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严华的中耳炎其实是在她被贺玺刺中后再去采耳店才加重的,贺玺当时劝她去医院,再不济也去镇卫生院瞧瞧。严华倔脾气上头,“要你管?我就说去采耳店,人家才是专业的。”

回来后,严华捂着耳朵几天,时而耳塞,时而耳鸣,连拒绝吞咽都觉得耳朵里杂音不断,更难受的是嘴巴张得大些都能牵疼耳朵。贺玺看在眼里担心不已,在一个周四的上午,拉严华出店,关上咖啡店的门,“去医院。”她实在不能由着严华乱来了,挨骂挨打都要送她去看耳鼻喉科。

被塞到副驾驶上的严华还在闹别扭,“吃点消炎药就好了,你说关门就关门,我不要做生意啦?到底谁是老板?”

贺玺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冷静的眼神制止住严华的絮絮叨叨后才发动了汽车,路上她还问女儿哪家医院的耳鼻喉科比较好。

“她晓得什么?她一个看精神病的懂什么耳鼻喉?姓贺的,我才是老板,我命令你,给我回去!”严华回过味,觉得刚刚贺玺那一瞥的气场有点慑人,她要反压制。

贺玺蹙眉,又扭头瞪了严华一眼,轻声却坚决地喝她,“不要胡闹,”她还是用寻常的从容不迫的语气道,“耳朵不舒服,牵着喉咙的,就别大声说话了,不疼吗?”

其实疼的。严华闭嘴,别脸看窗外。buwu.org 梦幻小说网

贺玺的唇角露出微笑,“做生意不急这半天一天的,你不舒服,愁眉苦脸地撑在吧台后,客人瞧见了也不舒服是不是?”她循循善诱。

“客人舒服不舒服我不知道,反正瞅着我的脸让你不舒服了吧?”严华声音不大,话却一字不差地落到贺玺耳中。

“是啊,我不舒服。”贺玺叹了口气,沉默地将车开到医院,挂号等了半小时就排上了队。医生拿电筒仔细地照了再照,测完听力测耳压,测完耳压做CT,贺玺还自作主张地问医生,“要不要做MRI?”被医生送了个大白眼后才乖乖闭嘴。自此,严华在医院被折腾的痛苦大大减轻。

最后医生说,严华的分泌性中耳炎先保守治疗,吃药是一方面,别动不动瞎掏瞎采耳是另一方面,一周内没好转就考虑做骨膜切开术。就是一个小手术放根导气管的问题,已经吓得严华脸色苍白双唇哆嗦,毕竟早年她被切错阑尾,对手术心有余悸。

医生安慰她就是个常规小手术后,严华的唇哆嗦得更厉害,出了医生办公室才喃喃道,“那时候切阑尾时医生就这么说的,常规小手术。”她低头看自己肚子,好歹空间那么大,医生都找错位置。可是耳朵洞那么小,切错了会不会让她聋?她命苦,一辈子也就这几年才慢慢过上点舒心日子,要是聋了怎么办?再说耳朵连着脑袋的吧?七窍相通的吧?切坏耳朵会不会影响到脑子?那就惨了,那得找韩湘灵看病呢。影响到七窍就更惨,会失明不?

严华手脚楞是在三十度的天气里吓得冰凉,忽然手心被一只暖而软的手攥住,贺玺说别怕,真的就是小手术,也没到那一步呢。你回家遵医嘱,安静修养,好好吃药观察下。严华听了只能点点头,虚汗流下后挣开贺玺的手。

回丰华镇的路上,严华回过神,这才幽幽开口,“贺玺,我怎么觉得,你八字克我?”她觉得自己遇见贺玺就没好事,从那碗冰淇淋开始,她的人生就像被蝴蝶翅膀扇到了另一条轨道,越往下越难翻身,越行越远,越远越难过。但人好在可以自愈,可以用吃喝玩乐抽抚慰自己。每次当严华觉得自己生活步入正轨时,贺玺就一而再地出现,扰乱她,摧残她,非得将一池清水搅成泥浆横流才拉倒。

贺玺不接茬,似乎在专注开车。车驶上五孔石墩桥时,严华揉起太阳穴,“这条路和我风水也不合。”她是在这座桥上遇见了贺玺母女,又在这座桥头目送严珑。

贺玺依然不说话,停好车后才拿上买好的药给严华开门。严华揉着耳朵,头顶被罩上遮阳伞,还有贺玺的声音,“别揉,忍一忍啊。”

咖啡店虽然重新开门,但音乐被关了。贺玺站在吧台后将一盒盒药拆开,仔细阅读说明书和医嘱后,才微微松了口气让严华来吃药。严华却心有乾坤,“吃个屁,打开股市啊,一早上没盯呢。”

打开账户,严华的心情简直成了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江山一片绿不说,贺玺承诺做T将利润做到50%的那支股票继续多亏百分之八。她沉重地坐在椅子上,盯着股票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呢?干什么都不成。”咖啡店干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堪堪平账,吃的还是六姑婆和自己攒的老本,炒股一塌糊涂,感情也没有落个好下场。

那就吃老本过点安静日子呗,树欲静可风作妖呐。贺玺这个杀千刀的为什么要给自己掏耳朵?她掏的是耳朵吗?掏的可是严华艰难地花了十来年才平衡了些的修道向道之心。

喝了口枸杞茶,严华胸口微微起伏,怕是要发作脾气了。贺玺见状,已经走出吧台,“我去做饭。”让严华的话堵在喉咙眼。

两菜一汤不是那么丰盛,但荤素搭配合理,营养足够了。贺玺给严华盛上海带排骨汤先凉着,再去前面换手咖啡馆。

严华的背影很严峻,盯着电脑屏幕的她像在沉思,又像在酝酿着什么动作。

忽然,她“噼里啪啦”一顿操作,这时天色忽然转黑,才中午十二点多,却像晚上六七点。大溪外的风声刮得墙垣内的衣服“哗哗”响,卷得院子里的梅树“唰唰”乱摆,外面的遮阳伞朝不保夕,还有别人家竹竿花盆掉落街面的声音,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步伐……

山雨欲来风满楼,贺玺独自收了户外区的伞和桌椅,身上已经被大雨点砸湿几处。等她回到店里,她发现严华依然绷直腰身面对着电脑。

橘黄的灯光下,严华发丝里夹杂了些白发,年轻时光洁的后脖上随意布满长发。贺玺给她的搪瓷缸续上热水,走近严华,发现电脑屏幕上一排排的股票代号后显示“已卖出”,无一例外,每支股现存数量都是“0”。原来严华刚才在下决心,现在她彻底斩仓成功,下一步就是销户了。

这时严华回头,对贺玺无奈地笑笑,“我被这些股票缠了这些年,终于下定决心清仓。这下好咯,不用天天为它们担惊受怕牵肠挂肚,我就专心守着‘洛英’过日子吧。那种钱,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赚的。我就是颗韭菜的命,我还做梦自己能成一见喜呢,苦尽甘来什么的,真想多了。”

贺玺的镜片被水汽打湿,严华走近,为她递上纸巾,“擦擦吧,还好没怎么淋雨。”

贺玺摘下眼镜擦着,眯眼时,发现严华极为专注地打量着自己,她别开眼,捏着纸巾的指节颤动,“是不是……这里不需要我了?老板?”她努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出口后却显得冷静无比。

严华看着贺玺微微鼓起的卧蚕和两颊,见对方眯着眼努力聚焦,从她手上取下金丝眼镜替贺玺戴上,“你来了,我很高兴。”

贺玺听了这句,鼻头酸得眼泪快掉下。

“可是贺玺,我真怕了,我不是那么聪明那么有能力的人,我被什么缠进去后就很难脱身。你说我念旧,其实我只是念旧物件旧人旧事给我带来的好,不念着这些好,我怕自己白活了。”她指着搪瓷缸上的字,“八八年的劳动模范不止我一个,我的那些同事们现在在哪儿呢?下岗的下岗,转行的转行,死的死,散的散。”

“可我总想提醒自己,当年去工厂也没错,我在学校从没被评为什么好学生呢。进厂不到两年就是劳模。如果没有这段工作经验,我也不会胆子大到南下打工,找……找事情做,顺便找你。”严华的卧室里还有当初电子厂发的脸盆,手表厂奖励的挂历,走南闯北攒下的不值钱的物件堆满一屋子,还曾被严珑说过“姑姑有恋物癖”。

“对不起。”贺玺知道这句话非常无力,可在严华澄净的心态面前,她只能这样道歉。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早点退休,你父母也不再成为我们的障碍,你自由了,有钱有闲了,你想补偿我。你心疼我一个人撑一家店,一个笨蛋脑子还被股市骗钱,一条命蹉跎到这个年纪,可能还要像六姑婆那样蹉跎到死,对不对?”严华眼眶湿了,见贺玺泪珠子沿着脸颊滑落,她伸手替贺玺擦泪,“你为什么不说开呢?就想一点点地做些小事,又织网绕着我缠死我对吧?”

“我没资格说开。”贺玺再次摘下眼镜揩泪,她对命运束手就擒,三次扔下严华,现在自作聪明地以为可以磨平严华心里的恨意,也觉得对方心里还有自己。她想开渠引水,细水长流。没想到严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由着自己,只是她不想再被命运中这只叫“贺玺”的手牵着鼻子了。

两人静默了会儿,外面依然狂风暴雨时,贺玺却只顶着把小太阳伞就走了出去。严华追到门口,想喊她却出不了声,最后跺了跺脚,扯开中耳炎影响下的喉咙,“你……你给我回来!

“你才要看看脑子!”严华不顾雨水浇在脸上,她哭道,“没听到我说我高兴吗?你就是和我八字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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