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砚在“洛英”咖啡馆帮严珑顶班时,收到了和韩湘灵在外游玩的她发来的图片:一张拍自魔都的某家机器人手磨咖啡店。今天表现得很闷的王砚砚这才来了点精神,她点开语音:“瞧瞧,现在动不动就是机器人啦AI啦,有本事让机器人正儿八经和生物人谈恋爱,让机器人生小机器人,再让机器人买房子交社保,磨咖啡算个什么本事?”
再看一旁翻眼皮子的严华,“严阿姨你觉得呢?”
严华说要是价格便宜她当然要引进机器人来工作,发个指令就唱歌跳舞举生日牌子还拉面那种。但是现在还没到时机,不过有机器人的替代:“你周末都在我这儿忙活?还没钱拿,你妈没意见?”
“我妈就算有意见,但是现在我都这么大了,她只能给我个白眼去理会。以前我小时候她还骂我‘黐咗线’或者‘窝囊废’,现在她修心养性,除了闲来无事和你干架,对我还算心平气和。”王砚砚知道她为家里出的十万块装修费起到了效果,就算是亲生妈,开口问女儿要到钱后总会不好意思一段时间。
“你周末来兼职,要多少工资,说说看?”严华这段时间发觉王砚砚干活儿挺负责,手脚也麻利,嘴巴还比严珑甜得多,看来经过房产中介岗位锻炼的小姑娘来打工蛮驾轻就熟。buwu.org 梦幻小说网
“我要多少你给多少嘛?”王砚砚笑,“拢共就周末两天,我也不能保证天天能来,你方便就日结吧。”王砚砚伸出两根手指头,想了想,心有不甘地增加一根,示意“三百一天。”
严华说两百,早十晚八,包两顿饭和咖啡甜点,和认证一样,你爱干不干。
“看看,你这个态度、这种语气,还不匹配更高的价位。”可别说两百,一百五她也干,王砚砚说话时瞥到外头临溪座位上的顾客起身刚离开,留下满满一烟灰缸的橘子皮和烟头。她立即抓起抹布就去给人家开门,笑容可掬地送人家离开,又轻快地收拾好桌椅。
就干活的主动性积极性而言,严华觉得王砚砚超过性冷淡脸的金蔚。就和自家侄女这个小怂包的互动而言,比起动不动要散发魅力勾搭严珑的金蔚,小时候作恶多端的王砚砚长大了嘴贱人油,好在是个清清白白的直女,不图严珑什么。
暗暗点头时,严华瞧着王砚砚又去翻了下日历,确定今天是给花花草草浇水的日子。提着水壶洋洋洒洒后,她看了眼后院的梅树,似乎花了些气力下定决心,终于她敢走到梅树旁给它浇水。
店里这时不忙,严华也来后院边抽烟边看王砚砚干活,只见这丫头双手合十对着梅树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两位六姑婆,保佑我刮彩票中特等奖。”这一句下去是三拜。
接着又来一句,“两位六姑婆,看在我姓王的份上,保佑大脚庸医和严珑不成。”说完再三拜,最后才说到要紧事,“你们的事儿我记着呢,我下周就去走访查证资料。两位六姑婆在下面就开开心心等着吧,别忘了保佑我赚到严华阿姨的黄鱼。”
刚拜完,一股淡淡的烟味传到鼻尖,王砚砚用手挥走烟雾,“严阿姨,你成天在树下熏两位六姑婆,不怕她们梦里提着棒槌来揍你?”
严华傲娇地仰头,“我倒盼着她们来找我呢,直接把三色球号码给我不就得了。”她拍拍王砚砚的肩膀,“没想到你也买彩票,怎么从来没在彩票店见过你呢?”
二十多年前,严华就偶尔坐在老彩票店的小马扎上刮啊刮,中过一次十万块。从那以后来了兴头,每周都要去试试彩头,但是运气好像一次挥霍光了,从此再也没中过一毛钱。
“不买彩票我人生还有什么指望呢?”王砚砚叹气,“我要是像你一样,房子店面都有,存款厚厚几大摞,还没男人烦也没孩子带,那我不要太快活,天天就抱着手机在吧台打游戏好不好?”
“你是嫌我天天无所事事对吧。”严华说她也干正经事的,没事也搞点投资。
“投资什么?现在投资都是坑你不知道?”王砚砚可是被各种混合型指数型医药股光伏赛道给搞怕了,“投资?头铁才拿钱去资助基金经理。”
严华听得脸色有点僵化,她说我炒股。
“多少点收益?你是不是跑赢了通胀指数和存款利率?”王砚砚觉得自己碰上了个大佬,严华一看就是会算账、财运好的人。
“负十五个点套着呢。”严华骂了句,“等我回本就销户!”
持有的股票从高点斩了九成的王砚砚呵呵一笑,“懂,我懂。”懂的都懂,敢于销户也不至于亏这么多。
王砚砚浇完水要回店里,被严华喊住,“你说的那什么大脚庸医是谁?追严珑的人吗?”
这话不能乱说,虽然内心中给韩湘灵扣了好多顶帽子:铁T,985庸医,爱显摆又会阴险地拿捏人,一点都配不上严珑的肤色,脚大费鞋……但她不能贸然给人家的取向下定论,也不能下了定论就在背后议论。加上严华动不动就和人不对付,真知道这是和她不对付的贺玺的女儿,事态会弄得难看起来。
“哦,我瞎猜的,不太熟。”王砚砚说按严珑的个性,难以想象她会和什么人结婚。她好像有点洁癖,个性又太容易被欺负,有事情喜欢闷在心里,老被别人拿捏……“我看来看去,真的要建议严珑定期去查甲乳科,她这个性和乳腺增生息息相关。”
严华又拍了她后脑勺一下,“不许咒我家严珑,还有,不准再欺负她。”不过从那次桥头相遇后,似乎也没见她像小时候那样乱榨严珑的劳动力和零花钱,小孩子长大后比较还是要点脸皮的。
“老板娘,有人找。”有位客人在店里喊。
严华从嘴上取下烟,“我最烦人家喊我‘老板娘’,我到底是老板的婆娘还是老娘?老娘自己就是老板!”
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一声甘冽的声音传来,“严华——”
严华像被人狠狠击打,懵中带慌,慌后变愤怒,那张神似倪萍的脸露出了白岩松的被欠钱表情,她又将烟塞回嘴里,转身冷峻地看着来人,“有事吗?”
来人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妇女,气质一看就是严珑追求的体制内,头发烫得规规矩矩垫在肩上,眉清目秀的,架着金丝边眼镜,卧蚕圆润润的,表情也是五味杂陈的。王砚砚将来人从头打望到脚,看到那双大脚后忽然福至心灵,确定此人就是那位高官副局长、庸医的亲妈以及和严华不对付的人:贺玺。
“嗯……这不是周末嘛,我陪老同学来丰华镇采风,路过你的店,想来看看你。”客人正是贺玺,绝大多数时候,她走到哪儿都是被人恭恭敬敬接待的存在,眼下却明显被严华冷落着,她双手有些不自在地抓紧皮包,“你是不是在忙?”
严华吐出一口烟,淡淡道,“我们小老百姓做点小生意,没有贺局忙。”
贺玺毕竟是场面人,微微点头道,“各有各的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就想在你店里讨杯咖啡喝,可以吗?”
严华看了眼王砚砚,示意日薪两百的短工赶紧去弄杯咖啡打发不速之客,但是她瞬间转念,“我去弄吧。”这是对王砚砚说的。
于是院子里只剩王砚砚和埋在梅花树下的两位六姑婆,吹着暖和的风,晒着热呼呼的太阳,坐在躺椅上面朝咖啡店一起吃瓜。
做房产中介时,王砚砚练就了相当的识人辩事的眼色,比如卖家是个男的,已婚,在那里支支吾吾问有没有法子只让他自己签名,毕竟房产证就他一个人,而老婆在外地工作不方便赶回来。王砚砚就马上晓得,这位客户和老婆的关系非常差,已经步入转移资产阶段。
阳光晒到脖子上有点烫,这又让王砚砚想起此刻在魔都玩的严珑会不会被晒得吐舌头。她发语音给严珑,“我觉得如果你搞姬吧其实也不错的,起码我能省一大笔份子钱。”很快严珑回她一个无奈的小猫表情,“你以后的此类话题我都不会接茬了。”
“我不是没事看庸医给的资料嘛,发现了点好玩的事哦,王洛英小时候不是干体力活谋生的嘛,力气很大。和严孝同订婚后才知道贺绚的存在,还误会他们俩幽会,转头回家取了扁担当街要揍严孝同。”采访者问几十年后的王洛英,“你为什么不揍贺绚?毕竟当时她可能会破坏你的婚姻。”而王洛英回答,“男女那点事,多半是男人才有胆子才去招惹女人。如果是女人招惹的男人,那管不住自己的男人算什么东西?”王砚砚说这位六姑婆很有思想,说来说去,都觉得自己打严孝同没错。
在地铁上的严珑戴着耳机耐心听王砚砚的语音连珠炮,六十秒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别人的语音她都不耐烦听,直接翻译成文字扫一眼。而王砚砚说话没打磕碰,顺溜讲完这个段子,听得严珑嘴角咧开,头不自觉地歪向自己靠着的栏杆。
韩湘灵看她这副模样,眼里隐约透出一片疼惜,她注视着严珑,在对方看自己一笑时也回之以莞尔,再马上转头看站名。
一想起严珑可能要专心玩,王砚砚说算了不打扰你了,你开开心心的吧。她觉得严珑难得离开丰华镇,还是别过分给人家添堵。
不如转头看戏吃瓜,王砚砚摇着躺椅颠簸起来,只可惜手头缺了杯奶茶。
听不到里面人说什么,只瞧见手艺多年不见涨的严华阿姨手磨了杯咖啡,一脸不耐烦地摆在桌上请贺玺喝。贺玺则放下皮包,背部挺直,小肚子微微凸起。吓得王砚砚马上坐直吸了吸肚皮,警告自己人到中年千万别发福。
严华又坐到贺玺对面,双臂抱起很防备地看着对方。贺玺品了口咖啡后表情放松下来,由衷说了句什么,应该是:“香”。
王砚砚从贺玺的表情推测,这俩应该没抢过男人。再说看贺玺的气质样貌,联想学历工作地位,应该也犯不着和严华抢男人。丰华镇里打严华主意的男人,多半是将丝质衬衫扎到裤腰里,吃完饭当着所有人面拿牙签戳牙洞、对着垃圾桶恐怖一“哈”再吐痰的老男人。而贺玺对标的老男人,应该是两鬓白得靠谱、头顶没有脱发、高高瘦瘦、学历至少本科、举止相对文雅的体制内或做学问的。
她的判断得到了验证:严华已经不知不觉放下双臂,身体却还朝后仰靠,明显在和对方拉开距离,而贺玺脸色像充满愧疚。两人间无言了会儿,贺玺忽然抽出手抓住严华手背,像要握手似的——王砚砚已经双眼看直,而这动作快得像没发生过,因为严华飞速抽回手,又说了句什么就要去吧台忙,起身时似乎还看了眼后院。
要是抢过男人,她们之间就不可能有这种古怪的气氛。王砚砚边想边走向店内,表情没有一丝异样,“我来忙吧,毕竟两百块一天。”
她捏着抹布装模作样擦了会,忽然笑了声。严华问怎么了,王砚砚说,“生活还是有趣的。”她总觉得严华和贺玺之间也曾建立起不太俗气的关联,然而现在处于赔本销户阶段。
“八婆。”严华回她,又望咖啡馆那个角落,贺玺已经离开,只剩下店门被带动的风铃声。严华低头,腮帮子微微鼓起,她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松开。
王砚砚心里已经憋得快要爆炸,暗暗吐出一大串植物发音后才勉强按捺住,却又被严华给拎起领子,“严珑是不是和韩湘灵出去了?
“别想瞒着我,她妈妈都找上门说了。”严华盯着两百块单日价的短工,“韩湘灵一看就是弯的,你帮我看好严珑,我不会亏待你的。”
王砚砚倒是犯了迷糊,敢情回到丰华镇,处处都是生意,处处都是生机呢,“你放心,严珑要是敢和韩湘灵有什么,我第一个打断她的腿。”
“谁的腿?”严华让王砚砚说话注意点儿,别对严珑用暴力,“那日薪二百块还有你看顾严珑的费用啊。”严华算账算得门清。
“我就一个问题,严阿姨,你为什么那么怕严珑被掰弯?”王砚砚问道。
“黐咗线啦,我唯一的传人就是严珑,她要给我生侄孙女的,要是被掰弯了该多痛苦,一辈子不得安生。”严华松开手,怅然地看了眼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