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袁风慷慨激昂地说完那一席话之后,喘着粗气,饱含期待地看着君歌。
看着这个曾经备受袁一赏识,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杀死苏辰的人。
可是他喘息着喘息着,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这苏辰面不改色岿然不动,那是他一贯的作风,天塌下来大概率也是这幅模样,不足为奇。
但他身后的君歌,怎么在听到关于君维安的死时,也沉稳得像是一块石头,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样。
他愣了愣,有些惊恐地指着苏辰:「你!你告诉她了?」说完,又摇着头,自己否定了自己,「不!不可能!你不敢告诉她的,你不会告诉她的!」
袁风越发的激动,他指着苏辰,抻着脑袋冲君歌喊:「他!苏辰啊!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杀父仇人啊!」
声音在整个地牢里回荡开,冲击着苏辰的耳膜。
袁风不知道,此时此刻,苏辰的后背僵硬了。他拳头攥得很紧,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男人扯到面前,一剑要了他的命。
不是因为他说出了苏辰不愿意告诉君歌的真相,而是因为,就连当时君维安以身为盾,换来死里逃生的四个人,都并不真的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对当年一事如此了解,除了亲自参与过这件事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而袁风,却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背靠石墙,君歌双手抱胸,目光看着苏辰背在身后,攥成拳,微微颤抖的手。..
她沉默了片刻,按下早已波澜起伏的心绪,竭尽全力保持着平静的模样。
以低沉沙哑的嗓音,轻蔑地问:「就这?」
在御史台三年,什么样的贪官污吏她没有见过?
事到临头,本着自己不好过,就谁也不能好过的念头,见人就泼脏水的更是数不胜数。
她知道袁风是故意的,是故意说出她父亲的死,是故意让她和苏辰崩裂出一条无法修复的裂痕。
故意让她们互相猜忌,互相质疑。
只要比袁风先乱哪怕一点点,袁风就赢了。
哪怕她知道,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口中说出的一切,有八成的可能性是真的。
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手腕上青筋暴起忍不住颤抖的男人,十之八九,就是杀父的仇人。
君歌冷冷地睨着袁风,不以为意地咂嘴,摇头叹息:「说完了,就可以说说案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吧,灾银、以及税银,你是如何记录,如何分配,这一切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她笑起,神情灿烂到让袁峰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两片薄唇陡然失了血色。
「早点交代,早点解脱。」
轻飘飘四个字,不仅仅是说给袁风的,也是说给苏辰的。
袁风听不出君歌话音里的隐忍,但站在君歌身前不足两米,连她已经乱了套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苏辰,缓缓阖眼,半晌,胸口起伏一息,才又睁开眼睛,目光无比犀利地戳着面前的男人。
他惊呆了。
自以为最大的一张王牌,用了最强的力道,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袁风不甘心。
「什么叫就这?」他声音越发尖刻,「你一个人只身从北境来京城,沿途多少艰辛!难道不就是为了探寻你爹死亡的真相么?」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我知道啊!我告诉你啊!」
他越说越着急:「是苏辰啊!是苏辰把你爹抛下了啊!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他们四个人逃命去了啊!是他们把你爹一个人扔在了凉屏山的半山腰,你爹是因为寡不敌众
才死的啊!」
袁风说完这些,饱含期待地望着君歌。
可这个女人依旧背靠在石墙上,神情清冷,看不出一点波澜。
她了然地点了下头,只说了两个字:「所以?」
所以?什么叫所以?
袁风愣愣地站在那。
他本想利用这件事拿捏住苏辰,接着君歌的手保住自己的命,可现在看来,是自己草率了。
她就像是早就知道这些一样,沉稳得如一块石头。
「喂!」袁风不死心,「你听清楚了么!」他说,「你爹啊!你爹君维安啊!是被这家伙出卖了!出卖了啊!」
见他咄咄逼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君歌冷笑一声,仰起头看着袁风:「你只会这一句话么?」她分外轻蔑,「所以呢?你想得到什么呢?」
袁风急了:「你应该杀了他啊!杀了他,就替你爹报仇了啊!」
地牢中极静。
君歌满脸怜悯地望着他,许久才摇了摇头:「杀他?」她微微眯眼,「袁风,事到如今你还不清楚你自己的现状么?」
她上前两步,并排站在苏辰身旁:「杀了他,你还指望谁能保护你的命?」
袁风愣了一下,他看着苏辰已经起了杀气的目光,喉结上下一滚:「你什么意思?」
君歌点头:「你知道为什么到了御史台的人,都巴不得供出点别的人来么?」
「因为当个关键证人的话,三法司都会想办法保着那个人的命,不让他死得莫名其妙。」君歌笑了笑,「三法司也是将就办案率的,没什么价值的人关在这里,关着就关着了,没人管的。」
「某天吃个饭就没了,或者睡一觉就没了,倒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她看着袁风,「这些套路,袁公公不是轻车熟路么?」
见袁风面色越发惨白,额角汗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抬手,像是架在兄弟的肩头一样,斜倚在苏辰的身旁。
这一靠,袁风的腿彻底软了。
「如今唯一的一张王牌已经打出来了,还有其他牌么?」君歌笑盈盈地看着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苏辰心口的位置。
「我劝你早些说清楚,若是让别人抢了先,你这关键证人的位置,可就不保了。」她竖起手指,比了个嘘的模样,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隔壁还关着太医院的常青呢,要是让他知道你小袁公公进来?」
君歌咧嘴一笑:「我估计他会豁出去,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能抖出来。」
说完,她笑着望向苏辰,咬着牙,对上了他那仍旧漠然的没有表情的面颊,整个人僵硬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