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喊杀声,指挥哨声,弓弦鸣动声,呻吟声,还有火烧枯木时发出的劈啪声,滚木落下时发出的巨大轰隆声交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绿色的树,灰色的泥石,诸般颜色混杂。到处都是一片纷乱景象,在巨大的冲击面前,你仿佛同时失去了视觉与听觉,看不见,也听不见,惟有脑子里一阵阵的嗡嗡直响,时刻震撼着你的神经。
风送来了枯焦的气息,甚至还带来了阵阵烤肉的香味,那是山狗军在攻击时遭遇对方的火攻战术,被烧成一串串的人肉包。
为了对付山狗,无双特别为其准备了一道大餐:建立一道环山坡的防御火线,运用火攻之势对敌进行反阻击,不但可以大量烧死伤伤敌人,最重要的是还可以为己方拖延战斗争取时间。
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防御手段,因为火攻战术历来是把双刃剑,用得不好,未必能退敌,反而会伤及己身。
远远地,世均洋观察战场的眼睛眯了起来。
对于对手的这种手段,他微微有些吃惊,却并不焦躁。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惊虹南部的情况了,作为山地特种部队作战总指挥的他,最不欠缺的就是对火战术的理解。很多时候,战争双方为了赢取胜利,经常是无所不用其极,而山地作战最常用的战术,便是火攻。
对付火攻,山狗军有着绝对丰富的经验。
所以这刻,他瘦削的长脸上挤出一丝阴冷的笑,他甚至能够好整以暇地仰头观望,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就象是篝火晚会上腾腾而起的巨大火柱,带给他的是悠闲,自得,和轻松写意。他甚至不用自己下令,只是对着身边点了点头,黎昌杰已经颁下命令,所有山狗军开始徐步后退。
“看起来,方虎这个独目煞神比我想象得要谨慎许多,竟然知道要预先派人守住老鸦口。不过可惜啊,就凭这点人手,这点伎俩,要想守住老鸦口还远远不够。”这刻世均洋微笑道。
黎昌杰也笑了起来:“他们既然来堵路,那就说明叠翠岭这个饵他们是绝对要吃得了。恭喜世将军,铁风旗覆灭在即,我山军即将大功告成了。”
身边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也得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却正是不服气的诡八尺。
世均洋撇了诡八尺一眼:“怎么?你以为对手的这种低级伎俩,就能让我山军畏难不前不成?”
“难道你有什么办法破解吗?”诡八尺好奇问。
“哼,战争之道,有攻有守,从无一法不可破。环山火线,固然是因地取材,有着使不尽的资源,但是可惜啊,你忘了他们身处高处。”说到这,世均洋一指山顶道:“现在是春季,也是雨季,草木湿润,本身不易燃烧。纵算烧了起来,也是烟大于火。尽管阻击方已经将峰顶树木砍伐一空,制造了一片荒芜带,但是他们挡得了火势的蔓延,却挡不住烟雾的侵袭。”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风的问题。”黎昌杰补充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如今拦在老鹰山上的应该是无双那个小子。听说他是铁血镇第一丛林战好手,不过可惜,此地毕竟不是他生长的地方,并不是每一处山林都如他所知的一般。我惊虹南部,素来是气候多变,有朝晴晚雨,暮北晨南之说。意思就是气候多变,风向多变。往往早上刮得还是南风,到了晚上,就成了刮北风了,时值三月,这种景况就更加明显。如今风向东南,不利于我,所以那个小子敢放这把火,但是他肯定不会想到,要不了多久,风就会转向。到时候,守在山顶的守军,就得大吃苦头了。”
诡八尺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其实这把火到头来还是会害了他们自己?”
“那是肯定的。”世均洋冷冷道,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风向在短期内不会出现太大转变。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对方的任务是守多久,如果要等到风向改变后再做进攻,只怕反趁了对手的心意。”
他看着诡八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知道铁血镇的士兵,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本将军不敢肯定他们是不是事先也知道这种情况,但情愿以自己之死,换来迟滞我军之功效,所以,我不会把希望放在风向上,而是要提前拿下老鹰山。”
“不等风向改变?”
“没错!”世均洋傲然道:“若我山军在自己擅长的地面上打仗,还要依赖天时,也未免太过无用。小子,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是如何破他们的火防的。哼,也省得日后人们欺我惊虹无人,以为只要一把火,就能挡得住我山军脚步,实在是贻笑大方。”
新一轮进攻的哨声再度响起,山狗军进攻的脚步再次轰鸣在这片山地之间,这一次,世均洋派出的是山狗军的预备队,由三千人组成。
与前面迅捷而松散的冲锋线相比,由预备队展开的新的进攻却要稳健了许多。
让峰顶战士感到吃惊的是,进攻的山狗军竟然在一刹那间摇身一变,从战士变成了农夫,手上拿的不再是刀剑枪矛,而是铲子。
他们拿铲子做什么?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山林中最不缺的,除了可用于燃烧的木料外,就是泥土。倘若说前者是用来生火的,那么后者就是用灭火的最好工具。
只见山坡下千铲高举,尘土高扬,灰飞四溅,战场一下子变成了农田和沙漠,战争仿佛变成了消防演习。三千山狗军纷纷冲上来,尽可能地靠近火焰燃烧区,用铲子一下一下铲着土,向着燃烧点扬去,往往只几下,一小块燃火区就被轻松扑灭。
一半人在灭火,还有一半人则高举盾牌为战友遮挡峰顶洒下的箭雨,彼此分工合作,配合得亲密无间。火攻魔法碰上了死对头土护魔法,一整条环山防御火线,就这样在一千五百双臂膀的有力挥舞下,很快走向了完全熄灭的边缘。
待到火势将熄时,部分战士开始将铲子收起,峰顶的战士这才发现,这种土铲竟是可收缩与随身携带的,小巧方便之极。很显然,对于这种火攻术,山狗军已经遭遇了不是一次两次,早有一套独门且极为有效的应对之法。他们的预备队,就是专门应对这种局势而存在的。
无双和夜莺煞费苦心经营的火线防御,就这样被世均洋轻轻松松地给破了去,失去了这道至关重要的防御线,峰顶的战士便如一个裸女,彻底坦露在山狗军的面前。
下一刻,世均洋嘴角边拧出一丝得意的笑,他轻声下令:“进攻。”
攻防大战,在这一刻才真正而全面地爆发起来……
杀!杀!杀!
无双已经杀红了眼,手中的箭几乎射空。
山狗军冲击的速度快得就象深山里的猴子,他们灵巧,迅捷,反应快速,擅长于规避及小范围内的配合作战。艰险的山路在他们的脚下就如自家的厅堂后院般轻松,山顶防线上,只见一道又一道的人影就这样呼啸着冲上,刀光枪影开始成片成片地在峰顶亮起,近距离的厮杀肉搏战,终究还是冷兵器战争时代的主流模式。
从环山火防线被世均洋破掉的那一刻开始,无双就知道这次的阻击,自己八成是要失败了。山狗军对敌经验之丰富,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们的战力并不真正强大,但是在他们擅长的区域里,他们却几乎是无敌的。
无论是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发动木石攻击,还是火线防御,他们统统都有一套应对手段,防御方的优势无法发挥,就只有刺刀上见红一途。然而五百守军要想顶住三万名山狗的冲击,根本就是不可能。
“啊!”一名铁风旗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呼,至少十多把长刀划过了他的身体。
山狗军的作战习惯是轻盈,灵巧,他们不喜欢将刀枪插入敌人的身体,而是用劈砍的方式来解决战斗。这帮山林汉子身大力沉,往往一刀下去,就能把人劈成两断。他们的脚步轻快,这边一刀砍完,一个跳跃就又来到另一名战士的背后,继续挥动杀戮之刃。峰顶上血花疯狂的喷溅,大多数却是来自铁风旗的。冲上峰顶的山狗军几乎象扑进鱼群的鲨鱼一样大开杀戒。
夜莺的身边至少围了十余名山狗军,大概是看她是个女人,他们并不急于下手,反而想捉活的,因此一个个出招下流,语言轻佻,一边打一边还口无遮拦地说些肮脏话,大意无非是让她放下武器,跟了自己,可以保她不死。
夜莺身上的银色铠甲几乎已经成了血色,每一剑下去,都要泛出一片血光。纵然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绝不忍辱偷生,曾经被俘虏过一次的夜莺,发誓再不会落入敌手。她的长剑拼命挥舞,杀死的士兵已快超过一打,但是力气消耗太大,银剑也渐渐挥舞不动。
一个狡猾而凶狠的山狗兵就在这刻,绕到她的背后,举起了凶狠的长矛,用厚重的矛杆重重的击打在夜莺的头颅上。
她眼前一晕,一口血哇的吐了出来,再也站立不住,摇晃欲坠。
终于……还是要死了吗?脸上露出凄然的惨笑,水清,我要先走一步了。
一声猛烈的大吼如惊雷般炸响在耳际,无双迅捷如电的身影突然加速冲了过来,有力的大手将她抄起,取下她手中的银剑,竟绽放出千万毫光,连续斩杀数名围堵的敌军。然后,她就那样被无双抱着,疯狂奔驰在老鹰山巅。
“夜莺姐!不要死!”无双在她耳边疯狂大叫着。
夜莺呆呆地看着他,从未见过这个大男孩,有如此紧张害怕的一刻。她微笑了,笑着看无双:“可惜,我们终究还是要死了的,对吗?”
无双反手就是一剑,将一名追击他的山狗兵砍倒在地,继续前奔的同时,无双苦涩道:“夜莺姐……”
夜莺轻轻抚摩了一下他的脸,温柔说:“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惜了,这辈子我是没法把我的心分给你了。下辈子吧,下辈子,如果可以的话,我做你的女人,好吗?”
下辈子?无双微微有些愕然。
回首身后,无数山狗士兵正在对他疯狂追杀,负责阻击任务的铁风旗战士们已经被分割的支离破碎,再不可能挡住对手的进攻。
一切,即将结束。
心,突然变得宁静无比,再无法掀起任何波澜,仿佛所有的一切,都离自己那样遥远。
他回过头,看着怀中的夜莺,心神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边荒丛林,回忆起曾经的岁月。
自己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喜欢上夜莺的吧?可惜,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如果可以,真希望浅水清能象南无伤那样对待自己,那么至少,他就有了奋而抗争的理由与勇气。可惜的是浅水清没有,他一定明白,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自己终究不是浅水清,没法获得夜莺的芳心,既然如此,就不如期待来世。
他看着夜莺,眼眸中流露出无限深情:“好,夜莺姐。既然这样,那我们下辈子在一起。”
夜莺微笑着,凝望他:“我想……下辈子……已经不再遥远。”
“是的,也许很快就会来到。”无双同样笑得开心。
这一刻,他突然对死亡充满期待。
望向不远处的那片悬崖,无双发力急奔。他眼里再没有战争,没有垂死挣扎的战斗,只有对来世无尽的期待。
期待,来世能有自己等待已久的爱情;
期待,让一切苦难都早早结束;
期待,再没有战争,没有痛苦的回忆,也没有良心与杀戮间的痛苦徘徊;
然后,他就那样抱着夜莺,义无返顾地跳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