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又是一日午后。
初桃睁开眼,看见了女房。
朝颜忧心忡忡:“姬君……又睡到午时了?可饿了?可要用饭?”
初桃困倦点头,并不因为她叫醒自己而生气:“春困秋乏,这个天气难免犯困呀……”
“但这也太不正常了……”
“嗯?”
“多年前右大臣家的晴雨姬就是突然一梦不起,麻仓大人看过后说是晴雨姬被妖怪缔结了婚契,在梦中与妖怪成婚……莫非、也有什么厉害的妖怪缠住了姬君,只是梅的实力不足以看出来?”
初桃听到“厉害的妖怪”就忍俊不禁。
她仔细一想,自己这幅昏睡到下午的样子真的好像被妖精吸食了精气。
女房见她动摇,再接再厉:“姬君,可要请晴明公……”
“晴明公身体抱恙,何必用这些小事烦忧他呢?”初桃笑着安抚,“何况,若是真有什么妖怪,里梅不行,我也毫无所觉么?也只有这么一段时间了,我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
她眨眼保证,朝颜好像放下了心,又好像没有。
于是初桃问:“对了,朝颜的故事写的怎么样了?”
转移话题的必杀技是催稿。
朝颜支支吾吾说:“最近在考虑雨之君的结局……”
《芳菲物语》已经写了一半,但在雨之君这个人物上她还举棋不定。
产屋敷无惨是雨,墨云是春雨,月彦是梅雨,星辉是暴雨,夕夜是晴雨,千变万化,无所踪迹……在朝颜笔下,这几人因为身上同时具备的某种气质,被她文学创作成了同一人的不同形态。
雨之君在京外为人所害,死里逃生,改头换面回京复仇,却在姬君面前一再折戟沉沙,还交付了自己的心,最后下场惨极了。
这般对姬君爱也浓烈恨也浓烈——却总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家伙,要给他怎么样的落幕呢?要按原设定处死吗?
初桃说:“那便开放式吧,平安京终有落雨之时。”
开放……
朝颜得了灵感,慌忙告退,回屋写了几天几夜,方才露出疲倦笑意。
她想着姬君,从柜中抽出自己的随笔,要记载近日发生的事。
这本随笔记载了她多年来的所见、所思、所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她侍奉的主人家:藤原初桃。
朝颜写姬君,从不写她如何美丽,写一件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好看之处的衣衫被姬君穿的光彩照人,仿佛直到此刻才找到诞生的意义;也不写她如何技艺全能,写姬君心血来潮抚琴之日,林间站了一排排鸟雀,叽叽喳喳欢欣雀跃,琴音一出,便都安静下来。
只要写到这位姬君,她便不吝篇幅,洋洋洒洒,笔风积极轻松,清新自然。
为数不多的消极情绪,是她曾两次见初桃昏迷,都是在初桃救世受伤之后。
一次昏睡多日,醒来一夜白头。
一次身受重伤,几乎殒命。
如今,初桃虽未昏迷,睡着的时间也在一点点变长。
前两次朝颜都感觉自己可能要失去姬君,但这一次,她产生了更为强烈的预感。
——姬君可能会消失。
像是流沙消失于指缝,谁都无法留下。
她骤然忘记了一切修辞,被悲伤的情绪笼罩,正要简单地将自己此刻的心情如实记载于随笔中,忽然神思一荡。
那股危险的预感突然消失了???
被女房担心的初桃:ovo
她正在梦中,这是倒数第十次入梦。
她抓住梦中青年专心致志处理手中事的机会从背后抱上去,吓了他一跳。
“姬君啊……”
他只需侧过脸,就能挨上她的脸;只需侧过身,轻抬起手就能将她带入怀中。
可青年今天不知为何,迟迟不动,只有那一小片被她挨着的地方,恼人地红了起来。
分明不是没有感觉,为什么还要克制忍耐?
她困惑着,却就在这一刻,听到了青年熟悉的、低沉嗓音——
“既然你想,为什么不拥抱她呢?”
她缓缓地顿住了。
他喉结微动,分明没有说话。
那声音像是从身边从另一侧传来,好像有个人站在他们不远处,正用青年的声音……蛊惑他。
难道,真的混入了什么精怪?
青年出于某种缘由,不能与她亲近,所以今日才这般矜持克制,而这精怪的目的,——就是要哄骗青年与她亲热?
他们都不知道她能够听到,是以连交谈都无所顾忌。
可是,既然要哄骗他,为何不用她的声音呢?
不确定,再听听。
初桃想着,看到他轻微摇晃的衣衫袖口,注意到那露出的一小节指节正弯着,微微用力。
她便故意地抬起脸,隔着一小段距离,热气喷洒在他颈上。
这还不够。
又从身后摸上他的手,从掌根缓缓向前推进。
从手背,到手指。
从凸起的骨节,到嶙峋的指骨。
他手背曲着,微微晃动,掌心蜷的越发厉害。。
初桃手指压下去,对着他的脖颈,无辜问:“你怎么……不低头看看我呀?”
那拉长的嗓音此刻才附和般响起:
——“你真的,要让她久等吗?”
果然!和初桃猜的一样。
“他”在蛊惑他!
这回她细细一听,语音语调与青年完全一致,只是要更为低沉,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被她拥着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
他弓起的手背徒劳地挣扎一瞬,立即像是缴械投降一般被她压下去,两人的手掌紧密贴合,勾紧缠绕。
他侧过身,嘴唇翕动。
就要翻转手腕将她握住之际——
初桃脱离了梦境。
她回想着青年的反应,心情大好。
不管什么理由,居然有人敢拒绝玩家的贴贴,那就休想真的贴贴了!
下次还玩xd。
……
倒数第九次入梦。
这一次,初桃期待地进入梦中后,再一次看到了身着白金色狩衣、天蓝色里衣的青年,这样明亮的配色衬的他愈发丰神俊朗、清新俊逸。
她在他身侧坐下,随意交代那日的突然消失:“近日我醒来的少,女房担忧我,方才叫醒我……稍后我要是又消失了,想必是现实有事。”
那谜之音又响了起来:
——“不是因为你的冷遇才离开,所以,心安了?”
这声音一出,初桃就知道青年仍然不能与他亲近,仍然是这声音的蛊惑目标。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这恰好是她想要的。
青年对那声音置若罔闻,只回应初桃:“我明白。”
不,他不明白。
打好预防针的玩家眨也不眨地注视他良久,方才慢悠悠地在那声音“她在看你”、“她伸出了手”的直播中,同步地靠了上去。
他实在好看,百看不厌。
今日较比之前,多了些冬雪清泉似的清冽感,那天最后的挣扎与动摇仿佛都消失不见,他又为自己筑了一道墙,来规避自己……产生更多的欲望。
但他并没有再直言拒绝初桃的靠近。
青年像是放开了自己,随便她的触碰,并不主动,动作也没有染上暧昧,一副含笑任你所为、却又悄无声息地克制忍耐的冰块模样。
看他如此,初桃不由弯起唇,总算是明白了一些攻略高岭之花的乐趣。怪不得论坛上的玩家对攻略佛子这类清心寡欲的角色如此热衷,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她并不擅长勾引。
但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优势。
初桃的优势在于,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喜欢她的。
他不是真的冰块,是人。
是人,就会有欲望。
青年的冷恰恰是因为在意和想要,不需要深入彼此的拥抱,只要一点细微的靠近与撩拨就能让这清泉漾开涟漪,让这冬雪逐渐被火山融化。
他每次都差点要动了。
眼角泛开一点红。
笔挺的身板此刻微微弓起。
掌心无意识地摩挲……
但初桃——每一次,都赶在他动摇、有所反应之前“失落”且“不经意”地避开。
而他也每一次,都会重新建筑起透明的高墙,变得更加坚定。
如此反复将他撩拨到临界,望过来的眸光深邃、出口声都带着沙哑后——初桃突然下线。
她心满意足地退出,突然意识到那谜之音不知为何,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
不知道是自信于青年的沦陷程度,不必再出面拱火。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比如,嫉妒?
……
倒数第八次入梦。
所谓事不过三,但初桃还想玩最后一次。
毕竟是青年冷淡她拒绝她在先嘛。
她进了梦,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黑夜。
前两次都是白昼之日。
周围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暗色,不远处的石灯笼侧坐着玄色衣衫的青年。他冷玉似的面庞抬高了,乌黑的眼眸如同深秋寒潭,酝酿着旋涡似的深色,遥遥望来时莫名让初桃想到了那道低沉的声音。
“姬君。”
他开口后,初桃更加确定。
玄衣、白衣。
黑夜,白天。
莫非……
他们是两个人?
他们一模一样宛若双生,难道是双生兄弟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被青年放鸽子前,他的梦里就既有白天也有黑夜,那时候已经是两个人了吗?
——还有这种好事?!
在现实世界阅小说无数的初桃,立即就脑补出了一段看起来合情合理的剧情。比如,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和她交往,他们和初桃说开和好后,白衣青年豁达放弃,黑衣青年却无法割舍在梦境中和她暗度陈仓。
但哥哥有的,弟弟也要有,方才有了谜之音蛊惑弟弟与她亲近一事。
当真是兄友弟恭啊!
见多了无惨和其他人你死我活针锋相对的修罗场,这样温馨圆满的也不错。
兄弟盖饭,好耶!想不到这游戏还有这种惊喜!
至于初桃为什么能听见玄衣青年的声音……
她福至心灵,目光落在了【麻仓叶王的祝福】上。
叶王的祝福能够帮她看穿世间善恶,想来也包括他们正欺瞒着她的这件事吧。
事情又变得有趣起来了……
这游戏也太会了吧,又双叒叕在玩家疲惫的点上出新招。
初桃大喜,面上却低落地垂下了眸。
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青年含笑为她倒酒:“近日,我得了新的酒酿,请姬君……”
她入座。
她前两次都挨着白衣青年坐,此刻,却隔了老远一段,连玄衣青年推给她的杯盏也不看一眼。
她只透出了一点冷淡,就让青年的手顿在了空中。
缓缓地,收回了袖中。
“姬君……?”
“嗯。”
他苦笑说,眸色似晦暗了一点:“姬君为何不看我呢?”
她说:“不是你叫我对你冷淡一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