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殿外,李显听着武后,还有四周众人的哀呼声,整个人直接愣了。
他的目光茫然抬起,看向贞观殿中,隐约能够看到武后趴在御榻上沉声痛哭。
顿时,他感到无尽的黑暗朝自己压了过来。
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依旧在死死的抬头看向前方,在那里似乎有一道人影正在快速的远去。
只是在最后关头,回头轻轻了看了李显一眼,然后笑笑径直远去。
李显看得很清楚,那就是他的父皇,他的父皇要走了……
“父皇!”李显不由一声痛呼,伸出手,想要拉住皇帝,然却什么都没有拉住,他整个人顿时顿住了,下一刻,他就感觉心口一痛,整个世界彻底的黑了下来……
李绚跪在李显身侧,沉沉的低着头,他先是听到李显一声痛呼,下一刻,李显竟然身体一颤,直接朝他倒了过来。
李绚赶紧抬手,将李显小心扶住。
他侧头看了裴炎一眼,同时将手迅速的按在了李显人中,然后用力的一掐。
就在这一下,李显终于沉重的一口呼吸,然后睁开了眼睛,随即,他忍不住的看向贞观殿中,面色悲戚的喊道:“父皇。”
“殿下节哀。”李绚扶着李显,轻叹一声,目光看向殿中。
就在这个时候,殿中传来武后的声音:“让太子进来。”
“殿下。”李绚扶起李显,然后认真的看着他,咬牙说道:“殿下,节哀。”
李显微微一阵颤抖,看向李绚,目光中是无尽的哀伤。
但好在,看到李绚,他眼中的哀伤逐渐的收敛,然后悲痛的才对着李绚点点头,转身看了裴炎一眼,也是同样点头。
裴炎和李绚两个人同时拱手,然后同时再度恭敬跪了下来。
李显轻叹一声,然后转过身朝着殿中走去。
……
“父皇!”李显痛哭的声音从殿中再度传来。
“好了,收声,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武后强行压着悲痛的声音传来,随即,武后的声音再度响起:“诸卿都进来吧。”
“喏!”李绚再度叩首,然后缓缓的站了起来。
冷风吹来,李绚下意识的放弃了体内所有的抵抗,整个人不由得一阵颤抖。
站立原地,李绚缓缓低下头,颤抖着跟在裴炎的身后进入了殿中。
满脸痛楚。
迈步踏入贞观殿,李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御榻之前的张文仲和秦鹤鸣。
两人站在御榻之前,似乎正在对皇帝的身体进行最后的确认。
武后虽然已经确定皇帝死了,但她并不是真正的医者。
按照朝制,皇帝的生死,最后需要由御医确定。
免得出什么茬子。
万一皇帝只是假死呢。
万一皇帝还有救呢。
李绚目光微微看了坐在皇帝御榻前的武后,随即就转移了目光。
其实武后直接宣布皇帝宾天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就有些谣言。
张文仲和秦鹤鸣两人同时后退一步,对着武后沉沉躬身道:“天后节哀。”
天后节哀,皇帝已死。
……
“啊!”一声惊叫突兀的从侧畔廊柱的帷帐之后传来。
李绚,裴炎,武后,还有李显,同时诧异的看了过去。
李绚和裴炎刚才进殿的时候,还有一众中书舍人,给事中和左右史也跟着进来。
不过中书舍人起草诏书,给事中审核,左右史则是史书记录。
皇帝身死,史书自然要记录。
但突然,在这个时候,本应该默默记录的众人,却在帷帐之后突然发出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左史苗楚客已经快步走去,面色悲戚的说道:“天后恕罪,右史韩楚宾心痛昏厥了过去。”
武后微微一愣,随即轻叹一声,点点头说道:“好生治疗。”
“是!”苗楚客立刻拉了太医李虔纵去帮韩楚宾治疗。
……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殿中的沉痛的气氛为之一缓。
武后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悲痛,神色也有些木然,但还是平静的看向李显说道:“太子,本宫欲任中书令裴炎为治丧大臣,韩王李元嘉,礼部尚书韦待价,太常寺卿蔺仁基辅之,你认为如何?”
李显收敛痛楚,下意识的看了御榻上的皇帝一眼,随后对着武后拱手道:“一切听凭母后做主。”
“好。”武后面色一肃,看向侧畔道:“传本宫令,召韩王李元嘉,礼部尚书韦待价,太常寺卿蔺仁基入宫,敲景云钟。”
武后最后三个字说的极慢,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说出来。
李绚低头垂首,面色悲哀。
景云九响,皇帝驾崩。
王福来跌跌撞撞的走出来,拱手道:“喏!”
之前皇帝服药,和武后私谈,便是他都被赶出来殿中,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崩了。
看着王福来虽然难受,但还是很快离开,武后不由得轻叹一声。
王福来是宫中跟随她和皇帝最早的太监,甚至于王福来比李治还要更要认识武后。
当年武后为才人的时候,便多亏了王福来的照顾。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反而是年纪最小的皇帝先一步宾天而走。
“咚咚咚……”钟鸣九声。
清澈的钟声在整个洛阳城中回荡,但在九下之后,戛然而止。
洛阳城中,今夜本就有无数人难以入眠。
但钟声一响,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天变了。
钟声九响之后,天地肃静。
下一刻,无数的钟声在整个洛阳城中响起。
钟响三万。
皇帝驾崩,洛阳城中所有的道观寺庙,在同一时间敲响钟声。
按制,洛阳城中所有的道观寺庙敲响的钟声加起来要达到三万下。
每间寺庙,每间道观,甚至都有清晰的数字要求。
无尽的钟声在整个洛阳城的上空回荡。
所有的洛阳百姓在这一刻全部被惊醒,也在同一时间,他们明白,皇帝崩了。
整个大唐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崩逝了。
天后有命。
无数隐晦目光的注视之下,韩王李元嘉,礼部尚书韦待价,太常寺卿蔺仁基,在接到命令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狂奔到了宫中。
……
李绚站在殿门之侧,目光平静的看着李元嘉,韦待价和蔺仁基三人上前向武后,太子行礼,最后到了御榻之前,痛哭三声。
武后平静的宣布了对裴炎,李元嘉,韦待价和蔺仁基四人的任命。
四人立刻拱手,然后聚在一起,商议皇帝的葬礼事宜。
裴炎为丧葬大臣,李元嘉,韦待价和蔺仁基三人辅之。
但这一切,和李绚没有任何关系。
在武后和太子安排的丧葬诸官之中,没有李绚的位置,也就没有丝毫的发言权,甚至他整个人都站在殿门靠后之处。
站在李绚身前是侍御医杜文誉,李绚早年任尚药奉御的属下,如今已经在他的身前。
在上面的金阶之上,是依旧跪在御榻前的太子。
皇帝死了,没有皇帝的宠信,李绚甚至就连接近御榻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的,虽然还是太子宾客,但太子立刻就要即位称帝,他这个太子宾客等同于废掉了。
如今在朝中,他的职位只有右卫大将军,彭王。
右卫大将军在没有皇帝召命的情况下,根本调动不了多少兵马。
那么李绚如今能够在这殿中立足的,只有他的彭王之位。
之前李元嘉不在的时候,李绚站在李显身侧,还能起到代表宗室的作用,如今李元嘉已到,他就只能够往后靠。
至于太子少保,李显还未即位,太子都未策立,哪有什么太子少保。
李绚目光轻轻扫了李显一眼,随即低头下来,李显依旧在低声哭泣。
如今没有了皇帝,李显便要直接面临来自武后的庞大压力。
李绚都不知道他能不能顶的住。
李显如此,李绚又何尝不是如此。
以前有皇帝在的时候,李绚并不需要担心自己事情做错。
因为即便是他有些不那么循规蹈矩,可能会有偏向,但皇帝只要能看到好的结果,便能够容忍他的一切。
如今皇帝没有了,李绚需要同时面对裴炎,李显和武后三个人。
他稍微有所反应不对,李显翻脸,裴炎仇视,武后下手,一切都会有太多的犹豫。
位置不一样了,就是李显都不一定会同李绚同心。
低着头,李绚眼神中的悲哀在逐渐的褪去。
李治病逝,李显即位。
李绚首先要做好随时应对一切的准备,甚至他必须尽全力的帮助李显稳住皇位。
起码在二月之前是如此的。
武后,裴炎,世家,宗室等等,李绚需要在无数的势力倾轧下,帮助李显稳住皇位。
但,他又不会太过的得罪武后。
毕竟李显不会像李治那样有足够的力量庇佑他。
而李绚,还要在洛阳城中待到二月。
二月,奉先帝旨意,彭王离京。
一旦他能够安全的离京,那么朝中的一切,就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尽了全力。
若是李显无法守住皇位,那也就和他无关了。
还有李旦,李显失位,李旦即位。
一旦李旦无法守住皇位,最后武后登基。
那么这皇位,就和李治这一脉再无任何关系。
谁从武后手中将皇位夺到手,谁就将继承这个位置。
李绚眼中闪过无尽的凌厉。
皇帝更迭,神器易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