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向着下方沉去,这颗被陆地大海整齐分割为两半的行星,大地再次迎来了一夜黑暗的开始,低处的山洼平原早已幽暗无比,只有地势更高的洛矶山脉还沐浴在越来越红的暮光中。
大抵也是基于这颗星球独特的地理构造,联邦重新建构的宪章网络大部分基点,也是设置在山地里。
在最后那抹壮丽暮色轻拂的山坡巨岩之间,死里逃生的七组队员们,沉默地放松着疲惫四肢,享受着没有硝烟味道的空气与没有子弹四飞的环境,但即便疲惫紧张之后的瘫软休整,队员们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对着天空舒展身躯,却用身旁的岩块隔绝了对面山峰或下方可能存在的帝国人侦查目光。
几乎每名七组队员身上都带着或重或轻的伤,尤其是刘佼几个基本上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如果不是七组队员素质强悍,作风强悍,很难想像他们能把这些重伤的战友背上高崛的峰顶。
医疗官侯显东一直忙碌到这时候,才有时间低头啜吸了一口左肘水袋里的清水,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眼眸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愤怒。
疑惑和愤怒不是针对许乐,而是针对那些远在战舰之上遥控战场的长官和宪章局,如果不是宪章局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本已工作一夜的七组,怎么会疲惫不堪地继续冒险?
许乐坐在一块灰白色的坚硬岩体旁,盯着手里的卫星电话,又看了一眼腕表与电话间的数据线,确认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我不管你们死了多少人,你们必须在四十七分钟内,赶到指定地点!”
卫星电话先前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了一句很王八蛋的话,这句话让许乐的平直浓郁的墨眉皱了起来,然后以一种很漠然的方式舒展开来,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是宪章局三处白副主任。”电话中,那名宪章局女官员冷漠而强势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时间很紧张,你们必须马上启程。”
许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被黑灰掩盖的脸颊上能看到一丝被强行压抑住的愤怒,在暮色中明亮的眼眸像是原野上的火般在燃烧。
做为一名军人,一名果壳工程师,一名与联邦中央电脑最亲密的人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颗沦陷星上重启宪章网络,对于联邦有怎样重大的意义。事实上凌晨时,他毫不犹豫接受那名卷发宪章局官员发布的命令,也是基于这种认知。
许乐很想完成联邦的这项重要任务,但七组今天的损失太惨重了,萧十三楼一干战友的遗体还浸泡在河水之中,逃亡的山路上又有几名队员没有了呼吸……
他今年才二十二岁,曾经是一个有品德、有能力、有担当的三有青年,后来被联邦的残酷现实琢磨成了一个略显沉默、依然开朗、难以再以倾情相信法律,更相信自己内心判断、带着几丝臭石头风格、不惧杀人与被杀的狠厉家伙。
但他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戴上墨镜,也学不到杜少卿这类人万分之一的真正冷酷,更无法将战场上每个生命的流逝都当作棋盘上一颗弃子的暂时离开。
看着疲惫躺在岩块间的队员们,看着那些身上包扎着绑带,浑身满是医疗胶水味道的伤兵们,看着他们脸上的沉默不安表情,许乐舍不得,所以沉默。
白灰岩峰间的沉默,让在战舰中焦灼等待的官员们感到了一丝不安与愤怒,卫星电话中再次响起那名女官员尖锐的质询声与催促声。
许乐的手指紧紧抓着电话的高强度塑料外壳,眉头没有再次皱起,眼眸里的情绪却变得有些淡然。身为七组的最高指挥官,他还没有就当前局势做出准确的判断,可来自太空里的无礼质问催促,让他的情绪变得有些难以平静。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太空与地面的加密通讯被一道来自更远处、权限更高的联络请求直接覆盖,电话那头传出一道浑厚低沉,平静里透着威严感的声音。
“许乐中校,我是联邦西林战区最高指挥官……”
……
……
按照联邦军方的计划,今夜的总攻将在傍晚发动,此处所指的傍晚,是地面菱形基地群所处的时区。此时七组孤困岩峰之上,无滋无味地欣赏着落日,实际上距离联邦军队总攻发起时间还有一段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许乐第一次与那头著名的西林老虎通上了话。
从宪历六十五年秋,来自西林的古钟号炮轰河西州郊外青丘,将那台黑色m52和机甲里的大叔轰成烟尘开始,再到逃离东林的飞船上遇见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他与联邦第四军区钟司令之间,便多了很多牵扯不断的隐性关联,只是他未曾见过这位雄据一方的霸主,便是电话也不曾通过。
七组队员们疲惫地望着不远处的许乐,看着他沉默地通着电话,不知道接下自己这支已然伤亡惨重的队伍将要面临什么。
“明白。”
“明白。”
许乐拿着卫星电话,机械地回答道,此时左臂的伤口依然在流血,因为担心医疗胶水会影响到稍后的战斗,他拒绝了侯显东的深切治疗,只是用白色的布带进行了胡乱的包扎。
更远山脉里的夜已经快要全部来临,他眼眸里的火苗也已熄灭,对卫星那头的大人物沉声说道:“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自己去试一下,但我的人还困在山上,帝国人派出了太多散兵在山地里,你们必须马上派直升机来接我的人离开。”
电话那头是联邦胜利军事行动的最高指挥官。他只是一个手底下有上百号人,几百条枪的小中校,军阶权力相差悬殊,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勇敢地与对方讨价还价。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许乐挂断电话后,直接将沉重的卫星电话放入身后的行军背包,然后摘下腕表与白玉兰的腕表进行了互换。
“你带着这帮家伙在这里等着,上面答应我,半小时内就派飞机来支援你们。”许乐清理着需要携带的工具,低头对白玉兰轻声说道:“总攻马上就开始,就我们一个小组还困在战区,他们肯派飞机过来已经算不错了。”
白玉兰沉默地看着他,从动作中很轻易地察觉到这个小老板准备做些什么,微笑说道:“为什么不直接派飞机去修复那个基点?”
“帝国人今天发疯了,派飞机去目标太大,万一被敌人摸到了那个重要基点,联邦承受不起这种风险。”许乐用手指快速地计算着工具数量,随口解释道。
“你准备发疯,司令部也同意你发疯?”白玉兰紧接着问道。
“只是进行一些简单修复,只要宪章局能及时把数据传到地面,问题应该不大。”许乐抬起头来说道:“今天的任务并不是铺网,我一个人和大家一起去差别并不大。”
“问题是路上你可能碰见帝国人。”
“所以我更要一个人去,你知道我逃跑的本事。”许乐笑了,满是烟土的脸上,那口牙齿显得无比洁白。
“个人英雄主义会害死人的。”
白玉兰摸出了上衣口袋里瘪瘪的蓝盒三七香烟,下意识里摸出两根,却忽然间想到战地纪录,满是黑泥的手指僵在了面前。
许乐从他的手指间接过一根香烟,叼在了枯干的双唇间,眉梢微翘,认真说道:“答应我,把这些家伙活着带回去。”
白玉兰撕开烟纸,送了一撮烟丝进口里,用唾液润湿,仔细地品咂着那股辛辣的味道,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大熊。”许乐对熊临泉喊了一声,将身旁的2126长狙扔了过去。
熊临泉一怔后,沉默无语地进行枪械检查和弹药配备,此时岩峰上的队员们都隐约猜到了许乐准备做些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七组队员,无论新兵老兵,在这些日子的战地生涯中,都非常清楚自己的长官是个怎样性情的家伙,所以没有人上前愤怒地劝说,哭泣着挽留,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顾惜风凑了过来,替许乐检查卫星电话和军用腕表,确认稍后的数据传送应该没有问题,轻声开口说道:“要修东西,至少要带着我吧?”
“我也是很屌的工程师。”许乐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忽然扭头对白玉兰眯着眼睛说道:“如果有问题,你回首都星圈后,帮我做几件事情。”
“什么事情?”白玉兰认真地听着。
“告诉邹郁,施清海不错。告诉简水儿,对不起,我不能帮着查大叔的事情了。”
“邰之源那边不用说什么,让利孝通转告李维一声,让他在那边注意安全。”
“记得去一趟议会山,告诉张小萌……她以后再找什么样的男人,不用经过我同意了。”
许乐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很放松的笑意,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认真继续说道:“告诉南相美……我也喜欢她。”
“遗书不吉利。”白玉兰细细咀嚼着口里的烟草,感慨说道:“我实在没想到,石头原来也能变的如此煽情。”
“狗屁,小爷我读过很多书,满腹文藻,只是不屑让你们这些大头兵知道。”
许乐背起行军背包,拿起熊临泉递过来的2126长狙,在防弹衣外扣好弹匣,对着队员们简单地挥了挥手,便顺着细长的山脊向着远方奔去,受了一些轻伤的他,奔跑起来依然是那样的迅捷,如同一只轻灵蹦跳的山羚羊,以令七组队员们震惊的速度,逐渐消失,身影渐渐湮没于燃烧般的暮色。
……
……
(昨天感冒,错字太多了,真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的是,为什么今天写完后,我忽然又有强烈自恋的念头,明明只是一些常见情节,呃……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写过的原因吧,忽然写了,很有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