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陆氏马车消失在路边尽头时,另一辆马车与之擦肩而过,在谢府门口停了下来。

守门的小厮还未上前服侍,便见修长的手指撩开车帘。谢隐一袭深绯官服,玄金色蹀躞带勾勒出劲痩腰身。这官服颜色昳丽,略微冲淡了他眉宇之间的冷肃,小厮也喜道:“长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听闻小厮说着“刚刚陆家公子来前来拜访,刚刚离府”,谢隐淡淡地应了一声。小厮又问道:“公子,下朝了,您要去如是观给大爷请晨安吗?去的话……”

谢隐冷淡地瞥来一眼。

只此一眼,小厮话剩半截,立即被吞进肚子里。

原来府中下人们议论的话是真的,长公子自从塞北回来后,真的变了很多……

连绰随口打发了那小厮,转头对着谢隐笑道:“公子,兄弟们知道你的冷脸吓人,谁知道,放在谢陵公子身上,这些京都人被吓得更厉害!哈哈哈……”

“话说回来,公子,您在太子面前演得可真好!”连绰笑道,“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身临其境到了说书人的话本里,什么君臣恩义、必不相负之类的。”

谢隐冷笑道:“什么君臣恩义,少来恶心人。连绰,你是不是觉得到了这儿,就没有军棍能管你了?”

如果是往日在塞北时,他这样话尾带上一分威胁,连绰必然脚底抹油溜出三里开外。可是现在,连绰还跟在他身旁,只笑嘻嘻地说不敢不敢。

片刻后,连绰忽然道:“公子……您有没有发现,自从到了京都后,您就变了。变得……”

他思索了一会儿用词,定音道:“……更有人味儿了。”

谢隐顿住脚步,他身量高,居高临下横了连绰一眼,连绰立刻举手投降:“不是在骂您从前不是人的意思!我是说,到了京都后,您有没有发现,您……您的情绪变多了。”

谢隐问:“什么情绪?”

连绰道:“各种各样的啊,最常见的就是动怒……”

谢隐冷冷道:“那你现在就见到了。”

连绰立刻转移了话题:“啊,今日回来得确实有点晚……陆家陆临秀还递了拜帖呢,生生给错过去了,公子,还要见吗?”

“不见。”

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谢隐的声音少有地带上几分倦懒:“陆临秀不过一介中府都尉,于我无用。在太子面前,勉为其难演一下就够了。在没有价值的人面前,何必惺惺作态?难道装谢陵很有意思吗?”

谢隐虽然冒用了谢陵的身份,但是从没有刻意伪装过谢陵那副温和性情,而是依旧我行我素,惹得谢承煊都差点起疑。

连绰不禁有些惴惴:“这当真行得通吗?公子,要不然,您还是装一下吧……”

闻言,谢隐的神色顿时变了。

谢隐侧过脸,望着连绰,眼神冷锐:

“怎么,难道我不如谢陵吗?”

“梁国看起来国泰民安,实则暗潮涌动,皇后、皇帝、东宫几股势力错综复杂,要真换了谢陵那个君子在这,他能应付得来?这样没用,也值得我去模仿?”

话到末尾,像是逼问。

连绰连忙摆手,正要解释,谢隐眼中的冷锐已经褪去。这股冷厉感来的也快、去得也快。谢隐按了按额角,似乎刚刚的失态只是错觉。

他重新回答连绰的问题。

“你不必担心这个。谢陵的名声好着呢。”

谢隐冷冷道:“那位谢大小姐都要被送到楚州去了,谢承煊还觉得是‘谢陵’要兵行险招,先送珍爱的妹妹去楚州避祸……呵。在他们心中,‘谢陵’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别有苦衷,还用得着什么解释?”

连绰却迷茫了一瞬:“难道没有这个因素吗……咱们确实要兵行险招了呀。”

谢隐:“……”

他狠狠瞪了连绰一眼,却没有说话。

连绰小声道:“看吧,我就说您到了京都后特别容易就动怒……咦?那不是谢大小姐吗?”

独坐轩里,原本的仆婢早被谢隐撤了下来,黑衣随从如利剑一般驻守在这座文雅小筑之外,哪里还有从前的清静模样?

只有一棵丹枫古树,亭亭如盖,些许枝丫旁逸斜出,落在院墙之外。

初盈就站在远处的竹林旁,望着独坐轩的方向出神。四周寂静下,她所有的神思仿佛溺于回忆的浪潮中,连耳畔的风声、身后的脚步声,都浑然不觉。

谢隐顺着初盈的眼神望去,发现她仰头在看的,是独坐轩内那棵丹枫树。

这棵树,着实有些年头了。

就比如十五年前,谢隐还能光明正大地唤谢陵一声“兄长”时,他们惯爱在丹枫树下斗草。

谢承安极为疼爱这对双生子,早朝回来时,总会买些吃食或是玩意儿,带给孩子们。而谢陵谢隐也从来不争抢,而是在父亲下朝前比上一比,或是背诗文,或是比投壶,来决定谁先去挑。

“我输了!”

谢隐扬起手中断了的草茎,谢陵失笑:“阿弟好奇怪,输了还这么开心?”

谢隐拿起他的小木弓,一面紧弦,一面回答:“因为阿隐更喜欢射御打猎呀,父亲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兄长也没关系,阿隐有小木弓就行了!”

谢承安就是在此时回的府。

他未乘车,而是一路策马疾驰,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只道要带孩子们去狩猎。

谢隐欢呼道:“好啊,那就可以和兄长一起去了!”

谢承安却道:“这次,父亲只能带一个人去。”

他的目光落到谢隐身上,刚要开口,又转回断茎而折的长草上,强笑道:“……今日,你们当中是谁赢了?”

谢陵张了张口,却未说话,迟疑地转头看向弟弟。

谢隐落寞道:“是兄长赢了呢。”

说罢,他捡起小木弓就要回房。

“不对。”

谢陵扬起手,手掌展开,两根断折的草飘然而落。他道歉:“对不起呀,阿隐。其实我的草早就断了,输的人是我,我只是没有告诉你……”

谢隐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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