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这个屋子里都变慵懒了,仿佛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窗外的天空一片模糊。
黑白色的地面犹如琴键,房间的角落里也的确摆着一架艺术品般的钢琴,由黄金与白银相嵌打造,一只老旧的唱片机在琴架上悠悠旋转,古朴沉重的音符回荡。
酒店的最高层是这么一间顶级的收藏室,工业革命时期的名画,古早的钢琴、唱片机、哈哈镜、书籍,还有芝加哥名媛曾穿过礼裙、高跟鞋,鎏金闪烁的珠宝首饰,放眼望去尽是浮华之色。
老板就躺靠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穿着一身oldmoney式的旧式风衣,介乎于本地的老贵族和远洋而来的少年。
直觉告诉西子月这不是老板的日常行头,他只是在配合当前氛围穿上了这么一身复古的。
“很高兴你能来见我一面,西子月,准备好加入我们的团队了吗?”微笑地看着西子月。
虽然西子月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觉得那肯定是是一张微笑脸。
震愕。
难以理解。
细思极恐。
迄今为止,一直有一股力量笼罩着路明非,将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隔断,无论多少次侧写,西子月都没能见到对方的面容,他永远戴着光晕的假面。
而此刻,那张假面居然也出现在了眼前这个老板的脸上。
仿佛是在暗示,路明非,与这个老板是同一人。
西子月的心跳不禁加速,呼吸沉重。
世界的真相,也许就在眼前。
“如何,看到我的脸,被吓到了?”老板一笑。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面容吗?”西子月一愣。
“当然知道,我又不是不会照镜子,真是白可惜了我那么一张帅气的脸。”老板啧啧摇头,非常郁闷。
“她们几个看你也是这样的吗?”西子月问。
“没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忽然变成这样了,连她们几个对我记忆都变了,记不清我的模样......也许是路明非吧,伴随他消失的一刻,我也就变成了一个无脸人状态。”老板思绪万千,像是在回忆。
西子月依旧站在门口,远远地与这位老板对峙,本能地不想与这么一位怪人对峙。
她习惯性张望四周,确认进攻路线和撤退路线,这是身为卡塞尔高材生的好习惯。
这是一个过于奢华的房间,到处都流动着金子的光辉,好像四面八方的贵重金属和宝石都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越来越觉得熟悉了,这种路鸣泽幻境的感觉。
“序列号104,梦境花园,我现在正通过这个言灵与你见面,身为洛朗校董头号闺蜜的你应该对这个言灵不陌生。”老板忽然说。
西子月恍然大悟,弄清了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从原理上来说,伊丽莎白的能力不也是这么一个制造精神空间的能力吗?
想通之后,西子月更加警惕了。
无论是路鸣泽还是眼前的老板,他们对于梦境花园这个言灵的驾驭都远强于伊丽莎白,即便在西子月清醒的情况下,也能将其带入早就布置好的精神世界里。
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这个老板在外貌上与路明非同出一辙,可在能力上又与路鸣泽对等。
这......
这三人之间彼此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俩人之间都能交叉一下,可偏偏没有一条直线能将他们完美串联。
“你用这个言灵来见我,是在现实中没有本体吗?”
西子月试着问,她一直处于谨慎状态,手不离刀枪,老板则不以为然。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后来我不禁在想,我的本体......有没有可能就是路明非呢?”老板说,“当他消失的一刻,我除了失去记忆,也失去了扎根于现实的基础。”
他抬起头来,直视西子月的眼睛:“而且我听零说,你在侧写中见到的路明非,也是这么一张面容不清的状态?”
西子月点点头:“很有可能你与他长得一样,当他被抹削的一刻,你也受到了影响。”
说完,西子月的身子轻轻一抖,细思极恐。
不是两人长得一样,而是两人本就共用同一个身体。
当那具身体消失后,老板的意识也就成了无根的幽魂,只能用这个梦境一样的手段到处游荡,通过下属干预外界。
如此想来,路鸣泽那边也很玄乎,他一天到晚动不动就被皇帝的钟声叫走,有没有可能实际上被皇帝镇住的不是路鸣泽,而是身为本体的路明非?
这......
这人拿自己的身体开出租屋呢!好歹踢几个住户走啊!
西子月试着用吐槽缓解当下压力。
事件进展依旧扑朔迷离。
路鸣泽、路明非、老板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像是一道复杂的数学公式,遍布未知的x和y,以及各类看不懂的运算符号。
如果路鸣泽是魔鬼,老板是能够制裁魔鬼的神,那路明非究竟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业内强者,能让魔鬼和天使放下彼此的成见,携手共同寻找他?
【你可以把那个老板当成另一个我,与他共享路明非的情报,但千万不要把他当成我,更不要向他透露我的存在】
西子月的心中回想起了路鸣泽说过的这番话。
他在说这番话时带着恐惧。
西子月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长期以来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这俩人急着找路明非,究竟是为了什么?
路鸣泽忙着收那最后的14,他要找路明非的目的大概类似于催命鬼。
那这个老板呢?
他要找路明非干什么?
既然已经无法从理性推断问题,那么就只有从感性出发。
一人是魔鬼,另一人是神,它们寻找同一个人的目的搞不好截然相反。
其中一人是为了拯救路明非,而另一人......只能是杀了他吧?
这个结论在心中油然而生的一刻,她陡然觉得温度降低,每个毛细孔都在往外冒寒气。
对于她而言,路明非的生死倒是次要,并不是那种非救不可的铁关系。
只是......既然老板与路鸣泽之间存在截然相反,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么她似乎也面临着选边站的困境。
魔鬼。
or天使?
虽然路鸣泽天天自称臭不要脸的魔鬼推销员,但西子月真地没有把他当非得下地狱的东西来看,退一万步讲,他在缝纫机底下待一星期后还能被重新放回来。
【在《圣经》最原始的旧约中,耶和华毁灭过的生命可远比魔鬼要多,他的另一个名号是.....万军之王】
“谈谈我们之间的合作吧,你为什么要寻找路明非?”西子月直球式开口,打算先试探。
“理由多种多样,比如我这张脸,为了我帅气的脸能重见天日,掘地三尺我也要把这小子逮出来!”老板陡然转变风格。
西子月的额头上冒出一个青筋跳动的愤怒符号。
好家伙,这还真是另一个路鸣泽啊!犯贱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好歹换一个有说服力点的,不然我马上掀桌。”
“讲道理,这个已经够实诚了......或者我应该从大义出发的角度,说这小子是救世主,只有把他挖出来,世界才能被拯救?”
这个老板开始了软磨硬泡,一脸苦兮兮的,还用加薪升职,牛郎店终身会员卡这种不着调的东西来诱惑。
西子月的眉头越来越皱。
这货色真的能称之为神?
这根本就是一块粘在脚底甩不下来的口香糖吧!
“我求求你了,西子月小姐,我真地很需要你参与我们伟大的事业,我不仅给你涨工资,发牛郎店终身,我还......我还让你当牛郎店老板娘怎样?保证是最好的牛郎店,整个东京市最好的场子,名字叫高天原,保证比国内的白马会所好一千倍!”老板发出了致命的咆哮。
“再不行的话,我也只能以身相许了......”他像是感到了沮丧,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影布满沉重的线条。
西子月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伙比路鸣泽更没下限,简直和芬格尔一个档次!
“好吧,既然我用肉体都无法打动你,那么我只好把零、酒德麻衣、苏恩曦她们三个也一起打包过来了,她们三人的肉体......也归你了!”老板的声音里满是严肃,字句铿锵有力。
西子月在心中吐血三升。
“快点做决定吧,西子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很多危机都在逼近。”老板望着窗外沉吟,喜剧演员式的表演戛然而止,重新走上舞台的是一名庄重的诗人,眼中盘踞着积雨云。
窗外卷起了卷风,呼啸着拍在窗户上,发出可怕的嘶吼声,也在西子月的心中刮出了不安的声音。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也的确一直有个声音在她心里说......得快点找到路明非......快点才行......
她无法解释这种危机感的来源,像是早就预见了不好的未来。
“同意合作。”西子月放弃与对方胡搅蛮缠,也松开了一直握紧的刀枪。
“什么?你同意了?那我以身相许?再打个电话叫她们三个上来?”老板惊喜。
“这个不必,连同你的牛郎店和升职加薪一起滚走。”西子月甩动手指,像是在打发叫花子。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也知道你肯定不会说,我只希望我和你的合作仅限于寻找路明非,不要把其他人或事扯进来。”她目光笔直如锋。
“没问题,保证这是我们仅有的合作项目......那关于屠龙呢?”老板敏锐发问。
西子月想了想:“屠龙也算......不过我依旧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一条龙。”
“就算我是龙,起码在现阶段,我是一条与人类并肩作战的好龙,就像与贵公子面对伪装成美少女的怪物,都会虚与委蛇地将舞跳完,直到怪物撕开美少女皮囊的那一刻才拔刀,也就是说直到我露出獠牙前,你们人类都应该把我当美少女对待。”
“收起你的虚与委蛇,告诉我,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保持现有合作节奏就很不错,你告诉我路明非的有关情报,我再试着从这些情报里回忆出点什么,最后反馈给你。”老板说。
“如果你不太想见我的话,让零转交情报也行,她可是个好孩子,保证能将你的意思完美转达给我。”他补充。
“那就这么办。”西子月坦然。
“那你呢?有什么薪资待遇的要求吗?我这里能接受的上限可是很高的。”老板将手拱在茶几上。
“有关青铜与火之王击杀详细情报,还有......能让我见一见诺顿的龙骨十字吗?”西子月谨慎开口。
“前面那个当然没问题,至于后面那一个......”老板的声音玩味了起来,像是斟酌风险,也像是趣味盎然。
这个念头是西子月早就想好的。
康斯坦丁的龙骨十字已经向她证明,他的侧写的确能从龙王的骨骸上得到什么。
从康斯坦丁那里得到了三次火元素撤销权。
那么从诺顿这里,又能得到什么呢?
“当然没问题,我会安排你与龙骨见面的,不过需要花时间,还有什么需求吗?够档次的炼金武器?身经百战的雇佣兵?贤者之石也可以,千万不要小看我们的势力。”
“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西子月说。
她很快就把天聊死了,老板无奈摊手。
“那就这样,没事我先走了?”西子月就要转身。
“难得打扮的那么漂亮,不再多聊几句吗?怪浪费的。”老板轻笑。
“如果只是闲聊的话就算了,我有很多事得回去研究。”西子月说。
她向前迈出了步伐,平底鞋在黑白地砖上摩擦出清脆的声音,每个音节都像是放慢了一样,轻轻升起,又轻轻落地。
这段距离格外漫长。
因为西子月是背对着老板的。
她并非那种安全感非常充沛的人,尤其是当自己的背后站着一个敌友界限不清晰的神棍。
老板的眼瞳里,她的背影逐渐缩小。
她的手伸向了门扉,五指握住了黄铜色的把手,正要发力——
“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的心脏陡然一缩,神色依旧平静。
“什么问题?”西子月驻足,用背影发问。
“你在侧写的过程中,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小男孩?”老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