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远逐渐有些明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世界被黑雾笼罩。
雾里滋生了许多畸形怪物,人类在此间艰难求生。
但层出不穷的英雄人物,他们的意志犹如太阳驱散黑雾,给人们带来了光明……
后面跟着一大堆精神内涵。
加粗黑边框画了重点,强调全文背诵。
这是十二年义务教育课本历史书上面写的。
后面还跟着一个名词。
空净之界。
空净之界是226年前【奇迹的缔造者均反】用毕生魂力创造的结界,将雾气隔绝在外。
自此人类进入了黄金时代巴拉巴拉。
又是一段要求全文背诵,令人头大。
空净之界的伟大无需过多赘述。
可以说没有此界的存在,就无法有现在的平稳生活。
楚修远曾抬头仰望,试图找出一些区别。可任凭他再怎么瞪大眼睛瞪到两眼发酸流出眼泪。
除开没有太阳外,其他与前世环境明显并无两样,很难想象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保护壳里面。
让人不禁感叹魂力真是一股奇妙的能量。
空净之界并不是牢不可破的,时而会有小缺口产生。
这就像是再强大的人也会拉屎放屁一样,需要一个宣泄口就很合理。
只是这个宣泄口若是不走运存在村落边上,就会出现极为可怕的后果。
尽管官方一再强调不要在界边缘建立聚集地,若是出现损伤自负盈亏,不会对此有任何负责。
但由于空净之界边缘往往会有好东西,且土地更加肥沃。
加上人心中总会有这么大的地方,总不会刚好轮到我头上吧这种侥幸心理。
导致在如此威严恐吓下,依然是络绎不绝在边界处建立村落。
但人生总是这么奇妙,往往就是你每天都写作业老师没有检查。
突然有一天心里想着都这么久了,肯定不会检查,然后没写,好巧不巧就会在这一天迎来检查。
墨菲定律。
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性,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它总会发生。
黑雾来袭。
就算在黑雾中勉强活下来也会得雾化病。
雾化病指的是黑雾侵染身体,身体的某一部位将会变成雾化器官,慢慢吞噬全身。
并非是一种绝症,将健康器官替代雾化器官便可延长存活时间。
这就出现了所见的这一幕。
两个同样在黑雾之中村落被毁的人侥幸活下来,无力承担起手术费用。
发现彼此器官匹配,相约若是谁先走一步便为其另一人作出贡献。
所能依靠的对彼此品德的信任以及婚约这一纸脆弱的契约。
这一次楚修远选择的是第大块的记忆。
斑点越大,说明在此心目中的记忆就越深刻也最为重要。
接下来的画面就是两人如同一对真正的夫妻般度过段相当愉快的生活。
两个失去避风港的小船在风暴之中轻轻依偎,彼此支撑。
做饭、积极治疗、遛狗、逛游乐园、看电影。
除了每一次的疼痛来袭,一切是那么美好。
雾化病的痛苦在于每一次雾化扩散时带来的疼痛。
而每一次扩散带来的痛苦都远超之前。
床上,乔霍绑住四肢,厚重的锁链将他捆绑如同野兽。
不间断的疼痛像潮水一样席卷乔霍,他浑身湿透,痛苦地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
痛。
难以言喻的痛。
他想拿把刀把自己雾化的血肉全部割出。
随着每一次嚎叫,点点灰黑在身体上蔓延。
锁链连接墙壁在剧烈的摇晃下,粉尘刷刷的往下掉。
“朱玲,就这样吧。”
“活着真的好痛苦啊!把我的心脏拿走,拿走!让我死,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了。”
“你知道的,我只想让你活下去。”
没有人回应。
乔霍眼睛通红,如饱饮鲜血。
“等到全身雾化,全部雾化。
那就晚了!
晚了!”
“会蔓延的,再这样下去会蔓延到其他的器官。”
他已经不想活着,在疼痛的席卷下,他神志不清,不再记得所说的话语。
他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只有一个想法。
让这痛苦消失。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求求了,杀了我吧。”
“你活下去吧。”
眼泪混着鼻涕在扭曲的脸上,止不住的流淌。
他奋力用自己的头颅砸向一切可以砸向的东西。
可所能接触的皆早有准备如枕头之类垫好。
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这种无力感让痛苦延伸到每个角落。
他将牙龈咬碎,有鲜血从嘴角慢慢溢出。
房间里没有人。
朱玲坐在门外。
神色平静。
摸着黑狗的后脖颈。
黑狗舒服的翘着尾巴欢快地转着圈圈。
乔霍转过头来,极为怨怼癫狂的神色看着门外。
“我知道你在那里。”
“婊子。”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画面在一声声中的癫狂呐喊中结束。
……
记忆结束。
楚修远再次回到现实。
乔霍仍然热切地在跟弹幕互动。
这时候有一个弹幕飘过。
“如果你还能再看到您的妻子,你会跟她说些什么呢?”
楚修远猜测应该是某位新闻记者。
一个相当标准且无趣的问题,往往在访谈节目中作为最后提起,然后回答者给出一个感人肺腑的答案,赚足眼泪。
这种定格问题就像是厨师每天上班做着固定的菜,不研究新的菜式,每一步都按部就班,油盐葱姜,而这个问题就相当于最后一步泼油。
将之前所有累积的采访全部情绪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乔霍顿了顿,复杂神色一闪而过,抬起头,一如既往露出个和煦的笑容。
“我想,如果还有机会,我会跟她说一句谢谢你。”
楚修远心中明悟越来越多,皱了皱眉头。
选择最大的块记忆进入。
说明是记忆中最深刻的记忆。
洁白的吊灯,投射着光亮,这是一间以白为主调的房间。
更为准确的形容是,这是一间病房。
病床上的朱玲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骨瘦如柴。
身上布满着大块大块的瘢痕,肌肤看不出任何光滑弹性,更像是一具干瘪的木乃伊,干枯丑陋。
只有每一次抽动,从嘴角传出痛苦的呻吟,才能发现她并不是一具尸体。
她的左手被紧紧握住。
乔霍坐在床边,每次抽动,便会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
黑狗蹲在床下,不言不语。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分别。
死亡。
还有新生。
对于到底谁会先死,其实两人心中早就心知肚明。
心脏。
是人最重要的器官。
而心脏被雾化所带来的后果与疼痛都不是其他器官能够比拟的。
雾化心脏的人在雾化人群中也是极少。
在医生看来。
朱玲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濒临死亡,朱玲脸上反而重新有了光彩。
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年轻与活力重新注入她干瘪的身体。
医生拍了拍乔霍的肩膀,叹息一口气走了出去。
他们都知道此时的表现有一个专门的指代。
回光返照。
朱玲艰难露出一个和煦笑容:“不要哭哦,这不是我们两个早就说好的吗?”
乔霍也笑着开口:“我哭什么,对于30多岁的男人来讲还有比死了老婆更妙的事情。”
“真有你的呀!”
朱玲笑到咳嗽,乔霍拍打着她的胸膛,等到气息缓和,她接着絮絮叨叨。
“我忍你很久了,感觉碰到你就没啥好事发生。第一天遇到你,你就把我的自行车给撞到了,弄得我任务没完成,回去挨老板一顿骂。”
“要知道愿意给雾化人工作的老板可不少见,都害怕一不小心死在自己工位上还要赔款,好在当时只是骂了我一顿,罚了我工资。”
“我庆幸完,想想不对呀,自己罚款为什么还这么开心,这该死的家伙出门不戴眼睛的吗?”
“喂喂,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当时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我疯狂按喇叭都没用。”
“不管!反正是你的原因,哪知道在后面医院又碰到了你,那可是最后一个号啊!真的把我气坏了,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
“瞧瞧女人就是不讲理,专家门诊只有这一天,那肯定所有的雾化人都会去,明明就是你运气不好罢了。”
朱玲没好气道:“对对对,我运气不好,运气不好我才会跟你结婚,嫁个你这么个不洗袜子不做菜不刷碗不遛狗,每天回来就知道躺在床上说,啊,我好累啊的家伙。”
“别说你还小气抠门,居然真的会有人拿易拉罐吊环作为戒指,我都不敢拿出去给别人看,怕被别人嘲笑!”
乔霍翘起眉毛,相当得意:“谁叫你上了我这条贼船呢?”
“呵呵,我现在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我可以自由地去看电视,不用承担每次雾化扩散的痛苦,不要洗碗做菜,不用给你洗袜子。”
说到袜子,朱玲来了劲:“话说你能不能改变你这个臭毛病啊,怎么会有人将上周的袜子留下来放一周重新穿的呀!还说放一周就是一双新袜子,这是人说的话吗?”
乔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难道不是吗?”
朱玲一拍脑袋:“我怎么会跟你这种人度过这么久啊!真是顽强的意志力啊!想来想去,能活这么久还真是不容易。”
“没有你的话肯定能活得更久吧!”
场间两个人对视一笑,笑到根本停不下来。
笑声渐缓。
“只是啊!”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我的脑中却全是这种回忆呢?”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是会有些不舍呢?”
朱玲声音有些颤抖,她悄悄侧头,利用枕头拭去眼角的泪水。
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黑狗心领神会赶紧跳上床,朱玲极其艰辛痛苦地伸出手抚摸。
这个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需要承担极大的痛苦。
黑狗懂事将自己脑袋放在手心上温柔磨蹭。
“照顾好它。”
小黑狗呜咽一声。
乔霍点了点头。
两人寂静无言,没有声响。
乔霍开口:“对不起。”
朱玲笑着眯着眼睛:“没关系。”
她接了一句:“不要死。”
“我爱你!”
只是乔霍还未说出这句话,一阵忙音打破了寂静。
床上的女人笑容挂在嘴角,不再动弹。
乔霍怔怔地待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
又或许只有一瞬。
踉踉跄跄伸出手往空中抓了一把,似乎想要抓住停留在这片空间的灵魂。
他的脑子一片木然。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医生进来的话他一句话都没听清楚,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恢复眼前的清晰。
一点点清晰。
他终于明白那些事情永远都失去了。
也终于明白以为不在意的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
心脏一阵阵的绞痛,像是要裂开一样。
他的视线早已模糊,泪水止不住地滚落。
乔霍蹲在地上抱着头。
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死小孩。
他哭得越来越大声。
他明白。
这一次。
他好像再也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