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支勃通立马追了进来,弯刀横在身前,防备李济偷袭。
却见李济左脚踹倒火炉,右脚一撩炉灰,屋内瞬间烟尘弥漫,视线不清。预支勃通十分谨慎,脚下一缓,拉远了和李济的距离。
李济抓住机会,伸手抄起烧得通红的铁钳,贴在左腿伤口上,只听一阵滋啦作响,伤口瞬间被烧焦,鲜血也被止住。这时烟尘稍散,预支勃通才看清李济的动作,等反应过来时,李济已经如法炮制,将肩头的伤口也止了血。
李济忍着剧痛,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滴落。他来不及上药包扎,只能行此下策,总算暂时化解了难题。
预支勃通眼神一凝,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竟然如此果敢,方才只是对落日剑法心存忌惮,如今则对李济重视了起来。
“好一个英雄少年!”预支勃通沉声道:“你的伤口只是暂时封闭,若是激烈活动还会崩裂,我们沙陀人素来敬重英雄,我以火袄真神的名义起誓,你若借剑谱一观,我预支勃通绝不杀你。”
李济不为所动,决然道:“若要剑谱,先过我尸。”
预支勃通恼羞成怒,喝道:“小兄弟,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惜你是少年人才,不忍杀你,莫要不识好歹!”
“废话少说,有本事便过来!”李济冷声道。
“好,好!”预支勃通气急败坏,弯刀一挥,扑了上来。
李济知道不能让伤口崩裂,便只单手持剑,在原地方寸之间腾挪。预支勃通的刀法诡异难测,行刀运劲的方式与中原刀法大不相同,有如一弯新月般闪烁不定,总是从最意想不到的角度旋转进来。
若是换了平日,李济定然会应付得很吃力,需要大范围的进退闪躲来化解刀势,只是他一天之内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此刻反而平静下来,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正是落日剑法心剑式的理想境界“君子乾乾,明镜止水”。
只见李济的身体微微晃动,四面的刀风好似流水,而他则像一株水草,密切感受着水流的变化。他右手反握长剑,随着身体的晃动挥舞,时而缓慢时而迅疾,无论预支勃通的弯刀如何刁钻,竟然总能轻松化解。
反观预支勃通却没这么轻松了,他只觉李济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总能提前一步封锁他的招式,打断他的内力运转,一番交手下来,却越打越难受。又过了十余招,预支勃通气息一滞,抽刀后退,一抹潮红涌上脸颊,竟是憋出了内伤。
预支勃通骇然看向李济,一脸惊疑:“这便是落日剑法?果真如此厉害?”
他这一退,李济顿时也从奇妙状态中惊醒了过来,仔细回味起方才的感觉,对预支勃通的话充耳不闻。
半晌,预支勃通也明白了过来,叹道:“果然是少年英雄,小小年纪竟然可以触摸到此等境界,我预支勃通练刀一辈子都不曾有过这般顿悟。”
话音一转,又道:“但是这种境界你不可能有第二次了,还是乖乖交出剑谱吧。”
李济心下一沉,预支勃通猜的没错,方才这种奇妙状态他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再次进入。接下来的搏斗对自己很不利,一旦伤口崩裂,预支勃通就会像饿狼一般吊在猎物身后,直到把猎物熬干熬死。
预支勃通见李济面色难看,暗道自己所料不错,这少年还是经验不足,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这样想着,他慢慢向李济靠近,准备在合适的距离发起第二轮攻击。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有人拍起手,紧接着响起一道熟悉的尖细声音:“名师出高徒,小小年纪,不得了哇。”
预支勃通听到这个声音后面色大变,飞身从另一侧窗户窜出了屋子,李济也紧随其后,这个声音他永生难忘,是杀害他师父的大仇人。
两人刚窜出屋外,突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落在了面前。来人面如白纸,一双丹凤眼透着邪光,在夜色下分外渗人,正是田令孜。
“你,你怎么追上来的?”预支勃通声音发颤,这个年轻太监的武功深不可测,比落日剑赵戍风还要略高一筹,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咱家手段,岂是尔等可料的。”田令孜根本不屑于回答,反倒看向李济,啧啧道:“真是少年英雄,假以时日,你恐怕还要超过赵戍风。只可惜,咱家就是喜欢扼杀天才。”说着发出一串刺耳的尖笑。
见田令孜的注意在李济身上,预支勃通突然足尖一点拔腿就跑,他的轻功倒也了得,瞬间没入树林没了踪影。
田令孜勃然大怒,叫道:“想从咱家手上逃跑,痴人说梦。”说着扔下李济,先去追预支勃通了,他知道李济腿上有伤跑不远,对自己的追踪之术更是十分自信。
李济见状,暗道只能听天由命了,转身向另一边逃跑,黑暗中不辨方向,跑了一个多时辰,竟然误打误撞到了城东的长乐驿。
李济大喜,暗道一声“天不亡我”,向驿站内潜去。此时已是深夜子时,只有三四个驿卒在守卫,李济轻松躲过他们,来到马圈。
借着稀薄月光,李济蹑手蹑脚牵出一匹驿马,又从地上捡了几个石子,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向门口跑去。
驿卒听到嘶鸣声,知道有人偷马,抄起长枪便堵住了大门。李济远远看见,手腕一抖,石子如利箭般射出,打在驿卒的关节处,驿卒纷纷被打翻在地,只能任由李济扬长而去。
李济策马向东,沿着官道驰骋,待到天光放亮时,已赶到了潼关脚下。
胯下的驿马显然是累坏了,打着鼻息喘起粗气,李济于心不忍,便下了马,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驿马便向一旁的山林中钻去,转眼没了踪影。
李济见状,轻叹了口气:“马儿呀马儿,你倒是自由了,可是这天地之大,我又该去哪呢?”
叹罢,李济混迹在来往的人流中,向潼关城门走去。
这座潼关城乃是伪武周时期,因黄河改道而新设立的城楼,北临黄河,南接秦岭,扼守着关中通往关东的必经之路。
快到城门下时,却见前面的人群分成了左右两股,好似河流遇上礁石一般。李济定睛一看,如遭雷击,田令孜正站在那里,气定神闲地盯着自己,看样子预支勃通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中。
“你可真能跑,倒让咱家追的辛苦。”田令孜冷笑了一声,慢慢靠近上来。
李济一咬牙,呛啷拔出长剑,两旁路人见这阵势,一齐发喊,立马四散逃开了。
李济向前逼近,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小跑,借着去势一剑斩下。眼看剑刃到了面前,田令孜伸出左手铁爪,稳稳抓住剑刃,剑身一阵猛颤,却再也难进分毫。
李济怒吼一声,使出全身力气压上,田令孜却突然收了力,向后一引,这一下他顿时身形不稳,向前倒去。田令孜这时才探出右手,当胸一掌拍来。
李济只来得及撒开剑柄,双臂交叉挡在胸前,承受了田令孜这一掌。只听得“咔嚓”一声,李济双臂尽断,余劲传到胸口,他只觉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脚下踉跄退了五六步才站定,身后已是山崖。
田令孜似是很享受这一过程,并不急着杀死李济,再次慢悠悠地靠近上来。
李济见状,心中一片惨然,低声道:“师父,姝妹,来生再见了。”说罢,纵身跳下山崖,坠入了下方的滚滚波涛之中。
田令孜仍旧不缓不急,走到山崖边,朝下望了一眼。这下去少说也有十几丈,黄河暗流汹涌,李济双臂尽断,又受了严重内伤,绝无生还的可能。
“哼,天才,死了又有什么用。”田令孜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王宗实已死,新的神策将军悬而未决,长安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与这相比,区区两个江湖匹夫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找点乐趣罢了。
身后,山崖耸峙,惊涛拍岸,巍巍雄关,千古长存。倏而一具少年的身体浮出河面,不知生死,旋即又被浪花吞没。少年的长剑还留在城楼下面,又不知会被谁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