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这里是用刀子说话

内州治所澄阳。

春天来了,站在城头,感受着春天气息的肖宏德,觉得自己的春天留在了那个冬季。

在那个冬季,他迎娶了左相林雅的女儿。

新婚夜,他陪着宾客饮酒,喝的半醉。

娶了左相的女儿,以后前途无量啊!

面对众人的恭维,他只是矜持一笑。

是啊!

前途无量!

随后他去了洞房。

红烛下,新娘戴着头巾,低着头,感觉是在娇羞。

陪新娘的两个妇人一脸暧昧的指指案几上的春宫图,随即告退。

他一直以为这是让自己看的……可他早已身经百战,哪里需要这个东西。后来他才知晓,就在自己来之前,新娘和那两个妇人共同探讨了一番哪个样子更有趣这个话题。

关门,撩开头巾,精致妆容下,看不透那张脸的本来面目。

但,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

年轻人,火力壮,一夜弄到天大亮。

天明,看着新娘,他发誓这是自己人生的全新开端。

事实上也是如此,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告别了快乐。

家中的侍妾渐渐出事儿,他有所察觉,但没法拒绝权力的诱惑。

直至一个侍妾莫名其妙的吊死在自己的屋子里,肖宏德终于爆发了。

然后,抽了那个女人一巴掌。

去告状吧!

我不怕!

他以为女人会去告状。

可并没有,女子默默转身,再回来时,一阵旋风般的……

手中握着尖刀。

“老娘杀了你!”

从此,他就成了事实上的鳏夫。

惹不起,我躲得起吧!

于是他来了内州。

刚开始他踌躇满志,觉得这里能消磨掉自己人生的苦痛。

就如同游山玩水般的。

但没想到,杨狗带着北疆军来了。

南归城,没了。

大辽这些年第一次丢失疆土,就发生在他的辖区。

宁兴震怒,据闻皇帝说要活剥了他,用酱料腌制一番,烤成全人。

但这时候有一个好的老丈人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左相林雅出来,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最耿直的一句是:谁敢担保自己面对北疆那条疯狗的攻势能不丢失疆土,老夫亲自为他牵马!

没人说话。

于是,戴罪立功就成了老丈人敲打他的话。

他知晓,这话还有一个暗喻:老夫闺女那里,你也得戴罪立功。

于是他写了一封信回去,信中,他诚恳的道歉,说自己当初来内州任职,是想为丈人分忧……想想,为丈人掌握内州,这是多重要的事儿。

今日,他接到了娘子的回信。

——回来!

他手中此刻就拿着书信,不想再看第二眼。

他轻轻的撕碎了信纸,看着碎屑飘飘荡荡的落在城头下面。

哒哒哒!

一队骑兵飞也似的冲进了城门,把纸屑卷了起来。

一块纸屑正好落在城头上。

——来!

就一个字。

肖宏德一拳砸在那块纸屑上。

身后,副将赵多拉跑了上来,看着神色绝望,“杨狗来了。”

肖宏德回身,眼珠子都红了,“戒备,全城戒备,令人去求援,马上去!”

整个内州都慌了。

“杨狗来了。”

走在街上,肖宏德看着行人脚步匆匆,还有人背着麻袋,一脸惶然在叫喊。

乱作一团啊!

他对赵多拉说道:“杨狗这是不知足吗?刚拿到了南归城,又接着冲我内州下手。”

赵多拉上次攻打南归城失败,还在等待宁兴的处置结果,但作为皇帝的人,而且肩负拉拢肖宏德的重任,他觉得自己问题不大,“和宁兴会不会有关系?”

肖宏德一怔,“你是说,杨狗想通过攻打内州,击败老夫,来打击左相?”

赵多拉点头。

看,做了林雅的女婿,血本都亏掉了。

早日止损才是王道。

但权衡了一下后,肖宏德冷冷的道:“去打探消息。”

从这一刻开始,肖宏德的性子就变了,手持皮鞭,见谁偷懒就抽。到了后来,是见谁不顺眼就抽。

他派出了信使,“告诉宁兴,老夫将与内州共存亡!”

他是认真的,红着眼珠子冲着赵多拉说:“封锁城门,没有老夫的手书,任何人不得出城。”

百姓害怕战争,但当他们发现上等人也和自己一样时,心中的恐惧就渐渐消散了许多。

——上等人都能死,咱们怕什么?

这是很愚蠢的想法,但却能安慰人心。

赵多拉神奇的发现,城中的气氛变了,竟然有些祥和之意。

他看向肖宏德眼神中多了些敬佩之意,心想,难怪陛下要拉拢此人。

当城头堆满了守城物资时,肖宏德冲着南方喊道:“老夫等着你。”

整个澄阳城内静悄悄的。

所以,肖宏德的声音传的很远。

远方的马蹄声也传的很远。

哒哒哒!

一队斥候回来了。

赵多拉淡淡的道:“可惜不是杨狗。”

斥候进城,上了城头。

“详稳……”声音有些慌乱。

肖宏德回身喝道:“镇定。天塌下来了,老夫先顶着,慌什么?”

斥候说道:“杨狗领军转向了。”

“哪边?”

肖宏德冷笑,“老夫早已做好了准备,他想偷袭?用烂的手段,当被老夫迎头痛击!”

“他往东边去了。”

东边!

肖宏德缓缓看向右侧。

所有人缓缓看向东边。

“潭州!”

……

草原。

镇南部。

自从归顺了老板后,镇南部的日子就越来越好。

整个草原如今都是镇南部的天下,他们的任务是保护陈州的牧民们,以及提防潭州军。

大帐内,辛无忌正在喝酒。

羊肉白水煮熟,切开搁在案几上。他拿着小刀,削一块肉吃了,再喝一口酒水。

脸上的那道刀疤很深,随着他咀嚼的动作而蠕动着,看着分外狰狞。

那些头目坐在下面,各自吃肉喝酒,偶尔举杯相邀。

没人邀请辛无忌,他也不需要谁邀请。

自斟自饮,偶尔看着虚空,突然一笑。

这日子,可真是够意外的。

一个前途无量的大辽将领,竟然变成了大唐北疆节度使的狗。

偶尔午夜梦回,他也会后悔,心想如此大好前程,却尽数丢弃,做了别人的狗。

“……大辽看着凶狠,可也架不住主人更凶。这不,南归城就丢了。以往丢了还能捡回来。这下可好,主人一句话,咱不走了。就此,南归城就成了北疆的地界。”

“那些凶狠的北辽人,以往对咱们可没好脸色,咱们还不敢啰嗦,现在好了,遇到了主人……

南归城再往前,可就是建水城了。哪日主人夺了建水城……可汗,你看着脸色不大好……”

扯淡的头目诧异的看着辛无忌。

曾今的建水城守将赫连喜举杯,“为了主人。”

“为了主人。”众人举杯。

哒哒哒!

马蹄声急促,到了帐外,接着一个军士进来。

一个头目正在饮酒,被这一下惊到了,酒水呛的案几上都是。他一边咳嗽,一边指着军士骂道:“谁来了这般急切,甘妮娘……”

军士哆嗦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异彩,好像是……同情,“是……是主人。”

呯!

头目的手一松,碗落地破碎。

辛无忌起身过来,拿出皮鞭,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鞭子。

头目惨嚎着,却不敢为自己求饶。

辛无忌喘息着收了皮鞭,“押着,等本汗回来处置。”

他带着头目们迎了出去。

远远看去,乌压压一片骑兵正在赶来。

“可汗!”

一个头目惊惶的指着左侧。

“右侧也有。”

左右都出现了骑兵。

辛无忌一言不发,径直迎上去。

人马如龙,当看到那面大旗时,辛无忌跪下。

身后,一群头目跪下。

更远的地方,整个营地的人都跪下了。

迎接他们的主人。

也是北疆之主。

大旗靠近,杨玄在马背上看着辛无忌。

“恭迎主人。”

“恭迎主人。”

一群草原人拱着屁股,虔诚的呼喊着。

女人,孩子……老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

杨玄淡淡的道:“起来。”

乌压压一片人起来,束手而立。

宋震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了些明悟。

这是土皇帝。

但,你要想找个毛病却找不到。

他问了韩纪,“镇南部这些年对北疆何用?”

韩纪指着草原,“整个北疆的肉食,除去自行养的豕之外,大多来自于此。

郎君说,这片草原是我北疆的强壮之基。就算是赫连春倾国之力来争夺,也得打回去。

而为北疆看守这片草原的便是镇南部。”

“明白了。”

宋震告诉自己,子泰是迫不得已!

长安啊!

那群蠢货宁可把最好的东西给并无强敌的南疆,却坐视北疆和凶狠的北辽人抢夺牧场。

杨玄被迎进了大帐内。

镇南部最美的处子被急匆匆洗刷干净送了来,由她们伺候主人用饭。

羊肉,美酒。

身边是草原处子,这样的境遇并未让杨玄飘飘然。

他看着那些头领,说道:“我来,看到了这片草原生机勃勃,看到了安居乐业,也看到了,久违的欢乐。”

韩纪看了宋震一眼,心想听到这等近乎于土皇帝的话,宋震会怎么想?

宋震在吃着羊肉。

很美味。

他发现那些头领都放下了手中的一切东西,微微低头聆听。

恭谨的……让他想到了长安大朝会站在最前排的臣子。

每年元日时,长安会举行一次大朝会,参加的官员多的吓人。

当皇帝出场时,群臣和外藩使者行礼,有人说,这便是中原帝王的高光时刻。

每个人都在低头。

那一刻,帝王便是神灵。

可此刻看着杨玄,宋震觉得,大朝会,有些形式主义。

杨玄就坐在那里,两侧是貌美处子。他一手拿着小刀,随意的切着肉,从容的说着话,看着,没有任何异常。

可再看看那些头领。

低着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身侧。

大朝会看似恢弘威严,可私底下官员们该干嘛干嘛,只要动作不大,声音不大,谁管你?

可此刻,无人监督,这些头领却自发的恭谨。

仿佛,自己面对的是真正的神灵。

“我希望这份安居乐业能延续下去,可有的人,有的势力却不肯。他们喜欢兴风作浪,他们见不得人间太平。故而,他们在虎视眈眈。”

宋震吃了一块羊肉,看似平静,实则是在仔细聆听着。

杨玄的话,将会决定这片草原未来的命运。

“面对这等穷凶极恶的势力,我们该怎么办?”

杨玄放下小刀子,轻轻拍了一下案几,宋震发现,那些头领浑身一震。

仿佛神灵轻哼了一声。

“他敢龇牙,那么,我们就打断他的獠牙。他敢伸手,那么,我们就砍断他的手……”

杨玄拿起小刀,继续吃。

那些头领也放松了下来。

就这?

宋震觉得这个训话更像是敲打。

吃完饭。

宋震觉得闷,就出去走走。

他看到那些头领聚在一起说着些什么。

就悄然靠近。

“主人要出兵了。”

“是已经出兵了。”

“主人方才说了,要敲断潭州的獠牙,砍断他们的手。”

“准备吧!”

“把麾下的勇士们叫来,让主人来检阅他们。”

“好!”

这……

宋震忍不住叫住了一个头领。

“杨副使并未让你等集结勇士……”

头领看着他,觉得这是个傻子,“主人说我们啊!”

是啊!

宋震懵了。

“主人攻打潭州,作为最忠实的仆人,我们难带不该为主人冲杀。”

“是啊!”

宋震回去。

韩纪站在大帐边,微笑道:“宋公有疑惑?”

“按理,这等调集部族军队,应该是通过节度使府……”

宋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是个老兵部,在长安久了,一切都按照程序办事。

韩纪说道:“这是草原,草原人认的不是什么官府。”

“那他们认什么?”

韩纪拍拍刀柄,“他们认这个。”

“那么,子泰为何要来这里?”

“羊群在外面觅食,主人隔一阵子得去看看牧羊犬,否则,当下一次再度出现时,羊群兴许就变成了别人家的。”

“明白了。”

宋震彻底明白了,“这里,讲的不是规矩。”

“没错,谁讲规矩谁是蠢货。”

“这里,讲的是,拳头!”

韩纪微笑,“牧羊犬你得隔一阵子杀几只,郎君今日便想杀几个头领。”

原来,那些头领便是子泰眼中的待宰羔羊吗?宋震想到了先前那些头领恭谨的模样,心中一冷。

“这,便是边疆吗?”

久违沙场的老兵部,有些神思恍惚。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

一面大旗竖立在王帐旁。

一队队草原勇士集结在大旗下。

辛无忌走到了王帐外面,躬身,“主人,一万骑兵集结完毕。”

“嗯!”

杨玄走了出来。

他刚才打了个盹,此刻精神不错。

外面,乌压压一片都是镇南部的骑兵。

当看到他出现时,所有人下马。

跪地。

“见过主人!”

声音宛若惊雷。

乌达牵来杨玄的马。

杨玄上马。

指着潭州方向。

“跟着我,去斩断那些伸向草原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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