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珑回家当晚,严兴邦说给女儿联系了家本地的考公机构,说是花两天时间,让几个老师多对一地帮女儿雕琢下结构性面试,还是保过退费的那种。严珑这次直接拒绝,似乎从上次全家闹不痛快、她毅然站到严华那边后,她和父母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明显。
严兴邦还是冷面冷口,“你究竟怎么想的?你珍惜过每一年的考试机会吗?年纪越蹭越大,绝大多数公职岗位过了三十五都不会招人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严珑依旧柔声细气,仿佛下一秒随时会习惯性地“嗯”出口,可她没有,“爸,我想过了,这次考不过,我就不走这条路了,我回杭州找工作去。”
严兴邦细起双眼盯着女儿半天,想从她那张白白净净、毫无脾性的脸上看出端倪,“你都这个岁数了,去找工作能干几年?就算找到了,现在到处都是公司倒闭裁员的,你能捱多久?”
严珑也不知道能捱多久,更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一份收入可以覆盖她房租吃饭需求的工作。但能确定一件事:在家捱了几年,她快捱不住了。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吴博浩明天和他爸爸上咱们家吃饭,正好你考完了,给客人露一手。”严兴邦此时不想谈严珑虚渺的未来,转而提及眼前的“要紧事”。他盯吴博浩盯得紧也不是没理由,并非真的看中人家镇政府的公务员编制,而是吴松民前些年备有产业,是他家餐饮公司的房东之一。眼瞅着十年合同要到期,而吴松民早就嫌弃当时定下的房租太低。
要在以前,严珑会应下,第二天再忙得一头汗水,好给客人留下好印象。这晚的她却再次说“不”,“我和朋友明天约……约好吃饭的,就不在家待了。”
“什么朋友嘛,推到面试之后不行?”严兴邦似乎忘了,明天请客人来家里也在面试之前。
严珑不情不愿地坐在餐桌对面抠着手指,最后怯怯抬头,“不行的。”
严兴邦的脸色顿时铁青,王红娟也发现丈夫随时要发作脾气,忙给严珑使眼色,“和朋友说一下,有什么不行的。”
“不行!”严珑两罐啤酒给的胆气还在,更直截了当地加重语气,“你们和谁交往,就自己去接待客人,和我无关。爸爸,妈妈,我有自己的事情和规划。”
“呵,规划什么?几年都考不出名堂?家里蹲得全镇闻名。”严兴邦讽笑女儿,“你吃了几年饭?知不知道女孩子在社会立足靠什么?”
“我知不知道您大概不晓得,您一个男人倒像比女人更清楚似的。”严珑直接和父亲怼上,下一秒一只白色瓷茶杯就飞向她额头,落地后碎片飞溅,严珑的额角也晕开一抹鲜红。
在场的王红娟和孟晓都吓呆,欣怡更是当场哭了出来,被严兴邦训斥,“哭什么!打得又不是你。”
他又指着严珑,“你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诉你,这次考不上你也别考了,赶紧给我嫁人去!”
严珑摸了摸额头,指腹沾上粘稠的血珠子,她脸色白得像纸,抬头扫过在场所有人后说:“别管我。”三个听起来轻飘飘的字却让严兴邦和王红娟张开了嘴巴,一团雪媚娘般软乎的严珑竟然敢和严兴邦对着来。
捂着伤口出门前,严珑听到王红娟在身后喊,“你去哪儿?”
严珑没回头,来到严华店门口,又怕这副模样吓到姑姑,以她的脾气肯定还要回家大吵一架。于是她转身,漫无目的地沿着大溪走,到桥头,去巷口,至街尾,兜了好几圈也没去卫生室。她打开手机,第一个想找王砚砚,但莫名的自尊劝阻住自己:既然她都不肯向前一步,自己何必靠着狼狈模样博取同情?
去哪里呢?丰华镇这么小,严珑竟然能待好几年。她想到那块大溪下游的飞来石,转身跑起来。
青蛙的叫声比前些日子还要震耳欲聋,虫鸣低声夹杂,凉风习习吹过,本来是大好的日子,严珑却觉得无比孤单。她攀上大石块,却被眼前一座石像般的人影吓得脚滑,“啊——”没完全出口,严珑快要摔下,已经被人抓住左手往上拖。
“谁啊?大晚上的吓唬谁啊?”王砚砚不耐烦的声音在严珑听来无比亲切,泪水忽然全涌到泉眼,趴在地上的严珑开始抽泣,“是……是我。”
王砚砚忙打开手机电筒,将严珑扶起来时笑出声,“你大晚上的来这里干什么?想嗲地还是想摸鱼——”她看到严珑额角的血迹时遽然变色,“怎么了严珑?摔到头了?”她着急地将严珑收在怀里,焦躁地在身上搜罗面巾纸,“疼不疼啊?还摔着哪儿了?”
纸巾上沾了片血迹,王砚砚说这不行,咱们去卫生室包扎,这血还没完全止住。架着严珑要往镇上走,王砚砚的腰间悄然缠上一双手臂,严珑的脸紧贴着她的脖子,“没事。”女孩的鼻音很浓,呼吸也很浓,浓得王砚砚脖颈发痒,缠得她双脚无法动弹。
“不是摔的。”严珑横下心闭上眼,黏住王砚砚站在大石头上,脚下的大溪哗哗流过,遮住了她们俩的心跳声。严珑柔和的发丝已经附上王砚砚的手掌,她顺了顺严珑的毛,已经察觉到女孩情绪不对劲。她的下巴悄然蹭蹭严珑头顶,“别怕啊,有我在呢。”
“嗯。”严珑惶然的心境已经褪却,她像漂泊在海面的溺水者,终于找到一片可以栖身的孤岛。
两人再拥抱了会儿,严珑这才感觉到头上的巨疼,她双目弯下,又开始哭,“疼……疼,砚砚,头疼。”
“好好,咱们去看医生,看医生就不疼了。”王砚砚哄着她,“头究竟怎么了?”
“我爸砸的。”严珑的哭声收不住,“砚砚,好疼,怎么办?”
严珑好像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一边叫着疼一边在王砚砚怀里哭个痛快,可王砚砚发现此时挪不动女孩半步。她头疼,似乎更疼的是心里。她的傻乎乎的、文静静的还软绵绵的严珑,怎么能疼成这样?王砚砚不知不觉也流泪,“我陪你疼啊,严珑,咱们去包扎,包扎好了吃药,吃药不行点滴……我们找好医生,不给你留疤……严珑不哭啊。”
严珑的身体轻轻抽动,哭了好一会儿,嗓子也沉哑了不少,但泪水终于止住,她抬头看王砚砚,“没用的。”
“那怎样有用?”王砚砚给她擦泪,“是觉得没考好吗?没事啊,考不上咱们换别的工作,哪怕去卖奶茶摆地摊呢。这世界这么大,怎么会少了我们的活法?”
可严珑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问王砚砚,“只要是我送上来的,你都敢亲吗?”
王砚砚瞠目,看着已经闭上眼的严珑,她想亲的欲望盖过无数个现实问题:亲了后呢?关系确认后呢?如何面对亲朋好友?如何两个人一起立足?拉弓有回头箭吗?如果能回头,怎么说话能留足情面方便两个人回头?契姐妹的亲法?继续亲在眼皮上?
闪过无数念头后,王砚砚眸中只剩下严珑微微撅起的上唇尖,还有轻轻扇动的鼻翼、睫毛。严珑不敢睁眼,也不知道如何结束这一刻。她今晚的胆量像一座忽然喷发的小小死火山,能量不够,只足以撼动周遭片刻,也只有丁点烟灰火焰钻出。她渴燥的心被摇动得越来越清晰,她的双手死命抓住王砚砚的薄衬衫,热乎乎地贴紧对方的肌肤。有可能下一秒凉透,也有可能迎来更热烈的爆发。
不死不活、不痛不痒、不进不退的瞬间却最难熬,慢得像一场远离目标的马拉松,磨得严珑快失去呼吸的勇气,当她想着不如一头跳进大溪算了时,王砚砚的唇轻轻盖住她的。
严珑断定王砚砚那些年恋爱都白谈了,她压根不懂怎么接吻,只是啜啜自己的唇尖,又受到自己舌尖的惊吓,转舔到嘴角。等到王砚砚将严珑口唇的表面都阅览了一遍,严珑才睁开眼。
王砚砚咬着唇,死盯着严珑的双眼片刻才松开,不好意思地笑问:“还有哪儿?”
还有这里,严珑指自己的眼睛,上面很快迎来王砚砚湿润的唇。还有这里,严珑再指脸颊,王砚砚买一赠一,亲完左边亲右边。还有这里……严珑再指自己的嘴巴,却发现王砚砚似乎皱起眉头。
“砚砚……疼……”严珑额角的头疼忽然跳跃加剧,这下换王砚砚闭眼,认命又作死地伸出舌头搅合进严珑余下的话语中——她似乎尝到了眼泪咸苦,又有严珑从小带有的清香甘甜。王砚砚的舌尖也很快迎来严珑的,两小只触碰、分离,呆立数秒后再次交缠,严珑的舌尖忽然卷上了气力,将王砚砚的呼吸吞没。
那一秒,王砚砚忽然懂了,怪不得严珑考了几年什么都没考上,没准儿,她的精力时间都花在钻研这事儿上了。那么……还有谁?王砚砚的疑窦随着严珑舌尖的离开而放大,月下白得发光的女孩凝视着她,额角的红色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我的……我的初吻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