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单晚秋的深夜有一种独特的色彩和温度。它像一个黄色的大灯笼，朦胧而温热。仿佛是融化了过多白日的喧闹之后，温度在夜间缓缓地散逸在宽阔的街道和高大的楼宇之间，驱散了这秋风带来的寒意。
一辆汽车从地下车库里钻了出来，轰鸣的发动机声回荡在静悄悄的街面上，仿佛城市巨人熟睡的鼾声。
邵峰开着车子向副驾驶上的周成抱怨道：
“我说你老周也太能折腾人了，大半夜的让我来接你，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周成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点上，递了一支给邵峰，打着哈哈说道：
“上次听你说，你这段时间不是连夜在查一些老案子嘛。我估摸着你这会应该困了，我正好今天没开车，让你出来清醒清醒嘛。”
邵峰接过烟，把车窗摇下了一个口子，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你这己所不专勿施于人的德行，这么多年了是一点都没改！”
周成把烟从口中拿下，一本正经地看着邵峰，说道：
“对了，峰子。你查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邵峰吐出一口烟雾，皱着眉头摇头道：
“基本没有，这些案子都不属于典型刑事案件，所以卷宗资料不完善，很难从其中找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但我准备再查一查，那么些个中外科学家，都是非正常原因死亡，我总觉得这些事儿背后有蹊跷。”
周成瞪大了眼睛，四下观望了一圈，说道：
“那我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邵峰一脸鄙夷地看着周成，说道：
“这些案子最近的一个也是三年前了，时间跨度最长的有十几年。是不是真有人在背后捣鬼都还很难说，多半是我自己在瞎闹腾。而且，你们ESDC的专家成员从出家门开始就有特勤局的人暗中保护，你就别瞎操这个心了。”
周成嘴里叼着烟，伸着懒腰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
邵峰冷哼了一声，说道：
“哼，倒是你自己。天天这么折腾到大半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出门了。就是真有人在背后捣鬼，也用不着他们下手，你自己先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了。
我就不明白了，这科研项目资源分配的会议还没开，你们林主席也没有向你明确交代过，你这么着急准备你那些怼天怼地的实验设备干嘛呀！”
周成把座椅靠背放斜了斜，悠然地抽着烟说道：
“我是挨过饿的人，知道挨饿的日子不好过。我在南方搞那个净瓶中微子实验室你知道吧，几十个亿的项目。说多也多，说少也就是人家一个明星的身家。我是前前后后跑了五六年，就差给那帮孙子跪下了，才争取到预算。”
邵峰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明星怎么了，人家也是合法赚钱，依法纳税。倒是你那个臭脾气，我都为给你批预算那帮人捏把汗。”
周成吞吐着烟雾，徐徐摇着手，一副指点江山的雄姿，说道：
“你们要明白，我花那些钱，是有可能为人类打开一扇崭新世界的大门的。再说了，就算新世界的门暂时打不开，我为大门日后的崩塌使点劲儿总是对的吧。这基础科学都多少年没有突破性进展了，算了一大堆新东西出来验证不了，都快憋死我了！
这次科学界增加投入肯定是板儿上钉钉的事儿，我不把方案准备好了，万一让应用物理、有机化学甚至是分子生物学抢了预算去，我到时候怕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邵峰斜眼看着周成，说道：
“我说老周，我可听说你们理论物理在处理带状星云的问题上，基本帮不上什么忙。你们林主席万一就真不给你划拨科研资源，你怎么办？”
周成的脸面一下子涨得通红，怒目圆睁地看着曹锐，吼道：
“谁特么在说这种混账话，你给我叫到跟前来，你看我不驳的他体无完肤！理论物理为什么被称为前沿科学，就是因为理论物理的发展程度，直接决定了人类对宇宙万物的控制程度。
我这么给你说吧，如果我们理论物理发展到一定程度，现在头上那堆火星质量的星际尘埃根本就不需要弄得那么复杂。
希格斯玻色子对质量的影响机制这方面我们一旦突破，就可以利用希子让星云质量发生变化。质量变了，轨道就变了。那些笨重的火箭和航天器根本就不用上天，危机就解除了。”
曹锐似乎对周成这种莫名狂怒的状态已经习以为常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成问道：
“那你的上帝粒子啥时候能投入使用，你有没有个准确的时间表啊。”
周成的情绪平和了不少，他摆手说道：
“我就是跟你举个例子而已。我想给你说明的是，现在我们的前沿科学，理论上的积累已经非常充分了。可以突破的方向非常多，缺少的就是实验证。至于林教授，像她这样的人，应该非常清楚前沿科学在任何时候的重要性。”
提到林雨疏的时候，周成一向锋芒毕露的目光忽然变得收敛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邵峰敏锐地察觉到了周成态度的转变，他故作几分挑衅的语调说道:
“哟！老周，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如此把一个业内的科学家放在眼里。你可是能给国家科学院院长拍桌子，在科工委主席跟前嚎嗓子，把诺奖评委会都一顿痛批的东方泡利。你对这林教授倒是总算有几分敬畏了。”
周成没有立刻反驳邵峰，面色逐渐凝重，目光也变得深邃而困惑：
“不是敬畏，在她身上有一种...怎么说呢，就像我第一次看到薛定谔方程的感觉。她整个人很清晰，但又不可解。你说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难准确形容那种感觉。”
邵峰也收起了懒洋洋的笑脸，正色说道：
“她不是在许多科学领域都有着非凡的造诣吗？在你的专业领域你总能给出判断吧？”
周成思忖良久，手上的烟都燃到了滤嘴，他匆匆掐灭烟头，深吸一口气之后，又停顿了片刻，才说道：
“我研究过她的履历，不是从资料里，而是问了一些我国外的朋友。她早年是搞天文方面的，也搞过航天工程，但都不出色，顶多也就算个合格的科研从业者。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退出了NASA又去搞起了射电天文。
在九十年代前后，她在《science》《natural》上发表了多篇突破性极强的论文，内容涵盖了宇宙学、天体物理、航天工程、理论物理、凝聚态物理、分析化学、数学等多个方面。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声名鹊起的。”
周成说话的时候，语调中既没有他一贯的高傲，也没有对强者的仰慕。更多的是困惑和冷静。
邵峰说道:
“她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拿的诺奖吧，因为中子星什么的。”
周成沉沉点头：
“是的，她是因为天体物理拿的诺奖，但那也仅仅是因为诺奖评委会那群老帮菜固执的评奖模式。我看过她所有在理论物理上的学术论文，虽然谈不上有什么破天荒的突破。但她对理论物理的认知能力，绝对是超一流的存在。
这种认知能力比实际成果，有时候更重要。她给我的感觉是，如果她愿意取得突破，那一定是通天的成就，但她似乎是故意不做。”
邵峰端着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说道：
“我查过她的资料，人家可是拿到了MIT的理论物理学位，说不定人家林教授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但就是不屑于在这个领域深耕。”
周成又拿出一支烟，但没有点燃，只是放在嘴边徐徐摇头：
“不，我们这行确实需要天赋，但更需要的是踏实。没有长时间熬在数学矩阵里，是不可能有那样超群的认知能力的。而她还精通于那么多领域，根本没时间埋头在理论物理上。
更何况，她在这个领域最可能出成绩的年龄段，完全没有出现在过理论物理的世界中，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这已经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
这时，车子开到一处夜市。邵峰放慢了车速：
“自从这动不动就下雨的鬼天气开始之后，这里都冷清不少了。咦！你看，咱们经常吃那家还开着，要不咱去整点儿？”
周成叹息道：
“整点儿吧，移山计划开始之后，估计也开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