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歌那日,自仵作房出来之后,没有回门主院。
她出人意料的,一路大步迈进了沈杭管辖的神捕房。
沈杭不在,但柳南却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手里各种机关图解,直到君歌走到面前,才回过神来。
「君前辈?」柳南忙起身。
君歌按住了他行礼的手臂:「长话短说,苏大人去闹了孙建的府邸?」
柳南愣了一下,他忙将君歌往一旁带了几步,关上了书案旁的窗子,小声道:「就晌午。」
他一如往昔温文尔雅,屋内燃着淡淡的檀香,目之所及,皆是厚厚的书册,或叠放,或摊开,堆的满满当当。
柳南沏了一杯温茶,放在君歌手边:「门主去讨要孙鑫的尸体,孙建不给,还怒斥六扇门无能,放任凶嫌逍遥法外。」
他边说,边在另一侧坐下:「门下省孙大人,同门主本无交集,此次会有这么大的抵触,倒是始料未及。」
对柳南而言,确实是始料未及,但对君歌来说,则是可以预见。
她端着手中茶盏,拨开面上的浮沫:「他具体怎么说的?」
闻言,柳南显得有些犹豫。
「拐弯抹角,变着法子的骂了苏大人?」君歌抿嘴。
柳南紧着眉头:「言语粗鄙,实难复述。」
听到他这么说,君歌看着手中茶盏,有些惊讶:「那苏大人是怎么把尸体带回来的?」
柳南迟疑片刻,抿着嘴道:「门主忍了。」
忍了,所以带回来了。
一想起方才苏辰那张云淡风轻一样的面颊,君歌心底就有一股无名火。
东山镇陈海一案时,苏辰就像是被人拿捏的软柿子,感觉谁都能欺负他一下,拿捏他一下。
如今回到京城了,在六扇门自己的地盘上,他居然还是被人这般当成软柿子拿捏,再加这一次,还是为了帮她破案,君歌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看她面颊上带了怒意,柳南一时僵住:「这……君前辈,不要紧的。」他忙安抚,「我们门主虽然……额,弱不禁风,但是论手段谋略,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不会就这么吃哑巴亏的。」
他说完,只觉得昧了良心,抬手揉着额头,没敢看君歌的神情。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君歌起身,「我有我必须做的事情。」
说完,快步离开。
她那日的背影有多大的杀气,现在往孙府去的马,跑的就有多快。
苏辰跟在她身后一两米的距离,对现在的状况格外满意。
他要将君歌逼到六扇门的阵营里,第一步就需要让皇帝对她失去信赖。
门下省孙建是二皇子阵营的一员,只要君歌会为了苏辰那日的境遇去出头,被御史金令压了脑袋的孙建,就得去求助二皇子。
最后的结果,便是二皇子在皇帝身前吹风。
吹一股君歌为了苏辰,也大闹了孙建府邸的邪风。
怀疑的花朵一旦结出花苞,苏辰就只需要等着开花结果的时候,英雄救美。
没有什么比坚守的信仰从最核心的部分崩塌,更令人绝望与无助的了。
他只需要,在那个适当的时间,伸一把手。
但苏辰没想到,自己这么清晰的原定计划,落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歪了模样。
君歌先去了一趟御史台,从御史台异闻阁里抱着三大本不知写着什么东西的册子,抱了满怀,才又去了孙建的宅邸。
敲开门后第一句话,竟然是:「公了还是私了?」
孙家管家,睨着她腰间的御史金令,看着她手里足足有一
臂高的册子,不敢怠慢,点头哈腰的将两人请进了孙府的堂室,好茶沏上,鲜果端了一桌。
苏辰瞧着她这个模样,不太像是来帮自己出气的,心头竟生出些不满。
孙建满脸疑惑赶来的时候,朝服未脱,一身紫衣,寒暄两句,目光就落在了君歌手边的一大摞册子上。
他选择性的无视了苏辰:「敢问御史大人来此,是有何要事?」
「小事而已。」君歌笑言,「孙大人位高权重,这般有礼可真折煞君歌了。」
她说完,话音一转:「主要是先前孙大人的儿子,同太子走的比较近……」
话音未落,孙建面颊一白。
君歌拿出册子上一本,翻开一页,凑上前,一副诚心诚意为了孙建好的模样,指着上面的内容道:「您瞧瞧,常年出入文昌商会下的席铺、当铺、赌场、青楼……」
本子上,条条款款,皆是孙鑫出入的记录,有些甚至还备注着他购买了何物,几银几两。
「哎呀,孙大人啊,小少爷去买些东西不打紧,可您细细想想,文昌商会是谁家的产业?」
见孙建面色越发苍白,君歌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再加……」
君歌迟疑了片刻,忽而停住了话音,转身睨着苏辰,一本正经的冷言:「苏大人回避一下吧。」
完全没看懂君歌葫芦里卖的是这么药的苏辰,黑着脸,甩袖自堂室门槛迈了出去,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堂室。
至此,君歌才神神秘秘的合上了手里的册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瞧着孙建。
她压低声音,解下腰间御史金令,故意拍在一旁,奔了主题:「孙大人,这事情我可得好好说说你了。」
孙建瞧着那仅有三块的御史金令,便知眼前这御史的身份不简单。
能让那茅坑里的石头都乖乖听话的,怕是手腕了的,靠山极大。
他忙凑上前:「愿闻其详。」
君歌端起茶,润了下嗓子:「您对二皇子忠心耿耿,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犯迷糊了呢!」
她蹙眉,看着孙建:「你瞅瞅,你儿子一事,摆明了是个圈套,你竟然还飞身往火盆里跳,是等着我们被人施压,朝上参您一本么?」
边说,君歌边从怀中拿出那韩玉交给她的小兔子,压在那块御史金令上。
「这事情本轮不到六扇门插手,对吧?」她指着那小兔子,神神秘秘的瞟了一眼苏辰的背影,「你不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两银子了,就是出个一百两,只要能安抚了那画师,后面才好办啊!」
「哎……」君歌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孙大人竟还占着尸体不给,在院子里把那苏辰给骂了。他有多记仇,您心头难道没数么?」
孙建愣愣的听着君歌的一番话,又瞧着那御史金令上的小兔子,浑身一冷,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忙问:「莫非,我儿一事,还同东宫那位,有些关系?」
「啧!」君歌咂嘴,压低声音,「何止有些关系,小少爷拿走两,本就是东宫那位亲自送去的,坐了些手脚的银子。」
她说的言辞凿凿,让孙建从头冷到了脚后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