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背后传出来的声音,以及那剧烈的咳嗽声,原本硬着头皮挡在黄琼面前的亲兵,急忙纷纷让开了道路。而在亲兵让开道路之后,一个坐在一张临时由椅子改成便轿上,身形异常消瘦,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人,拱了拱手道:“老臣西京殿前司都指挥使,欧阳杰拜见英王。”
“老朽近日以来,身子骨实在不方便,未能去灞桥迎接英王,还请英王多加海涵。小崽子们没有读过书,这眼力实在有些拙。又总想着让老朽安心养病,所以没有认出英王殿下,还请英王大人不计小人过,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这些小崽子置气。英王,还有诸位大人请。”
听到这位头发花白,说罢这些话之后,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的应城伯,西京留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话。临来之前,便已经知道这位老将身子抱恙。曾经多次上表,希望能够辞去官职,以便能够回家安心静养,却迟迟没有得到老爷子同意的黄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迈步而入。
至于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一类的话,黄琼自然不会太在意。如果不是因为对这位都指挥使原因,他今儿压根就不会将火气,撒到一个无辜亲兵身上。当初在骁骑营外,于明远那么明显的不待见,他都忍受下来了。今儿他又岂会与一群按理说,是在尽忠职守的小兵一番见识?
走进到殿前司衙门内的大堂之上,黄琼第一句话,却是没有询问这位老将,为何在接到圣旨之后,如此上的时日迟迟未动。而是转过身对着西京户部尚书、陕西路安抚使道:“此次陇右平叛,粮草调集的如何了?别告诉本王,这么长的时日,你们什么都没有做?”
听到黄琼的问话,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道:“回禀王爷,粮草原本已经凑集了十之八九了。只是王爷,您也知道,去岁陇右与陕西大旱,旱情现在也没有完全彻底的解除。出了几个汉中与长安的官仓之外,其余的官仓到现在大半都是空的。”
“虽说户部出了大部分的钱粮,可从洛阳官仓到这长安,需要千里迢迢转运。如今户部答应的军粮,只不过到了六成左右。臣等全力筹措,倒也想办法筹措了三成。但眼下宁夏府又出了如此大的变乱,党项人在控制了宁夏府之后,大势逼迫汉人剃发,甚至是无辜杀戮。”
“此人,在整个宁夏府得手之后,一次便以试图叛乱为名,坑杀了上千不肯剃发的汉人。使得原本宁夏府的汉民,大量的出逃。整个陇右的陇东一带,还有这八百里秦川,到处宁夏府逃出来汉民。先到的那位郑道远大人,从已经凑集的军粮之中,调拨了一批用来赈济灾民。”
“只是他调拨的数量,虽说不算多,只是已经筹集的粮食之中三成五左右。再加上刘节度使去延安府坐镇,也带走了一部分。眼下留下的这个缺口,以目前陕西路的情况,实在是补不上。在京城转运的粮草抵达之前,供应两万大军到陇右的粮草,还略有些不足。”
对于这二位的回答,黄琼没有说话,只是沉思了好大一会才道:“这个缺口,不用你们来补。本王现在问你们,陕西路现在能拿出多少粮食来应急?别告诉本王,你们陕西路官仓现在便都已经见底了。陕西路去岁虽说也是大旱,可汉中的收成还是不错的,远不到颗粒无收。”
“更何况,去年年末,朝廷为了缓解陕西路旱情,还一次性将你们空空如也的官仓,都给填补齐全了。就算今年春旱,可陕西路的旱情到了夏天便已经彻底缓解。眼下秋收在即,今年陕西的收成应该还是可以。所以,你们手中也用不到留着太多的粮食救急。”
“你们在本王面前叫苦,不外是担心这个差额,最终都落在你们头上罢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本王也不是不明白。凭什么他陇右出的事情,所需要的钱粮,让你们陕西路来出?引发叛乱的是你们陇右的灾民,逃到这长安的也是你们陇右的灾民。”
“事情是你们陇右搞出的事情,凭什么要让陕西路花费钱粮,来帮你们擦屁股?是人都有私心,你们这么想本王不能说你们错了。但事有轻重缓急,郑道远挪用军粮去赈济灾民,救济的是我大齐朝的子民,稳定的也是大齐朝民心,让你们陕西路没有像山西路那样乱起来。”
“所以,本王就更不能说他做错了。他是本王此次的参政,这件事在没有证实他,将那挪用的三成五粮食,揣进自己兜里面之前。至少是在现在,本王得替他兜着,更不能说他在沽名钓誉。但军情刻不容缓,在京城粮食运来之前,本王也只能打你们的秋风,补充不足。”
黄琼的话音落下,那位西京户部尚书,还有陕西路安抚使、布政使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之后,不由得脸色有些发青。连同原本就没有调运足的粮食,现在粮食的缺口,全部算下来要七万石左右。而这个数目,陕西路现在砸锅卖铁,就算是将库底子都清扫干净,也拿不出来。
而看着这三人表现出来的神色,黄琼只是淡淡一笑道:“这次调拨粮食之中,原本就有一部分是用来赈济宁夏府灾民的。所以,郑参政调出去一部分,虽说属于先斩后奏,但大问题却是没有。而且本王也不是立即让你们,立即将缺口全部补上,只要让你们先拿出一部分来。”
“这样,你们先拿出缺口的七成来,转运到华州。其余的,本王会催促京城那边,将剩下的粮食抓紧运过来。放心,这七成粮食算是暂时借你们陕西的。到了今年秋税到了,朝廷立马就会偿还。本王说话,向来都是不食言的。如果你们还不放心,本王可以给你们立下字据。”
听到黄琼这番的话,陕西路安抚使与布政使,对视一眼之后无奈道:“英王,别说现在缺口这足足七万石,陕西路实在拿不出来。就是您给降到七成,这五万石粮食陕西路一样也拿不出来。去年朝廷调拨,补充官仓粮食,根本只到了七成。剩下的三成,到现在臣也没见到。”
“今年您秉政之后,又曾经为了陇右,下手谕从陕西各个官仓,给陇右调拨了十三万石粮食。再加上今年保证陕西路境内,边军、卫军、以及西京大营驻军所需粮食,还有保留最低数目的应急储备粮食。在秋税到了之前,陕西路现在最多还能拿出来四万石粮食。”
“再多,就实在是有心无力了。王爷,这陕西路官仓里面,总不能连一万石的储备粮都不留吧。若是在遇到其他什么情况,这陕西路可就连点应急手段都没有了。去岁陕西大旱,今年过半旱情才略有缓解。只是这雨来的太晚了,今年陕西路秋收情况,恐怕也一样不太乐观。”
陕西安抚使的叫苦,黄琼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对那位有些心虚的户部尚书道:“陆大人,你是西京留户部尚书。陕西、陇右的官仓都是归你管的。去年朝廷补充陕西路官仓的粮食,只到了七成,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如实的上报朝廷?难道,你在这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黄琼语气之中,压制不住的怒意。将这位陆尚书吓的直接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喊冤道:“王爷,这非下官之过。而是去年调拨粮食的时候,下官还没有到任。下官到任,是去年上秋的事情了。下官到任之后,也曾就此事多次行催促户部。可京城那边,根本就没有回音。”
“问烦了,就说去年各地的窟窿太大了,这些粮食暂时挪用到其他地方了。剩下的三成,暂时先那么维持,到了今年秋粮上来后,看情况在给补充。账上先记着,反正他们是赖不了账的。您也知道,下官这个户部尚书就是一个摆设,与京城那边的户部尚书,也就品级一样。”
“要说实权,根本就没有多少。这天下钱粮调拨实权,都掌握在京城手中。京城户部那边,下官也实在得罪不起的。尤其是今年陇右、陕西二路,又是这么一个情况。单靠自己之力,根本就没有办法弥补。若是真的问急了,得罪了那些人,那三成空缺搞不好真成了空头了。”
“这边那三成粮食,虽说还没有到,可已经上账本了。那边若是真赖着不还。到时下官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这三成粮食的去向了。下官这个口头官人微言轻,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下官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只想着等到今年秋税上来之后,在想办法填补上。”
这位陆尚书的话,让黄琼皱起的眉头,一直就没有放松过。凡是经过自己手中的钱粮,在落到实处之前层层剥皮这种官场陋习,原本黄琼不是没有想过。但却没有想到,户部那些人胆子大到如此地步。居然这一剥就是三成,还如此明目张胆的,甚至到了你耐我何的地步。
什么到处是窟窿,挪用到了其他地方去。去年虽说陇右、陕西大旱,可江南、两淮、山东、河北都是大收。那里需要从陕西路挖粮食,去填补那个空缺?这三成的粮食,足足十万石无非就是被户部那些胆大包天龌蹉官,给找渠道倒卖了。反正这天下的钱粮,都在户部掌握。
每年秋税上来的粮食,处置之权也在他们手中。等到这边的旱情解除了,他们在找借口或是填补上,或是直接让朝廷给报销了。去年陇右、陕西大旱,斗米涨至三百余。甚至连累的与陕西路临近的,山西路与河南路粮食都大涨。这十万石粮食,倒手就是几十万贯的钱。
反正只要陕西路不出什么大事,已经调拨到位的粮食,足够满足日常需要了。多这十万石的粮食不多,少这十万石的粮食也不少。自己借着这个机会,大发一笔横财不比什么都强?他们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陇右会搞出党项人叛乱这件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