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勤芳这辈子听到最多的“幸好”就是在她住院后:医生说幸好她送医及时,没有错过24小时的黄金治疗期;幸好她送来时当值医生是擅长治疗贲门撕裂综合征的;幸好她的上消化道出血及时止住而没转化为大出血;幸好她其它的合并症都不算厉害……这两天总结下来,李勤芳都以为自己中了头彩,但她也有担心的事,抓着王砚砚的胳膊问,“我车呢?”那可是她日后继续吃饭的家伙。
“表姨找了她们小区熟悉的物业,就暂时放那里的非机动车库了。”王砚砚心不在焉的回答让李勤芳松了口气,左右也就损失了点烤肠西瓜罢了。而眼前这个魂不守舍的女儿才是她更需要担心的。
躺了会儿,她眯眼瞧着往开水里木然撕馒头的女儿,“你爸这几天在家不晓得吃什么?”
“担心他啊,你现在回家给他做饭得了。”王砚砚说不晓得你操心他什么?我爸这人什么时候能委屈得了自己?满大街都是吃的喝的,没人管他喝酒玩乐,他不晓得多开心呢。buwu.org 梦幻小说网
李勤芳便不语了,盯着馒头片儿在碗里渐渐化开,化得看不清光滑的皮和分明的网状构造,化得一滩模糊,就像她结婚后几十年,自己被婚姻这碗水也化去了本来的精气神面目。她索性闭上眼,才一会儿,熟悉而热情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勤芳啊,你住院也不告诉我们,还是我们看到启德一个人在馆子里孤零零吃饭才问出来的。”
李勤芳的心好生一热,嘴角先于眼睛笑了出来,“琴姐,你怎么来了?”琴姐就是那位坚持着给她家砚砚留一扇窗的本镇贵妇、宋子闻的亲妈。要说两人还有一层亲密关系,初中有一年她们坐过同桌,一起取笑过成绩优秀的严华爱摆富小姐做派。没想到当王砚砚和严珑的事儿已经在丰华镇成为新闻时,琴姐依然不嫌弃地来看她。
“砚砚,还愣着干什么?给你琴姨倒杯水。”李勤芳嘱咐女儿,按着还作疼的上腹部要坐起来。
琴姐忙说不客气,伸出自己雪白如藕、戴着玉质纯净细腻镯子的胳膊扶李勤芳,冰凉的玉镯触到李勤芳的手腕,惹得她隐隐羡慕:多好的镯子。她年轻时有段日子喜欢玉镯到有点发癫,满大街要找这样青翠欲滴的好镯子——还真给她找着了,二十年多年前,开价都要上万。王启德那时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还在骂,“不能吃不能穿,买来干嘛?你还要做家务,不小心磕一下就报废。”
那一刻李勤芳才懂,她缺的不是购买一只玉镯子的钱,而是佩戴它的身份。她要是早出生一百年再嫁入王家,也是成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太,可惜投胎没讲究时效性,此生只能在王家辛辛苦苦地带着丈夫谋生。
琴姐带了些营养品,拉着李勤芳的手坐在病床前。过度医美后,脸上几乎看不到明显皱纹的她看着发丝凌乱、双眼圈泛黑且皱纹乱跑的李勤芳,俨然像比对方小了十来岁。琴姐又看王砚砚,“砚砚啊,这几天你辛苦咯。”她看上王砚砚,不仅在于这孩子的家境好“拿捏”,情史清白婚史为零,还听说她在魔都工作的丰富色彩:干过收银、护工还有房产中介。琴姐脑子好使,一听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竟然踏踏实实地干那些工作,而非走一些众所周知的捷径,当时便心生好感。
她细细打量着王砚砚做事的麻利劲儿,又瞅她骨盆,心里便一再点头,随后看了眼老同桌。李勤芳心领神会,让脸臭的女儿出门给她买个舒服的新枕头去。
这一支开王砚砚,琴姐就打开天窗,“都说砚砚和严兴邦家那个女儿——”
“亲嘴儿是吧?”李勤芳马上接话,“女孩子间闹着玩儿的呗。”
琴姐微微松了口气,“我就说嘛,现在有人无聊得很。要真有这事儿,这两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要成就早成了。”
李勤芳忍痛赔笑,连声称是。两人便聊了些丰华镇的八卦,当下最红的人都在严家:严瑞外面重婚,同时搞大两个女人的肚子、严华和贺玺又蹿一块儿有模有样地过日子、严珑和王砚砚亲嘴门事件。琴姐看起来说者无心,其实还在拐弯抹角地想往严珑的取向上验证:“你说她们家,是不是有那个基因?”
李勤芳干笑,“谁知道呢。”真要论基因,王家那个六姑婆似乎也能验证点什么。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似是而非,将琴姐的问题似馒头片儿那样地浸糊。
“其实年轻人的事我也不想多过问什么,就是希望我儿子再能找个踏踏实实的女孩,趁着年轻起码生两个孩子,这样我们做长辈的任务就完成了。”琴姐说。
“是啊是啊。”李勤芳附和,又琢磨起“任务”来,这穷人和富人的“任务”是一样的吗?好像也没啥不同,无非就是生孩子和传家当,只不过她王家传破碗加馒头,宋家传上好的玉镯子。在“传”之外,穷孩子还多一样“帮扶”,传帮扶的孩子才是穷家金凤凰,她家砚砚就是一只多好的凤凰雏鸟。
聊了好久,实质性问题终于揭开,“砚砚究竟怎么想?”琴姐问。
李勤芳已经被王砚砚几番发火震慑得心虚,实在不敢再替女儿应承什么,“琴姐,我觉得这事还是别急吧,让小年轻他们自己去接触,毕竟有感情基础不是?”
琴姐似乎不太开心,笑了声,“那行吧。”语气里却有放弃的意味,这又惹急了李勤芳,“你看……我们替孩子们私下约时间?长辈就不出面了?年轻人面皮还是薄。”
“行,再说吧。”琴姐开始模棱两可起来,已经起身准备告辞,“你好好养病才对,听说血都吐了几大口,吓人咯,天气热别猛喝冰的,也别着急出门做买卖啊,在家避下日头再出门嘛。”
李勤芳说“是啊是啊”,依依不舍目送琴姐出门。
琴姐走出病房后,脸上的笑容变戏法一样脱得干干净净,还有些嫌恶地掸了掸和李勤芳刚刚碰到的胳膊,正巧,她看到不远处盯着自己的王砚砚。
女孩并没去买枕头,而是冷冷看着自己的变脸术。琴姐笑眯眯地迎上去,“砚砚,阿姨走了啊。”
王砚砚点头,“阿姨,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琴姐一惊,“那有什么可以不可以?你是阿姨看着长大的啊。”
“我是不会和宋子闻结婚的,永远没这个可能。”王砚砚不客气地说了下去,“我妈的希望是我妈的事,我的想法是我的。”
“这……砚砚,该不会你有别的喜欢的人吧?”琴姐慢吞吞地问。
“是啊。”王砚砚回答,“谢谢您来看我妈。”她正要进病房,被琴姐喊,“不会是……真的吧?你和严家的女儿?”
王砚砚回头看她,眼里深不见底,她很想干脆地、大声地回答,“是!我和严珑才是一对。”考虑到严珑的工作性质,她微微一笑,“这就不用您操心了。”
空手而回的女儿依然臭脸一张,李勤芳说了通宋子闻家多好、琴姐和她关系多硬后,王砚砚的眼睛依然盯着手机里的微信页面。
李勤芳不高兴,“我看你天天和那个手机结婚过日子得了,有什么好看的?”
王砚砚看着妈妈,只是眨眨眼,泪珠溢到下睫毛上。她很快揩去,将手机递给李勤芳,“严珑被她爸下了药送到戒断所里,听说那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会电击。”
李勤芳一惊,“别瞎说,现在哪有这种地方?渣滓洞啊?”
“我也不相信,可……”王砚砚刚刚看到群里的消息,严华发的,“湘灵被带走了,警察让我们原地等消息。”她就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开始哭,“妈,对不起,我想多照顾你多陪你,可这会儿我更担心严珑,我也想去救她。哪怕就等在原地,让她出来后第一眼看到我……妈,我真的喜欢她,我只想和她过日子。您就同意我和她吧,我会好好挣钱孝敬您的,我不会比哪家男孩子差——”女孩的泪一串串地滴答在床单上,看得要强的李勤芳都吃惊,她这女儿从小铁打的一样很少哭,这时哭得一塌糊涂要断气般,“什么警察,什么救人不救人的,你别吓唬我。”
王砚砚一把鼻涕一把泪,零落地说了严珑的事,李勤芳这才明白,这孩子这两天陪床夜里几乎不合眼、白天总是精神紧张的缘故,听了严家的事儿,她张嘴,豁口牙都差点磨出声音,“我就知道,能发财的就没几个好东西!”
“妈——我给您请护工,您让我去找严珑好不好?我不去,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一辈子都会后悔,我实在舍不得……”王砚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般,李勤芳只好伸出没接点滴的那只手帮她顺气,“你去干嘛哦,人家家里人都这样了,你有什么资格去?”
“我……我……”王砚砚回答不出“资格”,“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她……只有这一个喜欢的人,想珍惜的人。妈,我不想毁了唯一拥有的。”她擦泪吸鼻子,“妈,我求你了,我求求你……”王砚砚抓着李勤芳的手低声下气,“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这次我真的放不下她。”
李勤芳的眼睛湿了,她看着很陌生的、软成一片的女儿,再瞟床头柜那晚馒头糊,过了会儿,她软了下来,“去吧,让你爸来陪我。”
“啊?”王砚砚又不敢相信。
“去吧。”李勤芳叹气,却很肯定地说,“都是馒头糊的命,泡馒头的开水凉水甜水酸水都是水。”再说,真要搞出人命,她可担待不起心里的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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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