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地捕捉到“小朋友”这三个字,紫毛松鼠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抹尴尬。
它要怎么告诉温辛,自己早就不再是幼崽了?
下一秒听到青年让它过去,紫团立马将尴尬的情绪抛在脑后。
它三下并作两步,飞一样跳到床边,高高举起爪子里的五彩绳。
“吱。”
温辛从善如流地接过了绳子,又拉开抽屉,帮紫松鼠取出湿纸巾。
和其他团子不同的是,哪怕紫松鼠已经洗过了脚,每次上床之前,它还是会仔仔细细地把后脚爪再擦洗一遍。
于是温辛便知道了,他们家紫团子是有一些小洁癖在身上的。
不过,紫团的这种洁癖大多时候都是对己不对外——严格要求自己,懒得去管他人。
偶尔,才会因为其他团子把家里搞得一团糟而炸裂。
看它这么爱干净,温辛心情微妙。
他怀疑紫团不和其他团子亲近,愿意主动接近自己,是因为每次回家时,他都会习惯性地先洗一遍手。
很快,紫松鼠就清理好了自己。
它踩着小凳子,轻轻松松地跳上了床,还没站稳,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温辛的衣袖。
“吱吱吱。”
明显是在催促。
见小家伙这么着急,温辛也没有耽搁,打开手机,快速翻找出之前收藏过的视频。
这是一个教学视频,主要教大家怎么用绳子编出好看的绳结。
紫团才到家的那几天,非常容易自闭,温辛也是试探了许久,才发现它对做家务和编织感兴趣。
做家务很好学,当初为了独立生活,温辛很早就把自己锤炼成了做家务的强中手。
有了他的耐心指导,紫松鼠也很快就学会了打扫卫生。
编织则费了一番功夫,温辛什么都会一点,但这项技能,确确实实地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庆幸的是,他还可以在网上寻找教学视频。
视频一打开,伴随着悦耳舒缓的音乐,博主也开始细心地讲解起这节课需要注意的手法。
紫松鼠扒拉着绳子,没有跟着博主的教学走,而是期盼地看向了温辛。
温辛会意,同时拿起好几根绳子,为紫团做出示范。
紫团这才动了。
它像温辛一样,挑选出颜色不一样的绳子。
两只眼睛不偏不倚,落在面前这几根灵活编织的手指上。
劲瘦修长,骨节分明。
肌肤像是不沾纤尘的白雪,干干净净。
在这颠簸流离的一路上,紫松鼠见过很多人类。
很少有人像温辛这样,拥有一双漂亮的手。
也是这双干净漂亮的手,在听到声响之后,毫不犹豫地翻开垃圾桶里的秽物,将浑身伤口溃烂发臭的它给抱了出来。
那无疑是将它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救命绳索。
可它当时都做了些什么?
紫松鼠浅浅吸气,内心止不住地泛起一阵窒息般的抽痛。
完全没注意到,在它越来越暴躁的动作下,绳结已经乱成了一团。
只一个劲儿地想。
如果,它在遇到温辛之前,没有经历过基地里各种残酷的试验。
如果,它在遇到温辛之前,没有在基地的追捕中九死一生地逃脱。
如果,它在遇到温辛之前,没有遍体鳞伤,也没有奄奄一息,更没有深陷于濒死的绝望与对人类的仇恨中。
是不是,在温辛满脸痛心地将它抱起来的时候,它就可以做到放松地依偎在这名人类的怀里。
……而不是张大了嘴,露出狰狞的獠牙,恶狠狠地咬向了对方的咽喉?
在紫团找上门来时,温辛便直觉对方有心事。
紫团是他见过最心灵手巧的团子,做什么精细活都能很快上手,早八百年前,就不用他来教对方编织的技巧了。
说紫团来找他玩,也是笑闹话。
真要玩的话,怎么会选择这种双方都不吭声的“游戏”?
所以,此时的温辛看似盯着视频讲解,其实有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落在团子的身上。
眼看紫团眼中露出猩红血色,隐约又有狂暴的趋向,他将绳子放了下来。
当紫松鼠还沉浸于自己差点杀死了温辛的后怕中,迟迟无法回神的时候,几根瓷白的手指从后伸出,稳稳地托住了它的小爪子。
“乖,你不能总是那么着急。”
温辛知道,现在的他,有很大的概率可以逼问出团子们心里的顾虑。
可这样做的后果,等同于再一次撕开它们鲜血淋漓的伤疤。
他便压下自己的揪心,放柔了语调,耐心地帮紫团分开揉乱了的绳子。
“如果心里很烦躁,就对自己说,慢慢来。”
“说一遍不够,我们就说第二遍。”
“慢慢来,不着急;慢慢来,深呼吸。”
被温辛触碰上的那一刻,紫松鼠满脑子凶戾的想法,顿时就被惊散了。
它很紧张,因为它的爪子很锋利,怕伤到青年,一点力气也不敢多用,顺着对方的手指去理顺那些绳子。
不由自主的,也将那些满含温柔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一根又一根,一条又一条。
打乱的绳结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
紫团又情不自禁地出了神。
它想,眼前的人类似乎总有那么多的耐心。
就像当初在垃圾桶边一样。
它张嘴咬向温辛,温辛险之又险地躲开,一般人在这时候总该意识到危险,总该转身就跑。
可温辛没有。
明明青年已经怕到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脖子,却还是停留在原地,伸出的手掌冷汗津津,一遍又一遍地对它重复:“你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治疗,让我看一看你的情况,好么?我不会伤害你的。”
暴躁,是紫松鼠基因里附带的缺陷。
它可以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狂暴十二次,砸烂桌椅,砸碎三层嵌合的钢化玻璃,只是因为讨厌的研究员从它眼前路过。
这样的它,和耐心永远挨不上边,永远都得不到研究员的耐心。
那份无法驯服建议销毁的变异体名单里,也一直都留着它的编号。
可是在那个月夜下,在那恶臭弥漫的环境下,温辛向没有耐心的它,交付出了足足三个多小时的耐心。
让仇恨上头的它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去嗅出黑团它们残留在温辛身上的气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
青年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
“看。”
不知不觉,紫团的情绪已经稳定多了,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它发现温辛不止帮它解开了绳子,还顺势编完了。
五颜六色的绳子交织在一起,勾勒出来的图纹,美丽又奇特。
如同当初它将脏污溃烂的爪子伸出去,搭在青年那干净又漂亮的掌心时,缤纷复杂的心情。
……
卧室门外,感受到紫团将要狂暴的波动又一次平复下去,正在看书学习的金丝雀终究是没有忍住。
有一个问题困惑他很久了。
“你们说,温辛到底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