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的话让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就连餐食上飘散的青烟，也仿佛被这沉默的气氛驱散了。只有玻璃穹顶外旋转着的星空在无声地呼喊着，时间仍然在流逝。
陈飞宇喝下一口闷酒：
“基础领域的突破是个转折点，但远远不是顶点。这反而让我们完全清晰地认识到，已知宇宙的精密复杂以及人类的弱小无能。林雨疏的话，又应验了。”
刘欣愤愤地道：
“这个老巫婆，做了这么多恶，给我们带来这么深重的苦难，居然就这么便宜了她！”
陈飞宇徐徐摇头：
“在冰冷的宇宙法则之下，没有对错善恶。过去毫无价值，未来无法预测，只有时间之矢上的存在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周成歪了歪嘴角，举起了酒杯：
“也不用这么悲观，虽然我们现在知道了宇宙这片蓝海的浩瀚，不是人类短时间内可以征服的。但至少我们在掌握了基本理论框架之后，能把一些我们现在有能力利用的规律发挥到极致，我把这称为前沿科学临近领域。
未来半个世纪，深耕这片临近领域。别的不敢说，让人类的生活、生产发生质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咱们的敌人也都是血肉之躯，也不一定有想象中的那么强。”
赵晓鹏眉头依然紧锁，沉沉说道：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担心再精巧的计谋都只是徒劳。”
刘欣站起身来，和赵晓鹏碰了碰杯：
“赵将军，无论如何这都是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事情。现在我们只要尽全力追赶就无愧于自己，无愧于文明了。”
“对，无愧于文明！”
众人碰杯之后，沉重的气氛随着可口的佳肴入口，被冲淡了许多。
陈飞宇嘴里细品着后舌甘甜的酒味，摇晃着杯中泛黄的酒汁，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老周。我让你想办法弄清楚，ta们到底是怎么把火星大小的岩质行星磨成粉末，然后送到地球公转轨道来的事情，有没有点起色了。你这耗费了一年1/10产能的对撞机上，好歹挂着战略情报科学研究部的牌子。
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儿，联邦议会那群人多少也知道，但这好歹得给他们闻到点儿羊肉味儿啊。最近的一次听证会，已经有人在问战略情报研究部的工作成效了。我当然可以避而不答，但如果每次都问，闭口不谈始终不是办法。”
周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回味无穷地舔了舔嘴唇：
“知道，知道。这事儿也算有点儿眉目了。不过这事儿和应用物理沾边多一点，是刘欣在负责，让他给你说说。”
刘欣赶紧放下了酒杯，局促地危坐在椅子上，一脸难色地看了眼周成，吞吞吐吐地道：
“总理，带状星云成因的问题，确实有点眉目了，但....但不多。”
见刘欣紧张得连筷子都放下了，陈飞宇浅笑着说道：
“刘欣，你不用紧张。林雨疏曾经说过，这个细节对我们未来的决战无关紧要。目前看来，她说的都是真实的。我只是需要一些框架性的理论去对待听证会，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就行了。基于实际情况的合理假设，也可以谈谈。”
刘欣这才松了口气：
“好的，好的。我们先不管ta们是怎么把尼比鲁星磨成粉的，只解释其轨道的话，相对容易得多。我们这套粒子对撞机，可以利用希格斯场，加速任何有质量的物质。只要不追求被加速物质的速度，那大量的尘埃加速不是什么难题。
我们都能做到，对于有七万多艘战舰的ta们来说，就是小儿科了。带状星云的轨道路线看似复杂，但始终都要遵循惯性和万有引力的规律。
夏岚学姐通过对带状星云轨迹的分析，精确计算出了带状星云的初始位置，也就是尼比鲁星被磨成粉的地方。然后通过火眼2号望远镜的凝视型观测，还真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欣在餐桌旁调出了一幅全息投影画面。上边只有几个像素块级别的模糊光圈，就像是用毛笔沾了水，在宣纸上画出一个首尾不相连的圆圈。
刘欣继续解释道：
“这些模糊的光圈应该是残余的尘埃，这光圈中央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们知道，尘埃不会围绕着真空聚集。这可以说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东西。我们在带状星云必须改变轨迹才能进入预定轨道的位置，都发现了这种光圈。”
“你的意思是，这些光圈就是外星文明放置尘埃加速器的位置？有没有可能就是ta们的太空战舰？”陈飞宇问道。
刘欣踌躇了片刻，说道：
“应该不是，对观测结果分析来看。这光圈内曾经存在过的东西，应该在百米的尺度左右。而舰队照片显示，ta们最小的战舰尺度都在千米以上。”
周成忽然停下了往酒杯里倒酒的动作，鼓着眼睛道：
“林雨疏交代过，捕获旅行者1号的是外星舰队的远程预警探测器。这玩意儿应该就是ta们的探测器了！”
赵晓鹏咬着牙根，沉声道：
“这探测器可真够厉害的。”
周成倒是看得很开：
“ta们宇宙规律的应用哪怕只比我们高一个台阶，在我们面前展现出来的都是天顶星科技般的存在，这不奇怪。”
看着赵晓鹏越发焦急的神情，陈飞宇心里能够理解这位将会在未来直面敌人的将军心中的担忧，但现在还不是蔓延悲观情绪的时候。
他岔开了话题。
“这个很好，回头把数据发我一份儿，下次听证会的时候，可以对付一段时间了。那关于尼比鲁星被磨碎的过程呢，你们有没有点想法。”
刘欣迟疑道：
“额....这个我和几个知名的应用物理专家也讨论过很多次，也对尘埃样本做了很多分析实验。现在只能猜测，他们是用一种分子级别的装置，或者是别的什么将尼比鲁星敲碎的，不然尘埃不可能呈现这么规整的形态。
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我们研究过的尘埃样本，最早的一个来自星云纪元元年。那时候的尘埃均匀性在十万分之一的精度下，要比后边的尘埃粗糙一些。再考虑到，带状星云刚刚进入地球公转轨道时，有一个激增期，之后才平稳的。”
几杯老酒下肚的周成，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他不顾徒弟刘欣还未尽的表述，就插嘴道：
“对，对，对！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天光的时候，特别的明亮，整个夜空就像个打着探照灯的万花筒似的。到飞宇老弟去执行疾火计划的时候，虽然有所减弱，但也比后来几年要亮得多。听科学院的人说，那段时间的尘埃量确实要比后来大得多。”
陈飞宇拿过周成身边的酒瓶，给自己和赵小鹏象征性地添了一点。然后一边给刘欣添着酒，一边说道：
“我说老周，你一个人偷摸多喝了两杯也就算了。你让人家刘欣好好说完再插嘴行不行。”
周成赶紧夺过快要见底的酒瓶，扯着脸笑道：
“行！行！刘欣你接着说。”
刘欣轻轻啜了口盛满的酒杯，凝眉思索了片刻：
“我和几个专家猜测，这应该是类似我们设备启动时峰值不稳定造成的。在初期的样本中，单质硅和带着离子键的硅化合物含量要略高于平稳期的样本。我们大胆地做了反向推测，如果能取得更早期的样本，也许有机会解开这个谜题。”
听到这里，陈飞宇猛地站起了身来。圆睁着双眼看着刘欣，激动地问道：
“更早期的尘埃样本如果使用真空瓶密封起来，没有受到污染的话，有没有研究的价值？”
他起身的幅度太大，杯中的酒汁都荡了些出来。
“应该可以，但是要分析过后才知道，您有这样的样本？”
赵晓鹏一直阴沉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了惊喜的神色：
“对啊，我们在执行疾火计划的时候，正处于带状星云的高峰期，我们奉命采集过尘埃样本！”
随后，他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但那些样品，应该是送到林雨疏手上，恐怕是找不到了。”
陈飞宇微微一笑，坐回了椅子上：
“我可没指望你们上交的样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