?下。
炙热又轻柔的吻,似润物无声的春雨般落下。
因为又细又密,叫人根本无处可躲……
……
慈宁宫
孝庄太皇太后尚未歇息,随意歪在?明黄的寝塌上,翻看一本兵书。
自打上了?年纪后,睡眠就越来越少了?。老人家一惯如此,她也没将御医向上奏禀,得因此事特意劳烦康熙帝忧心。
苏麻喇姑与?她年龄相仿,亦是睡不着,索性坐起?了?针线活。
想着马上年底了?,给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康熙帝一人缝双厚实的毛袜子,这是科尔沁草原的传统,她一直没忘。
这时,有宫女来报:“启禀太皇太后,奴婢打听到?了?,今日万岁爷没去宁寿宫。”
苏麻喇姑手上缝针的动作微顿,“可是哪位娘娘身?子不适,万岁爷改道过去了??”
“甭给他?找补了?,一准是回乾清宫了?。”孝庄太皇太后眼皮都没抬,“敬事房那?边如何说?”
“万岁爷今夜没翻牌子,也没什么留档。”宫女小心地陈述事实。
孝庄太皇太后没再问话?,只是继续垂头瞧着手上的兵书,不作任何反应。
苏麻喇姑见状,悄声摆手,示意宫女下去。
她静静凝着孝庄太皇太后看似平静的神色,半晌后轻轻一叹,“格格,您这大半柱香都未曾翻过一页书,心里还是在?意的吧?和奴婢说道说道吧,别把您自个憋闷到?了?。”
“你这丫头老了?老了?,眼睛越发毒了?,何事都瞒不过你。”孝庄太皇太后佯怒瞪了?她一眼。
自小就互相陪伴的主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孝庄太皇太后放下书,面露忧思:“你说,哀家今日是否把玄烨逼得太紧了??”
“万岁爷一想深谙世道,聪慧睿智,他?必然能体谅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苏麻喇姑笑?着宽慰道,但也没一味附和:“不过趁着晚宴的功夫,奴婢也去找梁九功闲聊了?两句,没说那?丫头一句不好。”
孝庄太皇太后不以为然:“那?老货一向与?玄烨心齐,玄烨看中的人,他?能不好么?”
“其实奴婢也瞧着,那?卫氏是个通透懂规矩的。”主仆多年,苏麻喇姑也没藏着掖着,“若是真?换个狐媚惑主的,只怕这会连皇嗣都该有了?。”
“就是个通透的,才更得防着。玄烨坐拥整个大清江山多年,学识渊博,见识广博。若非是个性子通透有才情的姑娘,还入不了?他?的眼呢。远的不提了?,先?前董鄂氏不正是凭着这点,引得福林置整个大清江山于不顾么?”
说到?这,孝庄太皇太后有些?头疼,指了?指太阳穴,便闭上了?眼。
苏麻喇姑立即会意上前,按揉起?来。
“奴婢倒觉得,万岁爷与?先?帝爷还是不同的。”
苏麻喇姑将缘由娓娓道来:“若说才情,这后宫的娘娘们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说性子,贵妃、僖妃、宜嫔、惠嫔、荣嫔等各位娘娘,皆是各有千秋。但偏偏是这卫氏入了?圣心,症结其实可能在?万岁爷自己身?上。”
她顿了?顿,“您有没有觉着,这卫氏像一个人?”
孝庄太皇太后徐徐睁开眼,“你也瞧出来啦?哀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其实奴婢也是斗胆揣测圣心。毕竟单论五官,卫氏比不得万岁爷生母,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神韵,又总让人难以忽视。”
“偏她又是个会照顾人的。”
谈及康熙帝生母,先?帝的佟妃,孝庄太皇太后语气不免沉重,“或许是老了?,这几年哀家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每每思及在?佟妃身?子骨不利落的时候,还坚持让她们母子早早分离,哀家这心里总是不大滋味。”
“可哀家也没办法哟……”她捂住胸口,强压着激动的情绪:“那?时候大清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若是玄烨一味地亲近生母,轻则会被人说成?是没断奶的孩子,难担大任;重则会有亲自母族,外戚干政的嫌疑,会寒了?那?些?辅政大臣的心。”
“这些?理,即便您不说,万岁爷也都明白。”
苏麻喇姑帮她顺着气,“如今朝堂稳若金汤,恰巧碰上这么个人,万岁爷或许也只是想弥补儿时的遗憾。等遗憾了?了?,新鲜劲没准也就过去了?。”
“且再观察观察吧,但愿她不会是第二个董鄂氏。如有必要,哀家还是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抉择。”
一再破例的君恩(二更)
山河破碎风飘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
此?刻的云卿,就像是在疾风骤雨里穿行的一小片轻飘飘的浮萍,浮浮沉沉, 耗尽气力, 支离破碎。
所有的一切,都由男人主宰着。
哦,他本就是这个天下的主宰着,他生来就有气吞山河势。
即便?山河也要?臣服在他脚下, 更何况是凝聚一缕残魂而生的她?
然而风雨这般大,为何不彻底撕碎她这片渺小的浮萍?这样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可是她也没颜面再?去见夫君胤礽的亡灵,索性将她的灵魂也一起撕碎吧。
这样生人死者,皆是从此?不复相见……
“想什么呢, 这般不专心??”
餍足的男人此?刻心?情很好,凑到耳边, 轻笑着问道。低沉浑厚的嗓音自带不一样的旋律,直达人心?底。
他又顺势轻咬下她耳垂,惩罚性动作偏又包裹了层蜜。
云卿心?尖一颤, 不受控制地一颤。
她不知道眼下该如何去应对这个男人,也没有精力再?去应对他。
微微偏开?头,默默闭上双眼, 企图隔断一切,从这个环境抽离。
然而,云雨初歇的房间里弥散开?一股淡淡的芳香, 体香浸染着湿润,又不似淋漓香汗。
如暖春的微风, 悄然撩拨着人的心?弦,无声胜有声。
提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不是她不闻不看,就能揭过去的。
心?口的酸痛不断地在扩大,蔓延到五脏六腑,云卿痛得慢慢蜷缩住起四肢,企图拼凑她被撕碎的身体与灵魂……
“可是伤到了?”
不同于刚才的玩笑,康熙帝语气柔和而认真。
原本亲眼见证着惦记多日的姑娘,一点点如娇花般绽放,他成就感油然而生。这种心?境,甚至不亚于前?段时间平定云南吴三桂叛乱时的酣畅淋漓。
可当她默默背过身去,四肢慢慢缩作一团时,康熙帝的心?随即被搅得一塌糊涂。
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防备姿势。
她是在防备他。
康熙帝半撑起身,放轻力道,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以鲜少的商量口吻道:“朕传御医来给?你瞧瞧?”
回应他的,是寂寂无声。
怀里的姑娘就好像沉沉睡去,如果她没有强压着那剧烈起伏的心?口的话。
他又轻声问了一遍,终于换来她一点回应。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摇了摇头。
随后卷翘浓密的长睫微微一颤,一串清泪没来得及藏住,自紧闭的眼角,顺着挺俏泛红的鼻梁,缓缓滑落。
眼泪似是滴进心?湖,泛起道道水波纹。
康熙帝自八岁起就坐在金銮殿上,揣度着文?武百官的心?思,近几年来早已无往不利。
只是略略转睛,他便?思索出种种可能,挑了最?有把握的,“可是担心?住进后宫会被为难?”
“别怕,一切有朕在。”他将怀里的人儿圈得更紧,想吻去那滴泪珠,只一下就被躲开?了。
今夜,康熙帝失策了。
他的名分荣宠,于别的女人而言是几生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可于云卿而言,是一道又一道的无形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奴婢身份低贱,担不得如此?殊荣。只恳求万岁爷日后腻了,将奴婢还打?发回浣衣局。”
“卫云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帝王之尊,哪里容得一而三再?而三地被挑衅?
康熙帝脸上蓦地阴沉下来,周身气压更是冷得吓人。
他一把捏住云卿下颌,她吃痛地不得不睁开?眼,对上他冷得渗人的黑眸,她忍不住一哆嗦。
若是平日里,她必定吓得跪地告罪。
今夜或许承了男人偏纵的缘故,潜意识里两人的关系更亲近了些,她无缘由地一阵委屈,眼圈倏地酸红,执拗地逆着他目光,与之对峙。
可云卿不知,她此?刻长发披散,双眼红彤彤的玉雪模样,像只奶呼呼的小兔子,娇软可欺,勾得人不自觉想犯罪。
康熙帝的心?口怒意,在两人对视的不知不觉间,渐渐转化成一道邪火。
他眸色逐渐幽暗,手指慢慢缠上她一缕长发,玩味一笑:“朕有的是办法……叫你改口。”
新?一轮的疾风骤雨,愈演愈烈。
这一次,云卿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男人十?指相握地牵引着,在风雨里飘摇。
短暂地忘记过往,渐渐迷失自己……
男人挥汗如雨,丹凤眼泛起蛊惑诱人的红,一遍遍逼问:“还想不想回浣衣局了?”
起初云卿还能紧咬牙关。
后来实在承受不住,软声求饶“万岁爷,您就放过奴婢吧。”
到了最?后,是一声声支离破碎的啜泣“……不……不想了……”
以一个幽长缱绻的深吻作结尾,康熙帝满意收手,起身去拿床头小几上的帕子。
召后宫嫔妃侍寝无数次,一向都是别人先起身服侍他。今夜,他还是头一次屈尊降贵地主动怜香惜玉。
只是动作笨拙,因为不知轻重,帮她拭去泪痕的同时,隐隐将她精细嫩皮泛出几道红痕。
这下好了,眼睛是红肿的,脸颊是红肿的,樱唇也是红肿的……
瞧着自己的“杰作”,康熙帝轻咳了声,若无其事?道:“朕抱你去泡热浴,能舒服些。”
他熟练地吻了吻她汗津津的额头,而后朝外面扬声喊道:“来人呐,备水。”
“嗻。”
梁九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回应得恰如其分。
于是原本安静地都能听见针掉地上的乾清宫,一瞬间就热闹起来。太监们虽是可以放轻脚步,但热水倒入浴桶时难免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仿佛所有人都瞬间鲜活起来。
东西本就一早备好了,很快就安排妥当。
康熙帝习以为常地披上外衣,将人连被子一起打?横抱起,走下金丝楠木的雕花大床,往里间净房而去。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眼皮都已经睁不开?的云卿,任由他一顿鼓捣着。
不论是将她脸颊擦得刺痛,还是将她抱进浴室,她都没再?出声拒绝。
一来,这男人显然遇强则强,轻易招架不住。
二?来,她已经累得,连摇头的气力都没有了……
……
当瞧见康熙帝亲自抱着云卿走进净室时,任凭在御前?身经百战的梁九功,也是有一瞬间的怔愣。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招手让众人退下。
一到外面,他立即厉声警告:“都给?杂家把嘴闭严实了,但凡有任何一个人敢走露风声,杂家叫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惯笑眯眯的梁九功,说话间,眸中寒光尽显,吓得众人连连应声。
训话完毕,梁九功只留下徒弟李德全一同守在门外。
师徒俩站在寒冬的冷风里,裹紧棉袄,连说话都冒着白茫茫的雾气。
“师父,还是您老人家慧眼识珠。就云卿姑娘这份荣宠,整个大清朝也超不过去三份。”李德全的脸都要?冻僵了,但脑子转得活泛,意有所指道。
这三份,分别是世宗帝的宸妃,太祖爷的董鄂妃,再?有就是如今的云卿了。
“杂家刚才训话,不包括你了,是吗?”
梁九功斜了他一眼,“管好你的嘴!这事?正?是敏感的时候,稍不留意就是脑袋搬家的大罪,你小子自己掂量着吧。”
“晓得了晓得了,小的这也是替万岁爷和云卿姑娘高兴嘛。”李德全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说罢,他与师父梁九功一起举头望天。
已经是四更天了,京城冬日里的天幕,依旧是黑黢黢的。但也不知怎的,今日天边竟是早早有一丝浅淡的蓝色,像是有束光亮早早地就要?透出来。
师徒俩皆是感慨一叹,这紫禁城要?变天了。
尤其是梁九功。
他自打?万岁爷登基,就一直伺候在其身侧。当年即便?是赫舍里元后,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也从未瞧见过万岁爷亲自侍候梳洗的时候,后来的嫔妃更是不提。
今日这一出,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若说慧眼如炬,还得是太皇太后老人家。一早就察觉到不妙,只是动手的时候,也是晚了一步。
师徒俩正?各有所思,净室内又隐约传出浴盆吱吱呀呀的晃动声……
虽是没了根的太监,也听得生出几分臆动。
为着转移注意力,李德全又斯哈斯哈地主动牵起话茬:“师父,这是今日第?二?次破例了吧?您说,这云卿姑娘会不会直接一步登天,直接晋升一共主位?”
梁九功上了年纪,早就没了那些心?思,这会依旧稳如泰山。
他只说了一个字,“难。”
若说破例的恩宠,搁在卫丫头身上也不是这一回两回的了。
但光是凭这恩宠就像坐稳嫔位,孝庄太皇太后第?一个便?不会应允,指不定还会借此?发落了。万岁爷深谙此?理,必定会想好应对之计。
此?外,卫丫头此?前?一直不同意侍寝,今夜不可能突然就转了性子。后面的事?,还说不准会怎样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房里就传来康熙帝染着薄怒的质问:“卫云卿,你胆敢跟朕出尔反尔?你今日但凡再?多提一句浣衣局,朕就摘了整个浣衣局的脑袋!”
雨露后的温存
凌霄阁内
康熙帝怀抱着软绵绵的云卿从净室出来, 本意?是想把她放到床榻上,好好歇歇的。
但云卿心里明镜似的,“万岁爷, 这不合规矩。您还是让奴婢回角房吧。”
别说?她如今只是宫婢的身份, 即便是嫔妃们来乾清宫侍寝,也没有与康熙帝同塌而眠的资格。
若得圣意?,可以到后面的静德居小歇。若是康熙帝没发话,便会?像乌雅氏上次那般, 半夜里自?行来去?。
“五更便起,别来回折腾了。”
康熙帝怜惜她是初次,这会?累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眼皮也在一个劲打架, 如何还能冒着寒冬冷风,再独自?回去?角房歇息?
更何况主殿这里烧得是上等?的红罗炭, 屋子里暖意?融融。而奴才们的房里,烧得都是黑炭,连银碳都比不得, 不够暖和还呛人。
康熙帝拥着温软佳人,一起躺下来。
真切地感受着怀里起伏的娇躯,心也被添得满满的。
从此, 她是属于他的了。
然而,这般夫妻间的亲昵,让云卿愈发无所适从。
她无比希望能早些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让她无法面对的地方,以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男人, “可是,万岁爷……”
“卫云卿, 你是还有力?气折腾……是么?”
康熙帝如何瞧不出她的顾虑与心思,有些不悦地威胁道。
他一手支起身子,一手轻挑她下颌,锐利的丹凤眼定定凝着她。
就好似伺机而动?的猛虎,但凡她表现出一点讯号,他便会?立即扑上来,狠狠地纠缠上她。
云卿被他看得脸颊发烫,手指打颤。
那双深邃黑眸里,似有幽幽欲色,燃烧而起,散发出灼灼热意?。
只对视一眼,她就败下阵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默默转过身去?。
男人没有再为难的意?思,重新躺下,从身后拥上来。
炽热的胸膛,坚实的心跳声?,是一种浓烈的清晰,清晰得提醒着她,两人如今的关系已发生了质的改变。
她背叛了那个温柔呵护自?己的夫君,躺在了他皇父的龙床上,做着夫妻间才有的亲密事。
密如深海的龙涎香气,在这一切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大脑,云卿只觉自?己坠入了深海,怎么努力?也上不了岸了……
康熙帝察觉到什么的时候,云卿已经?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看似悄无声?息,实则浑身都在轻颤着。
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传来,像是小猫儿叫一般,断断续续的。
那样一股哀伤,是浓重而压抑的。
康熙帝想起身查看,但也大抵猜得出缘由。
她先是自?请回浣衣局,如今又想回下人住的角房,无非就是不愿要名分,自?欺欺人地打量着,有朝一日还能离宫去?。
思及雨季治理洪涝,一向?是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他顿了顿,没有出声?,索性帮她掖好被角,由着她肆意?泪流。
直到眼泪流干了,啜泣声?渐渐不再,他才起身抬手,越过她从床头?小几上拿过帕子,再度为她擦拭泪痕。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手劲掌握得还算恰当,不过她本已哭得满脸通红。
“卿卿,朕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额头?抵上她的,用尽那仅有的一点铁汉柔情?,耐着性子问道。
无奈的语气,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口中。
听得云卿心口一阵酸涩。
她抬眸迎上他的温柔目光,看见?到了他微微低垂的眉眼,也看见?了他眼睛里那个同样眉眼低垂的自?己。
一对怨偶。
云卿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世的事,本就是她一个人的纠葛,他并非知情?者。若所有的事都站在他的立场来看,他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在一次又一次迁就着她。
可偏偏前?世的事,就是她的亲生经?历,实实在在。
似是察觉到她的矛盾,男人稍稍来开两人距离,给了她喘息的空间,又适时打破沉默:“昨晚在慈宁宫,你说?话办事皆是得体,很给朕长脸。但其实,朕并不需要这份脸面,尤其是以你受委屈为代价。”
说?这话时,男人专注的眸光,略有几分受伤,“你从头?尾都没有瞧朕一眼,是不相信朕会?帮你么?”
被说?中心思,云卿越发哑然,眸色微变。
康熙帝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神色变化,心里了然,“云卿,你可以向?朕求助的,朕必定会?护你周全。”他轻叹了口气,“朕的心意?,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总想装糊涂?”
再一次被说?中,云卿的眼神又是一闪。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昨夜的事暂且不提,从他不惜龙体帮她挡滚烫茶水的时候,心里就再清楚不过了。又或者,在他压抑着欲望,也要遵守和她十五日之?约的那个夜晚,她就没有那么恨他抗拒他了。
加上今夜的种种温情?,身为后宫佳丽无数的帝王,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甚至刚刚有些时候,他的体贴亲昵,她在前?世都不曾领略过……
“所以云卿,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帝王最擅长洞察人心,康熙帝眼见?她陷入思忖,开始动?摇时,发起最后一次进攻。
一击即中。
“我其实……”
那一瞬,云卿的心差点破防。
可当对上男人一双讳莫如钜的黑眸,那由内而外散出来的帝王驾驭之?气,云卿及时地拉回了理智,“奴婢其实没什么大的野心,就想过平平常常的小日子。只恳请万岁爷看在这……情?分上,他日允许奴婢还回浣衣局当差。”
这话,无异于狠狠扇了帝王的脸,在虎口里拔牙。
“卫云卿,你胆敢跟朕出尔反尔?你今日但凡再多提一句浣衣局,朕就摘了整个浣衣局的脑袋!”
康熙帝最后一丝耐心耗尽,脸色冷了下来,怒声?斥责道。
云卿被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恭顺道:“奴婢不说?了,万岁爷早些休息吧。”
摒除所有不该有的感性,两人又恢复到主仆的状态。
在他以一位帝王的口吻训斥时,她也及时换回一个奴婢该有的姿态。
那一瞬,云卿的心反而是轻松的。
因为这样,她就不会?对他有任何亏欠感。
在他不惜屈尊降贵来哄她时,她却给不了任何承诺的亏欠感。
在他不经?意?向?她敞开心扉时,她却要把心门关得紧紧的来藏住另一个人……
按照康熙帝的意?愿,云卿低眉顺眼躺好,安安静静闭了上眼。
可她的做低伏小,让康熙帝越发不是滋味。
很明显的,很强烈的,两人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关系,又变回了从前?。
明明她刚才吓得眼圈都红了,明明之?前?她会?委屈地执拗地跟他目光对峙,如今,只有无情?的顺从,无声?的反抗。
他又把她推远了。
康熙帝烦躁地摩挲了下头?顶,居高?临下瞧着闭眼假寐的人,眉心越越来越紧。
心疼她,也气恼她。
怎的这么不知好歹?宁可回浣衣局当最低等?卑贱的奴才,也不愿意?侍候在他左右,哪怕他为她一次次破例!
情?况不明朗时,康熙帝不喜欢贸然出手,索性也先止戈,和衣躺下。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但其实两人都没睡。
康熙帝养尊处优多年,大多都是独自?安寝,早就不习惯睡觉时旁边有人。偶尔到各宫主位那歇息,完事后,也是让她们去?偏殿。
说?起来,今夜还是他近些年来,头?一次拥着枕边人入睡。
他有些不习惯,但不忍再折腾她,反正要不了多久就晨起了。
但静下来心来,才发觉,怀里的人也一直没入睡。
康熙帝悄无声?息睁开眼,默默注视着她。
因为两人的身高?差,她躺得要比他低几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瞧见?她的半边脸,和未阖上的右眼,一颤一颤的卷翘长睫。
叫人很想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窗边透过来的一速微光,沿着罗汉床,一直散落在地上。
昭示着这一夜繁杂的结束,新的一日即将开启。
云卿不经?意?回想起了当年,她的父亲不慎被小人诬告,眼看就被那时的康熙爷治罪下狱,是夫君胤礽连着多日不眠不休地奔走查案,才终于为父亲洗刷冤屈。
父亲无罪释放那夜,胤礽一身疲惫地回来,拥着她倒头?就睡了。
当时也是这样的寒冬凌晨,临近五更天。
有束微光照进房里,昭示着新的一天新的希望。
可如今……
云卿慢慢地,小心地回头?去?看,身侧的男人赫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既熟悉,又陌生。
云卿又静静等?了会?,等?男人彻底睡熟。趁着外面的宫人还没起来当值,拖着散了架的身子,强忍着回到了独居的角房。
紧绷的神经?终于有短暂地放松,而后沉沉睡去?。
可她不知,早在她抱着衣服躲到金龙闹海屏风后面时,床上的男人便已然睁眼。
今夜,注定不是一个不眠人。
……
云卿早起离开凌霄阁,这事是瞒不住梁九功的,当即就觉得不妙。
如他所料,五更进去?伺候时,整个房里气压冷得渗人。
御前?侍候的太监们,一个个都小心再小心,感觉多喘一口气都是错。
饶是如此,司衣太监在伺候康熙帝穿鞋时,因着动?作慢了点,被一脚踹了出去?。
打那起,今日当值的几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直到康熙帝走进太和殿,坐定到龙椅上的刹那,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行啦,让文武百官承受万岁爷的雷霆之?怒去?吧。
当日早朝,礼部侍郎、户部侍郎、骠骑大将军等?人皆是被一顿狗血淋头?地斥责。
尤其是骠骑大将军,不通文墨的武将,平日里刺头?一个。
今日本来还想为自?家母老虎争取个诰命,结果他越说?家中夫人如何贤良、持家有方,康熙帝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直到早朝结束,这位骠骑大将军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触怒了龙颜。
一想到家里的母老虎还等?着他消息呢,于是咬了咬牙,准备再去?御前?哭求一通。
结果半路被当值的李德全给拦下了,“将军,奴才斗胆同您说?一句,万岁爷今日心情?不佳,您还是改日再去?求这个诰命吧。”
骠骑大将军虽然文墨不多,但脑子也不傻,李德全作为御前?的人都如此说?了,那他今日显然不适宜再去?触霉头?了,“多谢李谙达提点。”
“好说?好说?。”李德全笑眯眯地目送这位刺头?离开。
心道,他哪里是想提点呐,分明是为避雷。
万一骠骑大将军的夫妻恩爱,再把万岁爷的火气给拱上来,等?会?引火烧身的可就是乾清宫这帮人了。
那还了得?
临近年关,康熙帝在御书房又和军务大臣们商议了一些边疆要事,转眼便到晌午。
梁九功补觉过后,过来替换走李德全。
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大红袍,躬身进来请示:“万岁爷,您看今日午膳是在哪里进用?”
康熙帝接过青釉茶杯,眼前?便不自?由浮现出一抹青釉色身形。
他微微皱眉,又打开茶盖,结果里面的茶叶也是浓浓的青色……
“砰!”
康熙帝将茶杯重重掷在书案上,“梁九功,你如今越发会?当差了。”
“奴才该死,万岁爷息怒。”
梁九功连忙跪下,他原本没指望自?己这点小伎俩,能瞒过康熙帝的眼。
这套青釉色茶具,是特意?一大早就命人翻找出来的,为着便是睹物思人。
“万岁爷,奴才们也是瞧着您心绪不佳,心里边都跟着着急。”
梁九功小心翼翼瞧着康熙帝的脸色,见?他没有反感,继续道:“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本没有隔夜的恩怨,有事说?开便好。”
康熙帝沉脸静默半晌,就在梁九功担心会?惹怒龙颜时,康熙帝淡漠出声?:“午膳摆在朝晖堂。”
“嗻!”
梁九功随即躬身退出去?,招呼早已安排好的轿撵,“都打起精神来,万岁爷摆驾乾清宫。”
只要两人一见?面黏糊上了,自?然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届时万岁爷高?兴了,大伙也都跟着轻松不是?
太和殿在乾清宫前?面,康熙帝往日都从正门回去?。
今日,梁九功特意?叫人将御撵抬到西北侧的偏门,这样康熙帝回朝晖堂,中途正好经?过云卿所住的角房。
按理说?梁九功这是自?作主张,但康熙帝亦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梁九功摸准自?家主子心思,赶忙小跑着,提前?去?敲门:“云卿姑娘,万岁爷下朝了。”
然而晌午过半,角房屋门紧闭,半晌无人应答。
梁九功厚着老脸,上前?笑呵呵道:“万岁爷,云卿姑娘许是昨个累着了,这会?人还没起呢。”
“朕何时要过问她啦?”康熙帝冷下脸,“一个奴婢而矣,也值得朕上心?”
既然有些人自?甘下贱,他成?全她便是。
也叫她体会?体会?,一直为奴为婢,能不能过上所谓的平和小日子。
“是是是,瞧奴才这臭嘴,真该打。”
梁九功象征地朝嘴巴子上按了一巴掌。
谈话到这,他已对事情?明了大半。
作为御前?大总管,能被他称呼一句“云卿姑娘”,是官女子才能有的待遇。无异于在变相地问康熙帝,是否要给云卿抬位分。
而康熙爷一句“奴婢而矣”,也间接性告诉他,没有抬位分的打算。
这难道是真恼了卫丫头??
梁九功琢磨不透,明明昨晚两人缠缠绵绵到天亮,在净房洗浴时恨不得都是浓情?蜜意?的,怎么这会?又……
“启禀万岁爷,承乾宫来报喜,说?是乌雅答应遇喜了。”
忽然这时,御前?侍卫来传话。
此时康熙帝正是站在云卿房门前?不远处,他定定盯着紧闭的房门瞧了会?,而后冷冷一笑:“好事啊。”
“梁九功,去?传朕旨意?,乌雅氏孕育皇嗣有功,即日起解除禁足,恢复常在份利。”
听得梁九功一阵老牙酸疼,哎呦喂,这是要杠起来了哟!
……
康熙帝的一番话,云卿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昨夜虽是被某人折腾狠了,但她体内有灵泉滋养,很快恢复如初。
只是一来不想被人怀疑,二来也没想好怎么出去?面对一众人,尤其是一大早就跑来关心她的小奶团子胤礽,适才称病呆在房里,但其实早醒了。
她原本也没想过去?争那劳什子的名分,可听到康熙帝一句“奴婢而矣”,莫名的,心里还是有些刺痛。
但也是一瞬间。
她求仁得仁,原本就不想承宠晋封位分,这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然而当听到乌雅氏有孕,康熙帝下旨要恢复乌雅氏的一应待遇时,云卿的心不平静了。
前?世,乌雅氏第一胎便剩下了皇四子胤禛,母凭子贵,一跃为嫔位。
而皇四子出生没多久便记到佟贵妃名下养着,从此佟贵妃在后宫的地位更加稳固。
而胤禛本身也因着与佟贵妃这层关系,在九子夺嫡时,受到了佟氏一族的鼎力?支持,进而给胤礽储君之?位造就了很大的阻力?。
云卿越是回想,越是细思极恐。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相同的历史再次上演。
云卿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得尽快振作起来,及早将事情?扼杀在摇篮里。
算起来,前?世皇四子胤禛的出生时间,要比如今晚上许多。
看来他的命运轨迹,也因着她的重生而改变了。
既然如此,那就再变得彻底些吧——这一世的胤禛,留不得了。
她只是个深宅女子,不懂得什么家国?大义。只知道那些爱护过她的人,她要十倍百倍地去?爱护!
……
承乾宫
佟贵妃很快就收到了乾清宫的旨意?,原本喜笑颜开的脸上,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去?库房,拿些像样的物件赏给乌雅氏。尤其是南边新进贡的那套红玛瑙头?面,让她穿戴好,等?会?随我去?乾清宫谢恩。”她吩咐绿韵:“还有小厨房那边,交代厨子做吃□□细点,别回头?苦着了本宫的小阿哥。”
“是是是,奴婢遵命。”
绿韵亦是为她高?兴,“小厨房那边,奴婢一早就交代了。奴婢这就去?开库房,亲自?选些赏赐给乌雅氏拿过去?,安抚好她,让她安心养胎,早日为娘娘诞下小阿哥。”
“还是你这丫头?,最懂本宫心思。”
趁机多日的佟贵妃,这会?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
结果就在这时,有小宫女来报,说?是凌嬷嬷求见?。
“哪个凌嬷嬷?”佟贵妃蹙眉,“从前?伺候皇太子的那个奶嬷嬷?”
“回贵妃娘娘的话,正是。”小姑娘禀告:“凌嬷嬷说?是有关于卫氏的事,想当面向?娘娘禀告。”
一听是卫氏的事,佟贵妃虽是不耐,还是将人传了进来。
凌嬷嬷经?过在下等?宫人里的多日蹉跎,早已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但一双怨毒的眼睛仍是放着精芒:“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说?吧,你有何重要的事,非得本宫亲自?接见??”佟贵妃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妆容,为等?会?去?乾清宫作准备。
往常作为太子的奶嬷嬷,凌嬷嬷在后宫妃嫔面前?还是有一分脸面的,如今被蹉跎度日,她已有些麻木。只将一切怨恨,都归到那个害她痛失身份的卫氏身上!
“启禀贵妃娘娘,卫氏昨夜侍寝了……”
“不可能!”
佟贵妃疾言厉色地打断她,“敬事房那儿的昨夜彤史,本宫今早已看过,不曾有记档。你一个早已被逐出乾清宫的奴才,又是如何得知?仔细说?来,若有一字作假,仔细你的脑袋!”
“回娘娘的话,奴婢正是因为是乾清宫旧人,才借着乾清宫旧友的嘴,得知这一消息。”
凌嬷嬷见?佟贵妃脸色不善,被吓得忙磕头?表忠心:“奴婢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全是拜那卫氏所赐,自?是与娘娘同仇敌忾。奴婢不敢有所隐瞒,希望借此事能将功折罪,请娘娘助奴婢回乾清宫继续伺候小主子。待他日娘娘有所需要,奴婢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后宫之?道,有所求的人,才更好拿捏。
佟贵妃见?凌嬷嬷的态度不似有假,遂淡淡应了下来,“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若是此消息属实,本宫日后必定重用你。”
“嗻。”凌嬷嬷目的达到,随即躬身退出去?。
但佟贵妃此刻的脸色已然风云变幻,这个卫氏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呐。
等?会?到乾清宫,她势必得弄个清楚。
若是果真侍寝,那就不能再留卫氏在乾清宫里。
到时候夜夜近水楼台,要不了多久就会?怀上皇嗣,这后宫岂不是要改名换姓?
康熙帝护短云卿
午膳过后, 佟贵妃带着乌雅氏到乾清宫谢恩。
恰逢此时,康熙帝正在朝晖堂,对着云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午膳后, 康熙帝端起递上来的碧螺春喝了口, 便不悦道:“这地笼烧得如此旺盛,怎得还泡热茶与朕,送些败火的来。”
梁九功成功自行会意,将人请过来。
康熙帝瞧了眼云卿, 只兀自喝着呈上来的败火凉茶,仿佛将人当作空气不予理睬。偏又与梁九功聊起乌雅氏有孕的事。
梁九功被殃及池鱼,苦笑?着小心应对。
结果,云卿就稳稳当当地立在一边, 丝毫没有一点嫉妒生?气的意思,甚至还有闲心走?神。
殊不知,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
康熙帝冷冷瞥了一眼某个冷心冷肺的女人,“你?,去给朕泡杯茶来。”
云卿回过神来, “……嗻。”
其实?她是有些故作镇定的,昨夜才?与他肌肤相亲,今日见?着难免心生?羞赧。
所以就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后面才?渐渐走?神。
起初康熙帝命令倒茶,她也没有多?在意,按照先?前的方式, 泡了一杯凉茶,规规矩矩端到康熙帝的御案前。
结果, 康熙帝嗓音不悦:“寒冬腊月,朕如何喝凉茶?”
云卿哑然。
那她先?前才?刚泡的那杯凉茶, 被谁喝了?
大抵感觉到康熙帝的几分火气,云卿好性地任由他发泄,恭顺道:“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就给万岁爷换杯热的来。”
说罢,云卿又急匆匆去茶房,重新泡一杯热茶。
结果,康熙帝端起茶杯又不满地放了回去,连杯盖都没打开?,“太烫了。”
云卿再度无言。
她特意提前试了茶水的温度,到刚好下口的时候,才?端过来的。
云卿抿了抿唇,清早不告而别?的确是她忤逆在先?,只好继续顺着他的意思,“奴婢这便再去换一杯温的来。”
说着,再次端着茶杯,退出朝晖堂。
不过这次她的脚步便不从不忙的了。
一来他不是真心想喝茶,二?来她也想多?在外面透口气。事到如今,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胤礽,她都还没有完全理出头绪来。
朝晖堂内,梁九功瞧着康熙帝眼底黑青一片,还在强打精神批阅奏折,忧心道:“万岁爷,您不若歇个午觉吧。”
梁九功心里也是纳闷。
两人均是折腾到天亮,一个困得需要浓茶提神,而另一个像是没事的人似得,那双大眼睛闪亮亮的精神。
两厢对比,最后得出结论:看来昨晚,万岁爷劳神费力地更多?些。
俗话说“好菜废饭,好婆姨废汉”,如今想来,果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思及此事,康熙帝心口也是堵得慌,这会?恨不得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揉搓一番,方能解气。
昨夜那滑腻柔软的触感,如今回味起来,也是惹得人恋恋不舍。
“怎么去了这么半晌还没回?”
置气归置气,想到昨夜云卿累得筋疲力尽的绵软模样,见?她久久未归,康熙帝批到一半的奏折停了下来。
他蹙眉望向门口,“你?且过去瞧瞧。”
“兴许是炉子上的水温太烫,奴才?这便过去。”
梁九功瞧着自家主子这模样,就知道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冲这黏糊劲,卫丫头且失宠不了呢。
说完便躬身退到朝晖堂外,正巧碰上小太监来禀告,“启禀谙达,贵妃娘娘携乌雅常在来向万岁爷谢恩了。”
……
云卿没料到,出去倒杯茶的功夫,佟贵妃和?乌雅氏就来了。
两人仪态端庄地立在御案前不远处,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美艳娇柔。
云卿本想避开?,但又想多?获悉一些关于乌雅氏身孕的事,于是端着两杯茶,在四道目光的同时注视下,规行矩步地来到御案前。
是的,两杯茶。
一杯浓的,一杯淡的。
想来这男人挑剔完水温后,就该挑剔茶的浓淡。
康熙帝垂眸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的两杯茶,又挑眉瞧了眼身侧低眉顺眼的人,勾了勾唇,没作过多?评价。
佟贵妃和?乌雅氏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两人,瞧着同时端上来两杯茶水,瞧得云里雾里的。
再看康熙帝和?云卿全程毫无交流的状态,更是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独梁九功这个知情人士,神秘一笑?。
“刚才?说到,你?这胎已是三个月脉像?”
康熙帝向后靠在龙椅上,略略扫了眼乌雅氏的小腹。
因?着冬日旗装本就厚实?,乌雅氏又裹得严实?,尚且看不出孕肚。
“回万岁爷的话,早上贵妃娘娘特意请太医过来给嫔妾诊脉,太医亲口所言。”
被禁足多?日,内务府和?小厨房的奴才?见?风使舵,加之?孕中?孕吐,乌雅氏略显憔悴。
但为能博圣心一悦,她还是仔细打扮一番。
戴上佟贵妃赏赐给她的那副红玛瑙首饰头面,披风也特意选了紫红色石榴花样式的。换下花盆底,改为一双浅红色的平底棉鞋。
红色衬人,看上去显得多?了几分精神气。
她朝着上首的康熙帝盈盈一笑?,眼波柔中?带娇,工重号梦白推文台“托万岁爷龙气护佑,太医说,胎像稳固,皇嗣安康。”
“不错,你?是个有福气的。”
开?枝散叶一向为皇家看重,听说胎像稳固,对于早年痛失多?位幼子的康熙帝来说,也算可喜可贺。
他赏脸地给些关切之?语:“即便胎像稳固,如今冬日路上易结冰,没事还是少出门为好。”
“多?谢万岁爷挂念,嫔妾必定谨遵您的吩咐。”
乌雅氏的笑?容越发恬美,就连娇滴滴的嗓音也像滚了一层蜜似的,越发庆幸这一胎来得及时。
旁边的佟贵妃,虽然厌恶乌雅氏这种当众邀宠的低俗行径。
但也不得不承认,乌雅氏这先?天的嗓子和?脸蛋的确生?得不赖,而且发挥得物尽其用。
相比之?下,容貌更胜一筹的卫氏,反倒平日里极少露笑?,更像是个冰美人。
康熙帝倒不这么觉得。
这些时日,瞧多?了云卿自然平和?的浅笑?,再瞧着乌雅氏故作恬美,他已然有些不习惯。
他下意识看向眼身侧,那道青釉色身形,清冷笔挺地立在墙边。
守着奴婢该有的规矩,一点僭越心思的都没有,真如没有意识的青竹一般。
康熙帝才?稍微和?缓的脸色,又冷淡下去,“乌雅氏身怀龙裔是大功一件,当赏。梁九功,依着礼制,首饰绸缎和?各色吃食,都让内务府挑上好的送去承乾宫。”
说着龙心大悦的话,但兴致恹恹。
赏赐亦是中?规中?矩,但也是天大的恩典,佟贵妃和?乌雅氏一道跪地谢恩。
……
平身后,佟贵妃又笑?逐颜开?地主动搭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很是欢喜,命人送了好多?赏赐过来。想必有万岁爷和?两位福泰安康的长辈护佑,这一胎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一想到这孩子往后是自己儿?子,佟贵妃不介意将所有的溢美之?辞,都一股脑用上。
“嗯,贵妃费心了。”
康熙帝随意把玩着一串翠玉佛珠,心思全然不在谈话上。
如此重赏的恩旨颁布下去,身侧的人一如既往的面色平静。
是故作镇定,还是毫不在意?
其实?云卿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除去乌雅氏这一胎。
在御前当差,不常在后宫行走?,不方便近身乌雅氏。加之?佟贵妃如此热络这一胎,承乾宫日后更是会?严防死守……此事,有必要去探探宜嫔的口风,等会?得往翊坤宫走?一趟。
“梁九功,你?再去朕的私库支五百两纹银,一并送去承乾宫。”过了片刻,康熙帝忽然沉声道,“乌雅氏有孕,朕圣心甚慰。”
嫔妃有孕,一向按礼制来赏赐。从康熙帝私库走?账的,还是头一回。
看似是天大的恩典,但佟贵妃和?乌雅氏此时的心情,一言难尽。
康熙帝说这话时,脸色不咸不淡,与“圣心甚慰”四个字相去甚远。
第一次赏赐时,就沉着脸,赏赐也中?规中?矩,或能解释为年底朝政繁忙的缘故。
可第二?次赏赐已然破例,结果神色依旧……
这赏赐,无异于烫手的山芋!
乌雅氏面上依旧小意温柔模样,但揣在紫红色石榴披风下的一双手,早已攥得泛白。
这哪里是在破例赏赐她?
分明在借机转移后宫的矛盾焦点,把她推上风口浪尖,众人对卫氏的憎恨就没那么浓烈了!
尤其太皇太后那边,最忌讳后宫独宠。
前脚才?提及太皇太后的赏赐,万岁爷后脚就破例给她恩宠,分明是欲盖弥彰,专程做给太皇太后瞧的。
乌雅氏越想越愤怒,趁人不备,狠狠瞪了一眼云卿,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她!
佟贵妃的目光更大胆些。
她开?始有些相信凌嬷嬷的话了,两人虽是表面不远不近的,但这心里边想必黏糊着呢。
为着卫氏不被刁难,万岁爷都舍得下心跟敬重的皇祖母打起马虎眼来了。
可若昨晚真的侍寝,这卫氏的脸上为何毫无疲态,水润如鸡蛋清似的?
怎么看都不像凌嬷嬷口中?“折腾到天将亮”的模样。
而且真宠幸了,以万岁爷对卫氏的恩宠,只怕晋位分的旨意早就晓谕六宫……
一时间,佟贵妃头绪繁杂。
若有十足证据,她借着执掌六宫大权的身份,可以主动给卫氏安置宫殿,届时人就被她牢牢拿捏在手。
可如今这不真不假的模样,倒叫她无从下手。
云卿被佟贵妃和?乌雅氏看得如芒在背,偏她又不好直接顶撞回去,尽量选择无视。
可她无法忽视康熙帝的一番用意。
她感觉自己欠这个男人的更多?了,虽然他刚刚一直各种故意刁难,但关键时刻他还是在设法庇佑她。
就像他昨夜说的,“朕必定会?护你?周全。”
他许下的承诺,似乎都在践行着。十五之?约是如此,昨夜的话亦是如此。
可惜偏偏,她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
忽然,康熙帝沉声敲了敲手边的茶托,“这茶早凉透了,怎么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话像在训斥云卿,又像在变相警告。
惊得佟贵妃和?乌雅氏眼皮子一颤,匆忙收回投在云卿身上的视线。
云卿松了口气,顺着话茬道:“万岁爷恕罪,奴婢这就去给万岁爷换杯热的来。”
边说着边端起梨花木茶托,果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身后依然传来康熙帝的不满:“整日里心思不花在侍奉上,扣掉明年的份例。”
走?到朝晖堂门口的云卿:“……”
忽然发现,他好像只是不允许别?人欺负她。
他自己下起狠手来,手段可谓是应有尽有。
屋内,梁九功笑?了道:“嗻。”
心说万岁爷一边吃闷气还一边护短,也是费劲了心思。
主要的看官离席,这场戏也就不唱自散,康熙帝摆摆手命佟贵妃和?乌雅氏退下。
梁九功继续从旁侍候,等见?康熙帝脸色缓和?了些,“万岁爷,奴才?等会?去内务府给乌雅小主挑赏赐,可要将卫丫头那屋子也一并布置了?”
毕竟已承宠过君恩雨露,屋子还是一个大宫女的规制,着实?有些寒酸。
“说话前,你?先?自己过过脑子。”
康熙帝停下御笔,拢了拢发胀的眉心,“她不是那种人。”
生?气归生?气,但并不影响他洞察一个人的心性和?品行。
名分赏赐,无一能打动她。
梁九功略略思忖,恭敬佩服道:“万岁爷教训的是,是奴才?蠢笨了。”
万岁爷适才?接二?连三赏赐乌雅氏,可不就是在试探嘛?
只是卫丫头听着乌雅氏获得的那些赏赐,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否则的话,哪里用得着他去内务府挑些俗物,万岁爷私库还不得由着她随意挑选?
……
临近傍晚,御前的侍从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梁九功半哄半求,云卿不好退却地去侍奉笔墨后,康熙帝阴沉了整日的脸色,总算天晴雨霁。
“过来瞧瞧。”
康熙帝批阅完最后一道奏折后,命人搬上来几盆姹紫嫣红的花植,摆到窗台上。
他牵着云卿,走?到窗前,“花房刚送来的,有喜欢的么?”
冬日里的鲜花,是稀罕的物件,云卿眼前一亮。
但康熙帝这么问,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略摇了摇头。
下意识的,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可惜她的神情反应,她的心思,根本瞒不过康熙帝的眼,“最少选一盆,这是命令。”
云卿微微垂眸,“万岁爷,奴婢不喜欢花植……唔……”
猝不及防的,男人忽然就吻了上来。
这是一个带着情绪的吻。不知道是攒了多?久的情绪,皆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他吻得很深,动作也略显粗暴。
她挣扎,他转身就将她抵在窗户上,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直到她实?在承受不住,讨好地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才?被赦免。
云卿扶着窗台,徐徐娇喘着。
岂料,头顶再度响起康熙帝的命令:“选一盆。”
语气不容置疑。
云卿诧异他的坚持,抬眸瞧去,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神色,“万岁爷……”
“想好再说。”
他弯下身欺近,手臂撑在她两侧,姿势带着威压,言语透着胁迫。
云卿避无可避,终是败下阵来。
她转身去瞧旁边那些花植,男人忽然身后拥上来,将头埋在她肩窝,“若是都喜欢,等会?叫人给你?全搬过去。”
炙热的语气,一瞬便染上欢愉。
“不用了。”
她下意识想躲,但他不让,侧过脸,霸道地吻在她发烫的耳畔处,“卫云卿,你?躲不掉的。”
而后又是一串动情含春的深吻后,龙心大悦,云卿才?被施恩放开?。
康熙帝心情是好了,云卿的心情却不是滋味。
这么纠缠下去,何时是头?
出来时,胤礽缠着她问,为何今日在朝晖堂侍奉那么久,“一早你?就不在,午睡醒来也未瞧见?你?,孤还以为你?昨夜着凉了。”
云卿无言以对,更是无颜以对。
尤其提及昨夜,更是臊得她恨不得剥去脸皮。
做出这种有违伦理纲常的事,在民间尚且要浸猪笼,更何况是规矩森严的皇家?
恰在这时,翊坤宫的宫女过来传话,给了云卿离开?瑞景轩的喘息瞬间。
宫女说:“临近年底,宜嫔要给各宫分份例,瑞景轩那份还让云卿姑娘亲自过去瞧瞧。”
云卿知道宜嫔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恰好她也正准备去翊坤宫一趟,遂强打精神,随其前往。
临出发前,云卿特意涂了层厚重的大红口脂,勉强掩饰掉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
这男人,正经起来严肃得可怕,不正经的时候更是可怕……
……
翊坤宫
宜嫔虽然身在嫔位,但其实?享受着妃位的份例,红罗炭烧得噼啪作响,寝殿摆设,衣服吃食也皆是精美华贵。
宜嫔穿着厚实?的白色狐裘坐在罗汉床上,身子显得有些臃肿。
她正头戴白色水貂皮抹额,逗弄着同样纯白如雪的小奶猫,“云卿姑娘来了,无须多?礼,快坐吧。”
“奴婢多?谢宜嫔娘娘。”
云卿解去青釉色棉制披风,该有的礼数一点没少,而后才?听令坐到罗汉床旁边的矮墩处。
宜嫔先?是正正经经跟说了年底份例的事,待说得差不多?了,便遣退众人,说起乌雅氏怀孕一事,“听说万岁爷很看重她这一胎,还特意从私库拨了五百两打赏?”
“确有其事。”
至于各种关窍,云卿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表面自己的态度:“不过胎儿?还太小,能够承受多?少福气,自有定数。”
“是啊,若是强加的福气太多?,只怕容易折寿。”
先?前慵懒而坐的宜嫔,这会?坐直了身子,“本宫就知道,此事能与云卿姑娘聊到一块去。”
“奴婢才?思微末,想要把想法付诸于实?际行动,还得仰仗娘娘的帮衬才?行。”
云卿前世也是生?过好几胎的人,故而宜嫔那一脸孕相能瞒过别?人,却是瞒不过她。
但她并没挑破,宜嫔有所求是好事,两人的合作会?越发顺利。
宜嫔挑挑眉,听出她的话外音,“你?已经有了主意了,说来听听。”
“眼看是一年新春,娘娘协理六宫,少不得在除夕举行些热闹活动,来阖宫欢庆。”云卿不紧不慢一笑?:“今年,不如举办一场冰嬉……”
随后两人又密谈良久,直至掌灯时分,云卿才?拿着份例的礼单,回到瑞景轩陪同胤礽用晚膳。
有了新目标,云卿的精气神足了些。
就连小奶团子都察觉到:“果然散心能颐神养性,云卿回来心情好了许多?。”
云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眼眸中?情绪复杂。
……
离除夕举办冰嬉活动,也就还剩半个月光景。
接下来几日,云卿遂一边为冰嬉的事作准备,一边投喂胤礽和?杂毛鹦鹉。
万幸年关要封印,康熙帝这几日需要提前处理很多?朝政,心思没功夫放在她身上。
年后胤礽就六岁了,要开?始请太傅开?蒙,康熙帝有意将三位阿哥一起送到尚书房。
年前,小奶团子自己已主动先?行练习书法。
云卿便坐在他身旁陪着,格外珍惜最后的短暂时光,尽可能多?地弥补心知那道无法言明的愧疚。
有时提点几句握笔的姿势,有时用灵泉做些可口的糕点给他充饥,有时就忙里偷闲给他做些软垫和?靠垫。
一套做成深红色的,年节装点瑞景轩,很有过年的氛围。
一套做成月白色的,这是胤礽最喜欢的颜色,明年他去尚书府读书时,恰好能用上。
至于为何不是明年再做,是因?为那时,她很可能就不在了吧……
云卿表面不显露,一心一意伺候着胤礽的衣食起居,把瑞景轩布置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但自己独居的角房,则是得过且过。角房里的寒酸布局摆设,完全不是有圣宠的女子该有的规制。
乾清宫很多?人都知晓云卿侍寝的事,面上越发恭敬,心里越发纳闷。
这云卿姑娘有闲心布置太子的寝殿,怎么不稍微装点装点自己的房间呢?回头万一万岁爷驾临,也能让龙颜大悦,多?得些赏赐不是?
事实?上,两位正主的想法都不在此。
云卿巴不得康熙帝这辈子都不要来她角房,而康熙帝腊月二?十九正式封印后,终于有精力和?某个偏心的小东西算笔账了。
同在乾清宫里,瑞景轩被装点得温馨又喜庆,梁九功收到了一双崭新的大红鞋垫,而前面正殿,连块边角料的影子都没有。
这夜处理完最后一件公?务,康熙帝打量着着屋子里陈旧的摆件,以及空荡荡的龙床,不大高兴地将云卿召进凌霄阁,“云卿姑娘这几日好兴致啊,女红技艺越发精进了。”
吃石榴时的深吻
已是?亥时过半, 用不了多久过完子时,就是?大年三?十?。
云卿原以为,康熙帝一连忙碌多日?, 正式封印后?, 今夜应该会去后宫转转,温香软玉最是?解乏。
不成想,他只是?身着玄色常服,慵懒倚在凌霄阁的罗汉床上?。
左腿支起?来, 左手拿着本小册子搭在左膝上?,随意翻看着,右手执一根白玉羊毫笔不时地写写画画,面前的?方形小炕几上堆叠着很多画卷。
似乎也算安逸, 可为何又叫她“云卿姑娘”?
基于此前一系列事宜,云卿已然摸出规律, 但凡康熙帝称呼她为“云卿姑娘”,多半是?心里有气。
云卿垂眸沉思,自己又是?哪里做得不尽周到, 惹到这位祖宗了?
他适才有提及女红,无?外乎是?她最近做了些新年装点的?小物件,没有送到前殿来过……
“奴婢做的?那些都难登大雅之堂, 让万岁爷见笑了。”
云卿发?现症结后?,随即从?容不迫地应对道:“奴婢是?想着,僖妃娘娘已然送来新年福礼, 将?凌霄阁装点得吉利又大气,便是?足矣了。”
僖妃出身钮祜禄氏, 尊贵非凡,入宫后?www.youxs.org。
虽然晚宴那日?, 康熙帝没有去?临幸宁寿宫,后?面隔了几日?,也是?一连去?过两回的?,而后?赏赐便如流水一般送进宁寿宫,适时全了钮祜禄氏一族的?脸面。
僖妃也是?个小意体贴的?人儿。
先是?在初雪那日?,亲手为康熙帝缝制了不可多得的?虎皮套袖。
又在昨日?,亲自送来了一个福字靠枕,也就是?康熙帝眼下倚着的?那个大红色方正靠枕。
正中央大大的?福字,笔体婉约又不失力度,可见制作之人的?用心。
康熙帝顺着云卿的?目光,瞥了眼右臂倚着的?红色靠枕,似乎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了然一笑,左手放下册子,朝云卿招手,“过来让朕瞧瞧,可是?吃味了?难怪连梁九功那个老货都收了鞋垫,你却故意什么都不给朕做。”
云卿葡萄眼微微睁大,怎么就是?吃味了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她貌似能确定?,这位祖宗先前应是?吃味了的?。
康熙帝板起?脸,“那就是?说你也给朕准备了,只是?还没做好。”
云卿:“……”
这是?打算强要了吗?
“无?妨,你且慢慢做,做得越精细说明心意越细致。”康熙帝再一次朝她伸手,“朕也不白要你的?东西,过来,瞧瞧朕给你准备了何物。”
云卿不用想也知道,过去?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她本能抗拒:“万岁爷,奴婢能在乾清宫伺候已然知足,不……”
“过来。”
康熙帝凤眸一凛,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尽显帝王威压。
云卿无?法,被迫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罗汉床约莫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但架不住康熙帝身材高大,腿长手长,稍微起?身就将?她拽进了怀里。
这动作,是?一次比一次娴熟。
比之相似的?,还有揉搓她的?脸。
粗粝温热的?大手,托着她娇嫩的?下巴,就是?好一顿惩罚性摩挲,恶趣味地揉捏成各种他想看到的?形状。
他微微低头,平齐对视过来,“不过几日?没见,朕说的?话?你都敢不听,又欠收拾了,嗯?”
说到“收拾”二字时,他眸光戏谑,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云卿的?脸颊如期染上?绯色,下意识别开目光。
然而她不知,此时的?自己有多诱人。
眸光羞怯躲闪,粉面含春,好似寒冬里盛绽的?红艳腊梅,让人忍不住采撷。
恰是?露出侧脸,给了某人以可乘之机,噙着龙涎香的?湿润热吻,不请自来……
云卿怔住,心口?猝不及防地一阵酥软。
待反应过来后?,忙去?推他,不料两只手被他反剪到背后?,力道不重,但偏偏挣脱不得,叫人干着急。
与此同时,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湿热的?薄唇贴着她肌肤,自脸颊到眉眼,又一路回落至唇瓣,圈占的?领地越来越大……
“万岁……唔……”
云卿本想和他讲道理,然而动情中的?男人皆是?蛮不讲理的?,径直乘虚而入。
康熙帝呼吸早已粗重,染欲的?眸色已泛着浓烈的?红,扣住她后?脑,将?唇齿交缠不愿加深,再加深。
檀口?馨香生津,肉肉的?唇瓣又娇又软,叫人爱不释手。
一边享受,一边发?泄,发?泄这几日?积攒的?需求不满。
因着那夜太过荒唐,不想把她逼地太紧,他一直用繁忙的?政务牵制注意力。
可越是?压抑,越是?渴望与之亲近。
这种感觉,就好似饥渴之人的?手边,放着一颗饱满多汁的?鲜桃,偏偏只能望桃止渴,结果越来越想啃上?一口?。
云卿被迫扬着头迎合,霸道的?吻叫她无?力招架。
她气喘嘘嘘地想推开他,怎奈他吻得过于忘情,根本不为所动。
无?法,云卿只得继续软着身子承受。
实在体力不支,又做不出主动搂住他脖子的?邀请之举,她乍着胆子,小心翼翼捏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那里正盘桓着一条气势凶猛的?五爪金龙,她手指微微触碰到,赶忙旁边挪了挪避开了,亵渎龙袍冕服乃是?大罪。
不过男人被伺候得舒服,倒没计较这等小事,还体贴地用大手拖住了她软绵绵的?后?腰。
然后?,又展开一波更猛烈的?攻势。
这次,云卿连呼吸都费劲了,“……唔……别……唔唔……”
她举起?粉拳,不分尊卑地锤了下他胸口?。
“呵呵呵……”康熙帝胸膛震起?一声低笑,终于赏脸松开了口?。
然后?低头瞧着她羞愤欲绝、捉襟见肘的?模样,不客气嘲笑道:“朕是?短你吃的?了,这么点子气力?”
小姑娘再一次褪去?平日?清冷镇定?的?外壳,气喘连连地侧身倚在他肩头,露出最真实模样。
亲近,自然。
她脸蛋红扑扑的?,一双葡萄眼含着迷蒙魅色,娇弱可欺。
康熙帝瞧着瞧着,又有些臆动,低头徐徐凑过去?。
云卿抬眸察觉,只觉有一只饿狼忽然逼近,慌忙起?身逃离。
“好啦,朕不再闹你便是?。”
眼见小姑娘真被逼急了,康熙帝暂时抑制住浓重欲望,伸手将?人重新拉回怀中。
他一手强揽着她青釉色的?纤细腰肢,一手掀开方形炕几上?的?青花瓷罐。
云卿寻着他动作看去?,只见方形罐子有拳头大小,里面装满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火红小果粒,馨香诱人。
“尝尝,南边新进宫的?石榴。”
说着,男人还屈尊降贵地将?一枚小巧的?铜勺,亲手递到她面前。
云卿没接,“万岁爷,这石榴果不可多得,理应由您享用。”
今日?内务府往瑞景轩送石榴的?时候,云卿恰好也在。
说是?由南方运到京城路途遥远,石榴损坏不少,挑拣出来好的?,也就剩一小箩筐。
内务府太监:“万岁爷的?意思是?,先紧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乾清宫留了三?颗,然后?往各主位娘娘们那送一颗。”
而乾清宫留下的?三?颗,两颗送到了瑞景轩,剩余那颗石榴想来便是?撞到这青花瓷罐里了。
“朕不喜食此物,赏你了。”
男人不由分说将?铜勺塞进她手心。
云卿握着铜勺,感觉沉甸甸的?。
她有些犹豫,不想再一味接受他的?好。
一面坚持不去?后?宫,一面又享受着主位娘娘们才有的?待遇,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奴婢也不爱食酸甜口?……”
结果这时,下颌又被男人捏住,抬起?。
康熙帝脸色露出一丝不悦,居高临下凝着她,黑眸幽沉,“自己吃,还是?朕喂你?”
她何止拒绝的?是?石榴,实则在变相拒绝他。
他本就想借此一步步打开她的?心门,不料她又在心门上?多加了一把锁。
因着没有刻意收敛,康熙帝周身那种凌驾万物的?威压,释放得淋漓尽致。
云卿被瞧得眼皮一颤,咬了咬唇:“……奴婢,自己来。”
说罢,她意欲从?他怀里起?来。
男人不满,一条铁臂箍在她腰间,“又折腾什么?就这么吃。”
云卿讨价还价:“万岁爷,奴婢能不能站起?来食用,免得将?污浊溅到您的?身上?。”
“得寸进尺。”
他敲了下她额头,倒也赏脸地应下了。
云卿重获自由,连忙绕到方形小炕几对面,但也仅是?拉开一步远的?距离。
而后?在半是?逼迫半是?催促的?视线中,用小铜勺自青花瓷罐里,舀出几颗提前剥好的?石榴果,小口?送入嘴中。
石榴果比预想的?要甜,在口?中爆汁刹那,云卿舒服地不自觉眯起?了眼。
小半罐吃下去?了,康熙帝见准备的?物件是?她喜欢的?,脸色缓和过来。
她吃得秀气,动作也规矩。然而火红的?石榴果多汁,还是?不经意渗出一些火红色的?汁水,将?嫣红的?唇角,点缀得越发?诱人。
“甜吗?”
康熙帝忽然问道,嗓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云卿没注意,只是?停下手,如实回禀道:“水嫩多汁,口?感甘甜,万岁爷真的?不进用些么?”
她的?形容之语,不知怎地戳中男人笑意,含笑凝了她一会,才道:“也好,朕尝尝。”
“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另取个干净的?铜勺来。”
云卿趁机盘算着,谎称身子不适,顺路回自己的?角房去?。以他如今的?态度,大抵不会过分追究的?。
结果,康熙帝直接将?她手里那个拿走了。
云卿脸一红,“万岁爷,使不得,那是?奴婢用过的?。”
“也是?,那朕不用此物了便是?。”
康熙帝好性地真就放下了铜勺。
而后?勾了勾嘴角,忽地就越过小炕几,探过身来,稳稳堵住云卿的?唇,熟练品尝起?檀口?中的?甘甜多汁。
“……”
云卿后?知后?觉,他的?尝尝,到底是?何意……
“嗯,的?确是?水嫩多汁,口?感甘甜。”
一个缠绵深吻结束,男人重复着她先前对石榴的?评价,打趣道。
云卿的?脸颊更是?爆红,松弛的?玩闹氛围之间,不免露出几分真性情,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娇俏可爱模样,恰似一棵鲜嫩多汁的?小石榴。
康熙帝也不计较她的?僭越,反而龙颜大悦地拉开小炕几,顺势将?人半压在罗汉床上?。
“这几日?可曾想朕?”他偏头凑在了她耳畔旁吻了一吻,气息粗重而滚烫,沉声暗哑。
云卿的?耳垂,顿时鲜血欲滴。
这个想,恐怕不止是?心里想的?意思……这是?要进入到今夜的?主题了。
云卿赶忙挣扎着要起?身,“万岁爷,今晚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他扣住她的?双手,按在枕侧两旁,居高临下欣赏着她的?羞赧可人模样,“朕那夜,没把云卿姑娘照顾舒服了么?”
那一瞬,云卿的?脑袋里只觉有一团火焰,直冲头顶!
堂堂九五之尊,怎的?可以如此……
羞愧至极,云卿反倒不再顾及脸皮了,深吸一口?气,略显直白地讲起?女儿家的?私密事,“奴婢今日?,来葵水了。”
她声音不大,却听得康熙帝原地爆炸。
原本染着欲色的?红眸,顿时漆黑如墨!
……
一场荒唐的?寝殿厮混,以云卿的?香肩狠狠挨了一口?啃噬而收尾。
可想而知,眼看好事将?成却被迫中止的?男人,心里火气有多旺。
康熙帝的?不悦,不止如此,隐隐还有一丝失落。
女子来了葵水,说明并未怀有身孕。
早在得知乌雅氏诊出喜脉时,他就曾思考过,若是?云卿有了孩子,会不会就此断了出宫的?心思,踏踏实实陪他在紫禁城里过日?子。
云卿背着身子,羞脸系好衣襟上?盘扣,缓缓深呼吸几次,而后?守着奴婢该有的?本分:“万岁爷,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先歇下吧。”
“不急。”
康熙帝没叫她走,拉着小手一道做回小炕几前,饶有兴致地同他聊起?最初那本小册子上?的?内容。
云卿这才发?觉,散落在小炕几上?的?画卷,并非山水花鸟,而是?一串串类似账目的?记录。
但又并非用的?传统珠算,很是?新奇。
“这是?西方的?术算,原理看似复杂,但若摸得精髓,便能一下子豁然开朗,比咱大清的?传统珠算更是?简单实用。”
说罢,康熙帝便细细地同她解释起?来。
男人介绍地认真而有条理,云卿起?初听得糊涂,后?面竟也能渐入佳境。
偶尔走神时,她少有地主动打量起?侃侃而谈的?男人,长眉神采飞扬,慧眼如钜,博学多识的?他,由内而外散发?着魅力。
前世就曾听闻,康熙帝喜欢研究西学文化,思想超前。如今亲眼见识过,越发?叫人敬佩……
“困了?”
康熙帝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嗯。”
有些心虚的?云卿,假意掩面打了个哈欠。
“再忍忍,过会就放你回去?歇着。”
康熙帝瞥了一眼墙边的?多宝阁,那里摆放着一台洋式的?钟表。
云卿不理解他的?坚持,但也只能听令照做。
直到那台洋钟“嘀嗒嘀嗒”得传来报时声,康熙帝终于停下手中御笔,笑着看向云卿,“过子时了,如此算来,今日?已是?大年三?十?。”
云卿似乎想到什么,但一时没有抓住,转瞬即逝。
她只是?依着规矩,祝福道:“奴婢祝万岁爷新年吉祥,国?运安康长态。”
“嗯,说得不错,朕喜欢听。”
康熙帝忽然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的?红色福字靠枕下面,取出一只裹着红绸布的?木匣子,“赏你了。”
云卿谢恩接过来,怔怔看着手掌上?的?红木匣子,心门上?的?枷锁不经意出现一道细小的?裂缝。
所以他一直留她过子时,就是?为着在大年三?十?给她这个……
“今晚朕要同亲王大臣们一同夜宴守岁,照看不到你,这会先给你压岁钱。”
小姑娘出神的?模样略显娇憨,不经意取悦到康熙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滑嫩脸颊。
云卿头一次没有下意识躲开,只是?心情无?比沉重。
暂且不提这匣子本身有多沉,只说这份用心本身,份量也是?极重的?。
然而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明日?的?冰嬉活动结束后?,两人此生多半不会再见了……
再度吃味的男人
托着沉甸甸的红布木匣回到角房后, 云卿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良久出?神。
上妆用的铜镜,映照出?一张俏丽的面容, 红肿的唇瓣平添一抹妩媚, 但双眼又是藏不住的忧思。
待明日事发后,他应该会愈加失望吧。
说起来?,乌雅氏腹中皇嗣有一半是他的骨血,他也是盼着孩子出?生的。
可转念想起前世, 与夫君被囚禁时?的落魄,被赐毒酒时?的绝望与无助,云卿止不住地后怕。
小奶团子是那么可爱,自小便没了母亲, 但还是那么懂事。
从小就?承受起一国储君的重担,事事严于律己, 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被最敬重的皇父猜忌,被血脉相?连的兄弟们联合逼迫。
思及此, 云卿软下去的心,又?慢慢变得?冷硬起来?。
她告诫铜镜中的那个女人:帝王君心难测,不能因一时?的好言好语, 就?忘记他是谁,他将来?会变得?多么猜忌与残忍。
他高兴了可以配她提前守岁,不高兴了也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摘了整个浣衣局的脑袋”之语。
温言软语背后, 何尝不是一座攻心为上的囚笼?叫她一步步放弃离宫的打算。
拨开云雾后,云卿打定主意, 熄灭烛火,和衣入睡。
……
大年三十, 天还没亮,各宫都早早筹备起来?。
大红灯笼高高挂,对联福字贴了宫殿正门又?贴了屋内房门,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新年氛围当中。
云卿也是早早到瑞景轩候着。
小奶团子即便再懂事,也只是五岁大的孩童,冬日难免贪睡。
然而?今日众人要随康熙帝前往奉先?殿祭拜先?祖,着装举止皆是马虎不得?,故而?得?早些起来?收拾。
小禄子在一旁低声唤了两回,都被胤礽不耐地挥斥开了,只得?求助地看向云卿。
云卿笑道:“今儿天冷,奴婢这手也是冰冷冰冷的呢。”
边说着,边就?要将手伸进被窝里去……
“好云卿,孤这便起就?是了。”
小奶团子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实在是上次一边被挠痒痒还一边被冰得?透心凉的酸爽,过于印象深刻了些。
赶忙迷迷瞪瞪就?做了起来?,眼睛都未睁开,嘴巴先?求饶。
云卿被他逗笑:“殿下要起了么,那便开始穿戴吧。”
边说着,边双手将正式的四爪金蟒冕服拖过来?,细致地帮他穿戴好。
而?后一应收拾妥当,和小禄子一起陪同他,前往奉先?殿。
奉先?殿内,一身明黄色金龙冕服的康熙帝位居队首,而?后便是胤礽等三位皇子,之后才是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佟贵妃为首的一应妃嫔们。
在司礼监的唱贺词声中,祭拜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众人随着康熙帝,面朝爱新觉罗列祖列宗的牌位,手执粗厚的硕长皇香,四次鞠躬叩拜,气氛肃穆庄严。
云卿随着一众宫人站在奉献殿门外的两侧,整齐排开。因着她是乾清宫的人,所以站得?比较靠前。
从她的位置,隔着一道道两人成行的众位妃嫔,隐约能瞧见最前面之前的背影,明黄身形高大魁梧,岿然而?立,帝王威仪浑然天成。
也是在此刻,云卿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两人之间隔着天然的屏障,哪怕昨晚还曾肌肤相?亲。
悬殊的地位,注定让她不可能与他推心置腹。
午间家宴,照例摆在了慈宁宫。
因着是年三十,今日除了各宫主位娘娘,像乌雅氏这种有恩宠的低位小主也列席在座。
四百多道佳肴美食,由鱼贯而?入的御膳房太监们托着,如?流水般一茬接着一茬的更迭。
云卿陪着胤礽坐在下手用餐,耳边是一个接着一个嫔妃上前作新春祝贺词。
恢弘壮大家宴场面,再一次警醒着云卿,那个有着真?切的七情六欲的男人,同样也坐拥着前朝后宫。
她庆幸没有因为一时?的心软,就?改变原定的计划。
是以当察觉到康熙帝透过来?的目光时?,云卿未作任何回应,只是守着宫女该有的本分?,一心一意给胤礽布菜。
康熙帝原本挂着浅笑的眸光,略有低沉。
褪去昨晚的浓情蜜意,她在人前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模样。
满心满眼都是胤礽,察觉到他想吃鱼脍,就?有条不紊地夹了一块到白?玉印花圆碟中,细致地用筷箸挑去鱼刺,才又?放到胤礽手办的碟子里。
大抵是又?轻声叮嘱他吃慢些,小奶团子也是忍不住翘起嘴角,悄悄点了点头。而?后又?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也是唇角溢笑,眉眼温柔。
自始至终,两人旁若无人,氛围温馨而?和谐,好似根本就?容不得?第三人……
“万岁爷,这是第四筷了。”耳边传来?梁九功的小声提点。
为防止有心之人在皇帝的饮食中动手脚,祖宗定下规定,皇帝每道菜最多只夹三箸,以让外人不辨吃食喜好。
康熙帝手上动作一顿,不动声色收回筷子,仰头兀自饮尽一杯酒。
众人正在看教坊司新排练的飞天羽衣舞,舞女站在大鼓之上婀娜而?动,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但这么一点小动作,没能逃过坐得?较近的孝庄太皇太后。
她今日本也有意打量云卿,发觉一举一动皆是在尽心服侍胤礽这个小主子,丝毫不曾有越矩之处。
反倒是康熙帝时?不时?往那边扫上一眼,热切的意味,比照之前更重。
孝庄太皇太后皱了皱眉,鉴于正是热闹的年节家宴,倒底一时?半会的没有多说什么。
……
銥誮
晌午过后,趁着阳光正足,重头戏“冰嬉”便来?了。
不似祭祖和家宴那般注重仪制,下午的活动要更自由随意些,众人皆是各自回宫换了身轻简暖和的行头,稍作修整,才开始三三两两揣着手炉,来?到御花园。
冰嬉,便是在御花园内,结了厚重冰层的千鲤池上举办。
千鲤池对面是浮碧亭,一应桌席和碳盆,已按照位分?早早准备妥当。
待云卿陪胤礽一同来?到浮碧亭时?,乌雅氏等几个低位小主正在有说有笑。
众人互相?见礼。
胤礽与乌雅氏她们不是很熟稔,端坐在亭子里没什么意思,遂招呼小禄子陪他到池塘边观看,冰面下的红黄绿色锦鲤。
云卿本也要陪同,胤礽体谅冬日里寒意重:“云卿,你就?留在里面烤火吧,孤去去便回。”
“也行,奴婢在这亭子内瞧着太子殿下。”
身边烤着炭火,云卿心里也跟着一暖,又?叮嘱小禄子:“谙达务必帮殿下照看好脚下,这几日准备冰嬉,千鲤池旁难免结冰易摔滑。”
小禄子笑道:“放心吧,省得?的。”
“太子殿下对云卿姑娘也是十分?看中呢。”胤礽走后,乌雅氏竟是主动与云卿搭话,“想必平日里给的赏赐定是少不了。”
“嗯,太子殿下仁爱,对身边的人都很好。”
瞧着乌雅氏喜笑颜开的模样,云卿直觉这人又?要生事。
宫嫔问话,宫女是必然要答的,遂言简意赅地回复道。
但这不妨碍乌雅氏继续自说自话:“是啊,太子殿下仁爱,万岁爷甚是爱重。听闻前段日子,南边进贡的新鲜石榴,万岁爷留下三颗,两颗都赏赐给了太子殿下。”
“嫔妾也听闻了此事,这次上贡的石榴稀少珍贵,即便是各宫主位娘娘也只得?了一颗。”有个答应附和着恭维道:“可见太子殿下聪慧懂事,万岁爷真?真?是喜欢到心坎上了。”
“说到各宫主位娘娘分?得?了一颗石榴,我就?不得?不赞誉咱们贵妃娘娘,”承乾宫里的一位礼贵人,也搭话道:“贵妃娘娘贤德,思及乌雅常在怀着身孕,便将承乾宫那分?得?的唯一一颗石榴,赏赐给乌雅常在了。”
其余人听完,亦是附和着赞誉,望着乌雅氏的眼神都羡慕不已。
话谈及此,乌雅氏一边谦逊地说要日后好好侍奉佟贵妃,一边得?意地看向云卿。
太子殿下再看中你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个奴才秧子?
即便是赏赐,也不过是金银首饰那些随处快进到的物件,像进贡的石榴这种稀罕物什,还不是照样得?望尘莫及。
云卿对上乌雅氏挑衅的笑,也只是但笑不语。
一来?胤礽的确是有意分?一个给她,只是知道小奶团子喜好这口,云卿坚持没要。
二来?,想到等会即将发生的事,眼下仗着怀孕得?赏赐的乌雅氏,在云卿眼里就?好似一个跳梁小丑,且让她尽情蹦跶吧。
蹦得?越高,摔得?越狠。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这时?,换上明黄常服的康熙帝恰逢款款走进,笑着问道。新年喜气洋洋,他今日心情也是甚佳。
众人讶异,往年万岁爷都是压轴入席,今年为何如?此之早?
不作多想,连忙起身见礼。
康熙帝径直坐到主位,“今日不必拘礼,都平身吧。”
“谢万岁爷。”
这些小主中,就?数怀着身孕的乌雅氏最得?圣心,便主动带头搭话。
“启禀万岁爷,嫔妾正在说前几日南边进贡来?的石榴。”
她坐回铺着软垫的座椅上,一手扶着后腰,将孕肚明显挺起几分?,嗓音婉转道:“贵妃娘娘贤德,体恤臣妾有孕在身,将如?此稀罕物件都赏给臣妾了,臣妾不胜荣幸与感?激。”
语气谦逊,但话里话外都昭示着与众不同的荣宠。
康熙帝闻言,眸光一动,“那石榴啊,的确是不多可得?的美味。”
说着,他朝云卿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
然而?云卿,早已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假装在远眺胤礽的动向,实则脸红心跳。
昨夜的那般亲昵,睡醒一觉,多少好了些,倒不至于叫她在外如?此失态。
实在是晌午那会回去,她又?不知是哪里惹到了这位祖宗,竟是白?日里被他强拉着耳鬓厮磨一番。
起初,“朕这会,忽然想尝一尝石榴果的滋味。”
云卿那会没反应过来?,只尽心地替他想着法子:“昨夜那颗已剥了皮,想来?是吃不得?了。奴婢记得?太子殿下那里还余有一颗,不若奴婢去为万岁爷取来??”
“不必,眼前便有一颗现成的。朕稍稍剥了皮,也能吃得?。”
说着,他一边在她耳边暧昧低语,一边熟练地解着她的衣襟盘扣。
而?后湿热的吻,一路向下……
那一刻,云卿才彻底明白?,他那句“想尝一尝石榴果的滋味,”倒底指何意。
折腾近半个时?辰,云卿又?兀自缓了半个时?辰,这会才勉强在人前深色如?常。
哪成想,乌雅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卿死死压抑着怦然的心跳,半晌都不敢回身,总觉得?背后有一双滚烫视线,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她的背脊……
背后,康熙帝视线落在云卿垂在身侧的纤手处,瞧着她无声捏紧帕子、故作镇定的模样,心情顿觉舒爽。
同之前相?比,她今日在寝殿里,胆子倒是大了些,还敢躲他了。
可龙床再大,也不过容纳两人陈卧,能有多大地方供她闪躲?
不过躲闪三两下,就?被他拽住脚踝,拉到怀里,一亲芳泽。
一如?既往的轻涩,易害羞。
到后面禁不住他的攻势,红着眼圈软声求饶的模样,楚楚可怜又?动人,偏是惹人犯罪不自知。
人的口味总是容易养刁。
亲眼见过她娇软妩媚的风情,再面对她生人勿进的淡漠模样,总是忍不住想狠狠欺负她,击碎她的所有伪装。
众人眼瞧着云卿未言一词,就?能将康熙帝的注意力,从怀有身孕的乌雅氏身上夺走,心中苦涩又?嫉妒。
……
“儿臣见过皇阿玛,恭祝皇阿玛新春有福,身体安泰。”
胤礽见康熙帝銮驾亲临,遂叫上小禄子,又?回到了浮碧亭来?伴驾。
瞧见心爱的儿子,康熙帝脸上笑意更浓:“不必拘礼,且坐下烤烤火。”
“嗻。”
胤礽落座。
而?后听闻之前在探讨石榴果的事,小奶团子一双含笑的丹凤眼里,略微露出?丝丝迷茫。
他仰头看下身后的云卿,抿了抿嘴,故意表现出?不大赞同的意味:“云卿,你不是同孤说,女儿家都吃不得?石榴吗?那为何乌雅小主吃得??”
被当众拆穿骗小孩子的谎话,云卿更囧了,小声商量:“殿下,咱们回去再详说此事,可好?”
小奶团子不依,“你若答应将剩余的那颗收下,孤就?勉强考虑一下你的提议。”
“都依殿下的便是。”
云卿争不过他,只得?应下。并仔细地拿出?帕子,给他擦去肩头因着寒意遇暖、化开的水汽。
美人笑意温柔,少年笑容活泼生趣,凑在一起亲昵交谈的模样,赏心悦目。
这两个都是他可心的人,康熙帝目光不自觉久久驻足。
而?其余小主听到这番交谈,不由瞧向了乌雅氏。
云卿得?赏,却首先?想着主子。而?乌雅氏则是心安理得?收下,只计较自己的口腹之欲,还拿出?来?显摆。
两厢对比,立见高下。
也难怪长相?皆是上乘,却是卫氏能一再入圣心。
乌雅氏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诧异地瞧着这一对主仆,不敢相?信胤礽竟能对云卿如?此偏爱。
这个卫氏倒底是有何妖媚手段,竟然将父子俩的心都拿捏住了。大的宠她一再破例,小的也是如?此想着她,当真?是个不省心的贱蹄子!
不过在这后宫,色衰而?爱驰,唯有母凭子贵。仗着美色得?宠不过是一时?的,能诞下皇嗣的才是真?本事!
“太子殿下这顶礼帽着实精致,远远瞧着就?灵气十足。这位绣娘定是个心灵手巧的。”
眼见气氛凝重,承乾宫的那个礼贵人,打着想和乌雅氏交好的意思,主动转移话题,笑意频频地夸赞道。
恰是康熙帝在场,赞美得?圣心的太子殿下,她自己也能搏一份好感?。
闻言,众人目光纷纷转向胤礽戴的帽子。
这圆顶礼帽周围是用火狐皮毛堆叠而?成,暗红色皮毛很是喜庆应景,在耳边处还特意加厚了一层,用于防风。上面各贴有亮金色的四爪金蟒布片,立体生动。
原本相?貌就?可人出?挑的小奶团子,戴上这顶帽子后,越发显得?粉雕玉琢,灵性聪颖。
康熙帝爱屋及乌,赏脸回应着礼贵人:“嗯,的确不错。”
礼贵人不怎么得?宠,原本也没报多大希望,眼下欢喜地喜不自持。
其余小主也不怎么得?宠,见状,赶忙有样学样地纷纷夸赞起来?。
听到大伙喜欢他的帽子,胤礽也甚是欢悦:“孤也很喜欢这顶帽子。”他笑着看向身侧的云卿,“这位绣娘的确心灵手巧。”
至此,众人才晓得?,这顶帽子竟是云卿亲手缝制而?成。
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就?凝滞了几分?。
本就?嫉妒云卿得?圣心,眼下再是没有当着康熙帝的面,白?白?给她抬轿的理儿。
礼贵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真?是个下贱的东西,一辈子当奴才的命,只配做这种伺候的庶务!
然而?没想到的是,康熙帝的面色也变得?不虞。
他丹凤眼微眯,瞧了瞧那定别出?心裁、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的帽子,再瞧了瞧别出?心裁、花了很多心思的女人,顿觉午间的“石榴果”也不那么香了。
康熙帝似笑非笑:“是啊,这位绣娘是个心灵手巧的。”
夸赞的话语,不善的语气。
云卿顿觉后颈一凉。
按理说被康熙帝当众夸奖,是需要谢恩的,但那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默默垂下眼帘,象征性往胤礽杯子里添些热茶,假意忙活着。
而?乌雅氏看着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更是气得?银牙碎咬,即便将人撕碎了都不觉为过。
但转眼一想到佟贵妃接下来?的安排,心里就?平复多了。
乌雅氏勾唇:卫云卿,今日万岁爷也不会护着你了。
……
很快,佟贵妃和僖妃也搀扶着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乘撵而?来?,宜嫔等人也在稍后,相?继落座。
随着康熙帝一声令下,冰嬉活动正式开始。
“咚咚咚”的鼓声顿时?响彻半空,两排劲装的侍卫,齐刷刷列队上冰。他们一排是红色装束,一排是黄色装束,每排六人,皆是手持带着回旋的木棍榜。
待领头人将拳头大小的藤球抛至半空,激烈的角逐盛况瞬间拉开序幕,两队人你争我夺,纷纷合力设计,将那藤球往对方的吊环里抛去……
战况愈演愈烈,浮碧亭的人也看得?惊心动魄,纷纷为自己看好的队伍捏把汗。
比赛开始前,由康熙帝作主,给红黄两队的参赛侍卫设了比赛彩头。
而?后气氛活络,孝庄太皇太后也出?面作主,给押宝的各位后宫妃嫔设置了彩头。
故而?这场比赛,众人一边观赏一边也参与其中,看得?都格外投入。
冰嬉又?称冰戏,早在明朝就?有了。到了大清,更是花样辈出?,大为盛行。由东北到关内,在民间广为流传,亦有“国俗”的美誉。
它?既是一项既是娱乐活动,也是军事操练。
故而?在一场酣畅热血的藤球比赛结束后,又?转而?有婀娜多姿的舞姬,身着翩跹精美的舞裙,脚踩特制的冰靴,来?到冰面上翩跹起舞,美丽冻人。
琴声随之婉转悠扬而?起,悦耳怡人。
孝庄太皇太后不由慈笑赞叹:“贵妃这次准备的冰嬉,着实有趣,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康熙帝龙心大悦,也是微微颔首:“爱妃有心了。”
“太皇太后和万岁爷谬赞了。臣妾就?是想着,往年都是请戏班子进宫来?唱戏唱曲的,难免老?套疲倦,今年索性准备些与众不同的。”
佟贵妃口吻谦逊,眉梢掩饰不住的飞扬。
一身华美的狐裘披在身上,即便天冷,说起假话来?也不打结巴。
这主意,原本是宜嫔说与她的。
当时?宜嫔说自己来?操持,结果佟贵妃觉得?此事能讨康熙帝和孝庄太皇太后的欢心,应是强行占为己有。
殊不知,这本就?是云卿和宜嫔给她下的套。
浮碧亭内,原本坐得?隔着好几个人远的云卿和宜嫔,不约而?同勾起唇角,心照不宣地笑了。
在佟贵妃准备的冰嬉活动中,自己宫里的乌雅常在小产丢了皇嗣,不用想也够她喝上一壶的!
忽然这时?,有个小太监匆匆跑到佟贵妃身侧,禀告着什么。
佟贵妃脸色顿时?一沉:“此等小事也值得?过来?搅扰?从本宫的份例里取些送过去便是。”
佟贵妃声音不大,但架不住她座位靠前,上首便是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帝,事情很快被众人察觉。
康熙帝扫过去一眼,“出?了何事?”
“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这奴才不懂事,搅扰了万岁爷的雅兴,着实该罚。”
佟贵妃一边嘴上应承着,一边似有顾虑地望向了云卿所在的方向。
康熙帝不是很待见佟贵妃这种口是心非的举动,“既是小事,那就?晚些时?候再作处置。”
他蹙眉瞧了眼那小太监,“此等场合也敢来?叨扰,没规没矩,拉去打二十板子。”
“等等。”
孝庄太皇太后亦是察觉到佟贵妃的有意遮拦,她也看不惯佟贵妃这幅小家子气的做派。
但事关云卿,她便不得?不防:“且据实说来?,是不是小事,哀家与皇帝自会禀公决断。”
“这……”佟贵妃状似为难地望向康熙帝,“此事,事关云卿姑娘。嫔妾本想据实查证后,再行向太皇太后和万岁爷禀告。”
一听事关卫氏,所有人的目光皆是朝云卿瞧了过去。
幸灾乐祸的,隔岸观火的,面露有色的,表情纷乱。
云卿被当众点名,自然也要站出?来?。
她跪到御前不远处,略略抬眸看了眼那小太监,而?后神色从容道:“奴婢不知做错何时?,一切全?凭万岁爷做主。”
心里问心无愧,背脊笔挺如?竹。
云卿沉入水底
康熙帝原本寒沉下去的眉眼间, 隐隐浮现出一股暖意。
那夜与她说开后,倒底是有几?分用处,如?今也知道主动请他做主了。
而后康熙帝转向小太监, 眉眼再度变得冷凛:“说吧。若有一句假话, 朕就割了你舌头。”
小太监吓得猝然一抖,下意识看?向佟贵妃。
“你瞧本宫作甚?”
佟贵妃登即瞪了眼小太监,厉声厉色:“你且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来,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否则本宫也?绝不饶你!”
“启禀万岁爷,奴才在内务府统管炭火,今日为各宫分派炭火时,发现独独少了和静公主宫里的?红罗炭份例。”
小太监跪在地上, 两重威压之下,吓得额头直冒冷汗, 战战兢兢地回禀道。
和静公主今年不过四岁,还听不懂其中?的?关窍,奶声奶气地问:“为何独独少了本公主的?那份?”
生母兆佳氏, 布贵人立即脸色大变,捂住和静公主的?嘴,恭顺道:“三?公主年幼, 此事还请万岁爷做主。”
布贵人不得宠,即便诞下公主也?只得了一个贵人的?位分。这些年在宫里皆是谨小慎微,一听此事牵扯御前红人卫氏, 即便是自己女儿受了委屈,也?不敢哭诉。
看?着?她这不争气的?样, 佟贵妃鄙夷地横了一眼,不再指望着?她。
“是啊, 你且说说,为何独独少了三?公主的?份例?”佟贵妃逼着?小太监继续往下交代?,意有所指:“此事又为何会和云卿姑娘扯上关系?”
“回贵妃娘娘的?话,份例是前两日就分派好的?,已在陆续往各宫去遣送了。”小太监打着?颤道:“今日奴才本想给和静公主送份例,才得知?这份例,昨日被乾清宫的?云卿姑娘给领走了。”
事情说到这,众人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意就是这卫氏恃宠生娇,胆敢跟三?公主抢份例!
至于为何“独独”少了三?公主的?份例,这用词也?是巧妙。
因为宫里,除了康熙帝、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就只有主位以上的?娘娘们可以分得红罗炭,再有就是皇子和公主。
如?今康熙帝有三?子三?女,大阿哥有惠嫔撑腰,三?阿哥和二公主有荣嫔撑腰,大公主虽非亲生,但背后亦有亲生父亲恭亲王撑腰。
数落下来,就只有不受宠的?布贵人,所出的?三?公主最好拿捏。依着?布贵人谨小慎微的?样子,即便知?道了也?不敢吭声。
一时间,嫔妃们看?向云卿的?目光,都?变得不善。
她们这些伺候过万岁爷、当主子的?都?不曾享用,她卫氏一个狐媚邀宠的?奴才也?配?!
眼见云卿已激起众怒,乌雅氏借机出声:“嫔妾倒觉得此事有蹊跷,说不准是云卿姑娘一时不察,领错了炭火也?说不定。”
按理说在这种?盛大场合,低位小主是没资格主动搭话的?。就比如?布贵人,也?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但乌雅氏如?今有孕在身上,自然今时不同往日。且看?似是替云卿说话,大气地不计较之前两人的?过结,越发被康熙帝等人高看?一眼。
实则,正?好给了小太监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彻底断了云卿替自己辩解的?后路。
小太监:“回乌雅常在的?话,这红罗炭和黑炭,从外观一眼便能辨识出来。”
闻言,嫔妃们的?神色更是有趣了。
这可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
众人越气,佟贵妃越是假意帮云卿开脱:“云卿姑娘一向守规矩,此事全凭这管事的?一面之词,没得物证,也?算不得真。”
云卿住在乾清宫,若是想去乾清宫找物证,自然得经过康熙帝首肯。
嫔妃们皆是看?向坐在上首的?康熙帝,还有孝庄太皇太后,虽是一字未提,但目光中?皆是期盼着?找到证据,严惩云卿。
只要证据确凿,万岁爷也?不能公然包庇,否则难以服众。
孝庄太皇太后未急着?发话,想看?看?身侧的?康熙帝会作何反应。
康熙帝沉着?脸,觑了一眼佟贵妃:“搜查天?子重地,你配吗?”
黑沉的?丹凤眼,浓重锐利且带有威压,“不若朕这皇位,也?换你来做!”
他忽地“砰”然拍案,吓得佟贵妃当即双脚一软,从椅子上栽滑下来:“万岁爷息怒,嫔妾绝无?此意,万岁爷息怒呀。”
其余一众妃嫔,此前的?所有不切实际幻想,在帝王的?怒意之下,皆是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们亦是纷纷跪下来,一边战战兢兢道“还请万岁爷息怒”,一边对云卿的?敬畏之心更深一层。
万岁爷不加搜证,就公然袒护。这颗眼中?钉,就是扎得再深,恐怕也?是拔不得了。
“行啦,都?起来吧。”
孝庄太皇太后这时发了话,“贵妃此事处理不够妥当,罚俸一年,以儆效尤。”她继而话锋一转:“但三?公主乃皇家血脉,即便年纪小,也?不允许被他人欺辱了去!”
她语气凌然,目光犀利地看?向云卿:“卫氏,你来说,可有此事?”
“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昨日的?确从内务府领到了红罗炭。”
主子们说话,宫女不得擅自插嘴。云卿此刻被孝庄太皇太后点了名,这才恭敬开口道。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哗然。
本以为她会替自己辩解,怎的?还主动认下罪过?
莫非是觉得万岁爷能护她周全,竟连太皇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佟贵妃和乌雅氏等承乾宫的?人则暗自窃喜,卫氏如?此狂妄自大,太皇太后这次绝不会再容得了她!
布贵人看?向云卿,敢怒不敢言,只期盼太皇太后会为三?公主做主。
僖妃和惠嫔则是作壁上观,只待坐收渔翁之利。
荣嫔则诧异地看?向云卿,她自认为云卿不是如?此仗势欺人之辈。
康熙帝也?诧异地看?向她,但见她面容平静,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领到红罗炭,然后呢?”
语气不似两人亲昵时的?温柔,但比照对佟贵妃的?凌厉口吻,于涉嫌的?云卿来说,已然天?恩。
尤其一句“然后呢”,从侧面透露出他的?信任,相信此事另有隐情,而非直接盖棺定论地判罪于她。
云卿的?心湖,再一次泛起道道涟漪。
虽然料到他会护她一二,但没想到他会在她解释之前,就选择相信。
虎毒尚且不食子,佟贵妃等人就是抓住这点,才将此事与最不受宠的?静和三?公主牵连在一起。
可一想等会要发生的?事……
不,她不能再左右摇摆!
“回万岁爷的?话,此事的?确另有隐情。”
云卿打定主意后,从容说道:“奴婢昨日去内务府,管事外出给各宫送份例,奴婢便按照份例自己领了一筐黑碳。回到住处才发现,黑炭下面竟是大块大块的?红罗炭。”
“想着?是管事年底庶务繁忙,没留意到,奴婢就立即回内务府换取黑炭。结果奴婢等了近一个时辰,眼见天?黑下钥管事也?未回,这才重新回到乾清宫,想着?过完年节再去重新换取。”
云卿一五一十陈述完,忽然事情来个大反转。
黑炭下面藏着?红罗炭,这话,就别有一番嚼头。
小太监忙道:“启禀万岁爷,这红罗炭分明是云卿姑娘想要的?。为着?不被其他人瞧见,才在上面盖了几?块黑炭打掩护。”
“启禀万岁爷,这位管事刚才也?说了,是今日才知?晓此事。可见我们昨日未曾见面,该他当值人却不在,又如?何证明奴婢是强行取碳?”
云卿字字珠玑。
小太监被逼急了,嘴巴一慌:“替我看?守的?凌嬷嬷,说她是亲眼瞧见的?。”
他眼见言辞混乱,又急忙解释道:“奴才是新上任的?,想着?去各宫认认路,就亲自前往送炭,遂请了别人帮忙照看?……”
“一派荒唐。”
一直未表态的?宜嫔,忽然嘲弄道:“既然你都?未曾亲眼瞧见,就如?此在御前言辞凿凿,谁给你的?狗胆子!”
宜嫔一惯性子大大咧咧,也?一向喜欢与佟贵妃对着?干,大伙倒也?不疑有他。
荣嫔也?难得掺和一句:“这凌嬷嬷,可是此前因着?造谣云卿姑娘,被赶出乾清宫的?那位?”
孝庄太皇太后心下已了然:“既然还有其他人掺和,也?一并带上来。至于此人,敢公然藐视天?家,先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小太监慌忙看?向佟贵妃,但佟贵妃对他已然厌恶至极。怕其他人瞧见,赶忙撇清关系。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的?说辞应是:昨日只有云卿姑娘领走了一筐碳,记事册上只有她一人的?签字画押。
……
给小太监看?着?炭火的?人,带上来了,赫然就是被赶出乾清宫的?凌嬷嬷。
不等凌嬷嬷说话,有的?嫔妃已反应过来,这恐怕是凌嬷嬷在公报私仇。
事情再度反转。
“凌嬷嬷,昨日就是你替那管事看?的?炭火?”
梁九功忽然笑眯眯站出来。
众所周知?,梁九功的?态度全仰赖于康熙帝态度。
事已至此,孝庄太皇太后也?不好再过多干预,索性由梁九功全权处理。
“回谙达的?话,正?是。”
凌嬷嬷语气略显无?奈:“云卿姑娘当时强行领取红罗炭时,奴婢也?曾规劝过,但实在是……”
“云卿姑娘说她去领炭火的?时候,不曾有人当值。”梁九功:“这话,你如?何解释?”
“回谙达的?话,奴婢本是在隔壁的?织办处当值。那李管事托我照看?着?,恰逢瞧见云卿姑娘在自己倒换炭火,奴婢遂上前阻拦。”
凌嬷嬷一口咬定。
反正?昨日他们特意写上“管事不在,明日来取”的?牌子,清空了现场。只待卫氏来时,才换作“管事不在,自行领取”。
当时并无?第三?人,这卫氏就算浑身涨了嘴,都?甭想说清。
红罗炭被卫氏领回乾清宫,就成了唯一的?铁证。
佟贵妃和乌雅氏心里也?是有恃无?恐,幸灾乐祸地等着?云卿无?力自辩的?丑态。
怎料这时,“启禀万岁爷,这凌嬷嬷的?话,不够属实。”
宜嫔身边的?宫女,丰书忽然跪了出来,“奴婢昨日去内务为宜嫔娘娘办差事,因着?闹肚子去净室,恰是路过领炭火的?屋子。”
她道:“奴婢亲眼瞧见凌嬷嬷在门口观望什么,待云卿姑娘走近,凌嬷嬷竟是将‘管事不在,明日来取’的?牌子,换作‘管事不在,自行领取’。奴婢当时还以为凌嬷嬷曾是乾清宫旧人,所以对云卿姑娘特别优待,如?今看?来,竟是有意栽赃陷害。”
凌嬷嬷脸色一变,但很快倒打一耙:“丰书姑娘,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愁,您何必要害我?”
“那孤呢?”
胤礽这时也?站起来,“启禀皇阿玛,云卿领到红罗炭一事确有误会,早间她已奏禀给儿臣。”他朝康熙帝和孝庄太皇太后拱了拱手,“还请皇阿玛和乌库玛嬷,能还云卿一个公道。”
说罢,他看?向凌嬷嬷的?目光,无?比失望。
此前云卿欲言又止地和他说出自己的?猜想,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毕竟在他印象里,奶嬷嬷一直也?是个性情良善之人。
所以今日之事,他和云卿君子约定,两边都?不偏心,用事实说话。
没想到……
“殿下,您怎么也?……”
凌嬷嬷面如?死灰,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手奶大的?孩子,有一天?竟会帮着?外人说话!
“如?此,凌嬷嬷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啊?”
梁九功及时打断她的?妄言指责,依旧笑眯眯的?,但在凌嬷嬷看?来,这宛如?死神的?微笑。
……
不仅有两个人证,还有太子亲自作证,凌嬷嬷自然捞不到好。
“来人,将这刁妇并那管事,都?拉下去杖毙。”
康熙帝当场下令,语气毫无?起伏。
两个奴才的?命,在他面前,不过卑如?草芥。
“就当着?宫人们的?面,朕倒要看?看?,以后还敢在这宫里犯下如?此胆大包天?的?行径?”
宫人们闻言,皆是脚底发寒,双腿打颤。
“至于你,”康熙帝瞧向跪在地上的?佟贵妃,眸色冷峻:“御下不严,收回主管六宫之权,暂且交由宜嫔、荣嫔等人打理。”
“嫔妾谢万岁爷隆恩。”
佟贵妃似霜打的?茄子,彻底萎蔫:“嫔妾自请闭门思过,还望万岁爷成全。”
此事严格意义上来讲,算是欺君,是要诛连九族的?。念及是外祖家,康熙帝给足了台阶,佟贵妃自知?得见台阶就下。
而后,佟贵妃灰溜溜地先行回承乾宫闭门思过,乌雅氏等人不敢上前招惹,略微走慢一步。
孝庄太皇太后被搅了雅兴,也?不再想看?冰嬉,在皇太后和僖妃的?陪同下,乘坐轿撵回了慈宁宫。
云卿和宜嫔两人眼见时机成熟,开始下一步计划。
“万岁爷,臣妾陪您到那边走走吧,正?好臣妾有件事,想单独向您禀明。”
宜嫔凭着?昔日的?宠爱,成功叫住了正?准备摆驾离开的?康熙帝,二人往千鲤池旁的?桥上而去。
云卿也?打发小禄子,先带心绪不佳的?胤礽回了乾清宫,借口自己想随便转转,而后开始单独行动。
她走向乌雅氏:“乌雅小主,万岁爷有请。”
乌雅氏狐疑看?了眼她,又望向在桥上的?康熙帝和宜嫔两人。
对方似乎也?正?在看?她们,宜嫔还朝这边招了招手。
乌雅氏信以为真,只当康熙帝要关切她腹中?胎儿,扶着?贴身宫女的?手,“那就走吧。”
从浮碧亭到桥上,势必要经过千鲤池旁。
云卿忽然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挑衅道:“小主就不想知?道,那般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乌雅氏脸色一变,“果然是你搞的?鬼!”
凌嬷嬷一旦亲自出面,卫云卿定然会心有防范。
也?为着?将事发之日选在今日,佟贵妃特意挑了个新管事上任。如?此有借口说,新当值不久,昨日去亲自拜会各位娘娘,今日才知?晓此事。
并安插凌嬷嬷也?进了内务府,瞅准时机,换了告示牌。从外人眼里,那管事就是昨日不在。
即便万岁爷有意维护,追查到底,当日那里已无?其他人可以作证。唯独实实在在的?红罗炭作为物证,叫卫云卿,有口难辨。
只是这管事是个没胆量的?,御前一紧张,哆嗦出了实话,露出了凌嬷嬷……
“所以,那个管事原本就是你的?人!”乌雅氏忽然回过味来,“可你为何会选在今日动手?”
“因为前不久,凌嬷嬷才主动找上了你们呐。”
云卿继续笑道:“我之所以此前没有彻底灭口凌嬷嬷,一是太容易被人怀疑上我身上。二来,就是想让她主动去找你们投诚,我好守株待兔,将你们一举重创。”
她一边吸引着?乌雅氏主仆的?注意力,一边不经意缓缓走近:“至于为何选在今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话音未落,只见云卿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乌雅氏的?手,翻身垫在下面,朝旁边的?千鲤池狠狠摔去——
“乌雅小主,您为何要害奴婢!”
云卿落入水中?的?刹那,高呼了一句。
而后两人双双撞开薄薄的?冰层,“噗通”一声,纷纷落入寒水之中?。
这个位置在桥下的?拐角处,参与冰嬉的?人不会过来。
此次操办冰嬉活动的?管事,其实也?是宜嫔的?人。他昨夜命人提前悄悄凿开厚重冰层,只待一夜过后,凝结一层薄冰,蒙混住乌雅氏的?警惕之心。
至于那管事小太监,如?乌雅氏猜测,正?是宜嫔一早安插在佟贵妃手底下的?心腹死士,待凌嬷嬷去投诚佟贵妃后,就献上这红罗炭的?计划。
佟贵妃自以为可以当着?孝庄太皇太后和众人的?面,康熙帝无?法包庇云卿,彻底一举将其拿下。
恰好搅了众人雅兴,冰嬉提前结束,利于宜嫔和云卿分头行动。
……
如?此大的?响动,很难不引人注意。
众人闻声望过来时,就瞧见乌雅氏正?从上往下,将云卿推入千鲤池。
而云卿只是出于本能,下意识抓住了乌雅氏的?手,这才导致两人前后坠入池中?。
“啊——”妃嫔们惊叫成一团!
周围的?护卫立马冲上来营救。
桥上的?康熙帝,也?是第一时间闻讯赶到。
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他,头一次急促地顾不得帝王形象,高声下令:“赶紧下去救人!朕赏他黄金万两!”
可是令人诧异的?是,两人身量都?不重,竟是没一个漂浮起来?
按理说,怀有身孕,身子更重的?乌雅氏或许会更快沉入水底。
但身子轻盈的?云卿,肯定会有机会漂浮在水面一段时间的?……
宜嫔惊得睁大双眼。
这与她们事先商量好的?,根本就不一样!
她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卫云卿,是不是原本就没和她说实话。
她是想和乌雅氏,同归于尽?
(女主死了,全文?完)
(哈哈,我就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