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晙即将落在第六阶的脚停住了。
下方的阴影隆起树根把抑制不住踏下的右脚顶了回去。
心脏犹如被一双小手攥紧一般，令他一阵心悸，猛然睁大双眼，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回神，缓滞的大脑瞬间重新高速运转起来。
“这真是令人惊奇，你居然在这一阶梯清醒了。”
柔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方晙回身看去，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鞋面缀着一朵血红色的艳丽花朵；随后便是曲线优美的足弓，嫩白的裸足如同盛开淤泥上的白莲，修长的藕身向上延伸，没入灰白裙底之下。
撑起的灰白镂空蓬裙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织就，纹路繁复而细腻，比起穿在人身，更像是一件应该摆放在博物馆展览的精美艺术品。
而这件一体蓬裙正贴合在一具将少女的美好展现得淋漓尽致的玲珑之躯上，本应夺人眼目的它此时反而成为了陪衬，从紧束的腰身往上伸展，托住两座蓄积江流的山峦；精致的肩胛骨如覆雪山顶，向两边伸出柔美的双臂。
一头白发如瀑垂落脖颈，更像是倾天落下的鹅毛大雪。
美好的鹅蛋脸上，双唇勾起猎男色的红妆，然而直至笔挺的鼻梁之上，这份精致却戛然而止。
她没有眼睛，唯有一条细缝划开了上半张脸。
“这位美丽的女士，怎么称呼？”buwu.org 梦幻小说网
“你叫我玖娘就好了。”
站在上方的纯白少女，即便平坦的上半张脸裂开道缝隙，使她变得分外诡异，但和现在满脸小嘴的方晙相比，倒反而显得平常无奇了。
仿佛现在遭遇怪物的是柔弱的少女，而非帅气的男子。
“玖娘小姐，不知我哪里得罪你了？”方晙语气温和，仿佛丝毫没在意身上启合的裂口。“有什么事不能一起坐下来喝喝茶吃吃糕点唠唠嗑解决呢？”
虽然在他停下脚步后，遍布脸上的小嘴已经开始消退，但依然有所残留。而他每说一个字，视野都会出现一片噪点，耳内随之响起一阵耳鸣。
“餐桌上的猪狗也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不是吗？”她的红唇启合，声音柔媚得能酥软人骨。“比起吃茶，我更想吃你。”
“哦？能被小姐看上眼，我该倍感荣幸吗？”
玖娘轻笑一声，唇红齿白宛如盛开在枯骨上的彼岸花。
“是呀。”她伸出如葱玉指点了点方晙，“你现在应该五体投地谢我隆恩。”
“我要是说不呢？”
“那我就只能把你吃掉了。”她的笑容愈加灿烂，纯真得像是初生的孩童，“你光是生吃就足够鲜美了。”
“被生吃掉也太恐怖了，能不能让我选个舒适点的死法呢？”
玖娘微微侧头，好奇道：“什么死法？”
方晙微笑道：“被你美死。”
玖娘一愣，随后娇笑起来：“你这张小甜嘴呀~虽然我也听过不少恭维话了，但具备你这种幽默感的当真少见。把你当家猪圈养似乎也不错，每天听你说些有意思的话，也可以适当调剂心情。
“怎样，要做我的小宠物吗？”
听到这句话，方晙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跟着轻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你是其中个例呢......”
方晙面带微笑，感慨般说道：“还是真的每头家畜在被下油锅时，都会以为人类在帮它洗澡。”
她的笑容一滞，随后又恢复原样，仿佛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般问道：“我不美吗？”
“确实挺美的。”方晙承认道：“就像被精致打扮的宠物狗，让我都想套个圈牵出去遛一遛。”
她的话语骤然森冷下来。
“那你看我这样，还美吗！？”
话音甫落，她的双腿连着高跟鞋带着血丝撕裂开来，化成八只形同节肢的利足，细白的腿身下连着黑色的刃足，顶端则带着花瓣般的红尖。
而她上半张脸的那条细缝也豁然张开，露出里面的八只眼球，咕噜咕噜转动着死死盯住方晙。
“蜘蛛娘啊！”方晙状似惊奇道：“这不就巧了嘛！”
八只蜚影蛛足从他背后节节张开，与上方遥遥对峙。
“你看我这样，不帅吗？”
刚才方晙并不单纯只是在说毫无营养的烂话，更是在观察环境，判断形势。
他之所以会养成战术聊天的习惯，一开始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毕竟当时刚迈入魇师世界，遇到这些稀奇可怖的诡术，时常见血断骨，精神污染可以说是在所难免的。
现在的他自信面对再可怖的诡术，都能保持冷静行动，战聊也不再局限于缓解紧张，更是延伸出破坏敌人情绪、培养己方队友自信和获取必要信息等效用。
而目前他所能得到的信息，首先是自己陷入了一个跟“阶梯”有关的诡术内，而在根据悄然延伸出去的蜚影传来的反应，这条上下无尽的阶梯并非虚假的幻术，而是真实的幻境——
与把人的身体拉进“异空间”的沙箱不同，这更像让“异空间”降临现实。
如同一场荒诞的梦境入侵现实，并且这些扭曲事物对他而言真实得足以致命。
具备这种显著特点的，方晙认识的就只有一种魇师。
以梦行者为主，盗世徒为辅的“曲界鬼”。
虽说诡术未必需要契合自身职介，但选择和自身能力不符的诡术，虽然或许能补齐某方面的短板，但相应的，这个诡术也难以随着自身实力增强而增强，诡术的强度将完全取决于怪谈的传播度。
况且魇虫在怪谈的选择上，可没法那么随意。
它们在现世的拟象体本就由怪谈塑造而成，如果选择和自身职介完全不同的诡术，那就算这个怪谈传播得再广、恐惧的人再多，它也不可能更进一步，成就噩梦阶。
推断出这头魇虫的职介，打起来就不至于睁眼瞎了。
他随手把伞抛下，身体前屈做捕猎状，如同下一刻就要发起进攻。忽然，声控灯骤然一灭，楼道陷入一片漆黑。
等感应灯再次亮起时，他已安稳落在平坦的地面，脱离了阶梯。
——开玩笑，既然知道“走楼梯”有可能是它的诡术触发条件，那他肯定不会在楼梯上跟对方开打。
站在下层平台上的方晙左右看了眼，发现整条廊道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边严丝合缝的洁白墙壁。
这里俨然化为鬼打墙般的循环阶梯，凡是涉及盗世徒的职介果然一个比一个麻烦。
他仰头看着被假动作蒙骗，双手伸前做防御状的玖娘，摊开右手招呼道：“女士优先。”
玖娘神色玩味：“龟缩的男人可不讨喜。”
方晙神色不变：“伸缩自如才是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