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没有说话。
回应张雯的，是漫天扬起的白色粉末。
浓烟般的颗粒猝不及防钻入伤口，藤蔓们像不小心碰到滚烫的油锅，倏地一下缩回蔓身，伤口分泌出暗绿色的粘液。
不等它们适应那刺激性的疼痛，隔着层白雾，一个红色的罐子就狠狠砸在了它们身上。
藤蔓再次吃痛地绷直身体，一瞬间松懈掉对电梯的桎梏。
身残志坚的劳模电梯卡顿一秒，咻地往上飞去。
刻有线段的按钮闪烁两下，一阵晕眩过后，电梯停在二楼，门开了。
三个浑身沾满白沫，灰头土脸的人类咳嗽着从里面跑出来，一头撞上拎着斧头瞎转悠的主管。
“......”
除去沈安，其他两人是真的要哭了。
主管独眼放光，磨着锯齿状尖齿，哈喇子肉眼可见地滴了下来。
张雯拽住沈安和小男生，熟练地躲掉迎面而来的斧头，绕过它拔腿就跑。
二楼虽然能躲的地方不少，但资源差不多已经被他们上次给利用完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被斧头砍过的狼藉碎屑，无奈之下，几人只得再次跑进主管办公室，勉强把那扇变形地不成样子的金属门给锁上了。
张雯双腿打颤，累瘫在沈安身上，语调都带着虚脱后的气音：“现在......不会要再爬一次通风管吧？”
显然是要的。
沈安把她从自己身上剥下去：“快爬吧，感染源就在楼上。”
张雯：“......？”
她眨眨眼：“你说什么？”
“从始至终我们见过的花都是拟人形态，突然出现那么多盆正常的，你猜为什么？”
上次推到通风管下面的桌子还在，沈安踩上去，边往上爬边感叹：“你们到底是不是人类，怎么这些问题都看不出来。”
张雯：“......”
不是，怎么还骂人呢？
她满腹疑虑地跟上去，还是想不明白：“可是刚才我们没有在三楼看见尸体啊？”
“谁说没有？”沈安爬进管道，往前挪动几米给她让道，“我撒出去的那盆土里，就埋了根手指。”
“......卧槽。”
张雯后背一下就凉了：“你别吓我。”
“我吓你干嘛？”
一团蜘蛛网随着沈安张口飞进嘴里，她皱着眉吐出去，继续道：“我还想问呢，那么大根手指，你们都没注意到。”
这就完全怪不到他们了，沈安当时操作那么溜，都忙着去看胖头花惨叫了，张雯还真没多往那个花盆里瞅一眼。
“但是......”后面吭哧吭哧跟着爬上来的小男生疑惑道，“不是说异态场出现的尸体都是完整的吗？”
“没毛病。”沈安慢吞吞回，“我们等会儿上去，可以把每个花盆里的尸块都掏出来拼在一起，说不定还真就是完整的。”
小男生：“......”
不必了，谢谢你。
张雯后知后觉地眼睛一亮：“所以感染源就是那些花？！”
沈安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脑子终于长出来了。”
胜利就在眼前，张雯也不计较沈安占的这些口头便宜了。
她激动地锤了下管道，然后想起什么，又蔫儿了下去：“可三楼有胖头花，我们根本打不过......”
沈安刚刚升起的那点儿欣慰又散了下去：“我们智取啊。”
“......智取？”张雯惊了：“就凭我们三个？”
沈安：“......”
沈安：“......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通风管连接的出口有好几个，但鉴于三楼除了厕所几乎全部是打通连在一起的，因此无论从哪个口儿出去，都必定引起胖头花的注意。
沈安爬到其中一个出口，透过百叶盖，不出所料看到胖头花守在花盆旁，眼球依旧凸着，甚至比之前更红了。
大厅依旧空旷，只有原本工位的地方摆了那几排花，但凡他们有什么动作，胖头花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沈安压着眉眼，正要思考对策，身后张雯忽然出声：“不对啊。”
“这不才三楼吗？还有三层没探索完呢，怎么现在感染源就出来了？”
这个问题不用沈安回答，小男生就先想明白了：“异态场是依托尸体生成的，这具尸体只是个程序员吧，他的权限应该只到三楼。”
沈安把手背到身后，竖起大拇指：“聪明。”
张雯懵逼：“......这也行？”
小男生倒是比较关注另一点：“所以这个叫李安的前辈不会真的是加班猝死的吧......我上周才刚连加三天班。”
张雯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兄弟，出去以后也得保重身体啊，还好我大学报专业的时候没报计算机......”
管道外，给他们颁布任务的那个透明屏幕还亮着，硕大的倒计时横在厅堂中央，时间一直停在了00：00。
胖头花握着巨斧，烦躁地喷出一口浊气，盯着半空中的某一处，眼底透出阴冷的寒意。
沈安半阖着眼，安静听身后两人讲完话，忽然抬手推了推面前的通风盖。
艰涩低沉的摩擦声从通风口传出，胖头花猛地转身，锁定住通风口的位置，抬脚就想往这边走。
然而，刚走出没两步，它回头看看摆在地上的花盆，又停下动作，似是在顾忌着什么。
最终，原地僵持几秒后，胖头花嘶吼一声，对着他们这边的空气胡乱挥舞几下斧头，不甘不愿回到了花盆旁边。
通风管内，沈安后面的两人被这通变故吓了一大跳。
“......姐、姐啊，”张雯看着眼前女人若无其事的背影，哆嗦出声：“您想到办法了？”
沈安望了眼半空中那个倒计时，若有所思。
“刚才这朵花追着我们砍的时候，倒计时是不是还没走完？”她问。
张雯拍拍疯狂跳动的心脏，仰头回忆：“你念完报纸好像还剩六七分钟吧......是没走完。”
“你看，”沈安伸出手指：“现在走完了，它只能在花盆附近转悠。”
“......是这个逻辑关系吗？”质疑到一半，张雯反应过来，“不是，只能在花盆附近转悠是什么好消息吗？我们的目标就是花呀。”
它围着花盆不往别的地方去，他们怎么毁花？
“当然是好消息。”
沈安捏捏手指：“我仇恨值拉的比较高，等会儿从这个口出去勾引它。你们去对面那个口，趁它不注意，偷花。”
张雯：“......？”
这个方案乍一听很莽，但仔细想想......
真是不顾别人死活的莽啊。
张雯话都说不利索了：“......姐妹它、它那么大个斧头，站远处一抡就能把你砍死，你、三思啊......”
沈安心道等你们把花毁完，副本通关，她可不就是得死嘛。
其实一开始，她是不打算随瓜皮愿，真把那张卡牌给用了的。
但除了瓜皮，貌似还有一个知道得更多的系统藏在她脑子里，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从二楼到三楼，她琢磨了一路那个演化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最后得出结论。
——应该和她莫名消失掉的能量有关。
其实说白了，她能按照瓜皮的意愿在这个副本里走到现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能量莫名被压制，一点儿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而她现在和曾经最大的区别，就是意识的承载体不同。
以前是拟态灵体，现在是人类躯体。
这具身体一定有问题。
沈安垂眸望着自己袒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灰尘与脏污之下，是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的僵硬青灰色。
她微微蜷了下手指，移开视线。
既然如此，就试着完成任务，看看这个演化值到底是不是她推测的，从人身到灵体的过度值。
也间接辨认一下第二个系统，是敌是友。
“好，”她撑起手掌：“我三思过了，干它丫的。”
张雯：“......”
小男生：“......”
求你别思了啊！
这个计划最大的潜在受害人就是负责勾引的那个，偏偏负责勾引的沈安满口叫嚣着要上，无奈之下，两外两人只得同意。
他们在狭小通道中艰难倒车，提前踩好三个出口的点。
张雯和小男生的挨在一起，沈安的在他们对面。
胖头花凶神恶煞地杵在花盆边，沈安轻手轻脚拿掉通风盖，朝着对面两人比了个耶。
两人：“......”
她动作不大，但和胖头花脸对着脸，瞬间就被发现了。
愤怒的吼吠声再次响起，胖头花龇起尖牙，斧头霎时间就挥了起来。
于是沈安把比耶的食指放下，只留下纤长中指，迎着它的目光欠儿吧唧地晃了晃。
对面看得一清二楚的两人再次：“......”
应该是知道沈安躲在管道里自己奈何不了她，或者只是单纯还存有一丝理智，胖头花只是干吠，脚牢牢粘在地上，一步都没挪动。
见这种保险的方法不起作用，沈安干脆直接从管道里爬了出来。
胖头花肉然可见的更怒了。
沈安放下中指，环顾四周，发现这真正的三楼虽然和虚拟场景里有很大不同，但黑板和报纸却都还保留着。
胖头花死死盯着她，挂在眼眶外的眼球甚至由于崩得太紧，往上移了两寸。
沈安一边往黑板处走，一边不动声色打出手势，示意其他两人抓紧时间出来。
然而，不知道是胖头花脑袋后面长有眼睛，还是小男生不小心踢到了通风盖，两人出来后刚试着往花盆那儿走了两步，胖头花就突然回头，发现了他们。
然后......
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眼。
沈安：“......”
几个意思？
这时候，她差不多已经走到了黑板边缘，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大差不差。
于是沈安按照计划，拿起放在黑板凹槽里的马克笔，写上四个大字，推到了正对着胖头花的地方。
前·人类·听得懂中文·看得懂汉字·胖头花，哈着怒气定睛一看，上面写的是——
来、追、我、呀～
“......”
“吼——！！！！！”
从来没受过这气的胖头花终于没忍住，长啸一声，抡着巨斧顶冲了过去。
张雯和小男生倒吸一口凉气，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窜到花盆那里抱起两株花就大喊：“看这里！”
跑到一半的胖头花硬生生刹住车，回头发现后面那两个它没理的人类竟然敢染指花盆，顿时又是一声怒吼，拐着弯冲了回去。
张雯和小男生连忙把花盆摔倒地上，绚丽瑰美的花朵从盆中坠落，干净的花瓣沾染上灰尘与泥沟，有一瞬间，两人都生出了不忍破坏的念头。
结果下一秒，比野兽还要让人恐惧的嘶吼声传来，张雯和小男生迅速回到现实，看到了混杂在泥土中，骇人的尸体残肢。
两人慌张抬脚碾过花朵，不再有丝毫停留地往后逃去。
虽然几排花听起来不多，但摆在一起，尤其每株花占地面积都有脸盆那么大，因此从这头跑到那头，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等胖头花即将追上两人的时候，沈安已经又跑到那边外圈的花盆处，抱起一个就往地上砸。
清脆的破碎声从后方传来，胖头花难以置信的回头，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然而为时已晚，它过去阻止沈安，另外一边的花就会被砸，过来阻止两个人类，沈安那边的花又会死得很惨。
几轮下来，两边的地板一片狼藉，花盆整齐的队列已经凹下去快一半。
胖头花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暴怒了。
它仰天发出一阵无声的怒喝，斧头手柄重重砸向地面，整栋楼愣是被他砸地晃了一下。
数不清的藤蔓从四面八方的墙体里蔓延出来，不远处的电梯忽然打开，举着小斧子的主管雄赳赳，气昂昂地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了一溜串脑袋。
沈安：“......”
张雯：“......”
小男生：“......”
艹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