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侯转过身,看向疯跛子,道:“既然如此,你杀错了人。”
疯跛子悠悠地道:“不过—倘若是真的,师父的棺材也已是被人打坏的。顾帆不是凶手,可也不是个好人。”
沈竹侯笑道:“天下还有好人和坏人之分?”
疯跛子道:“也许有吧。”
二人只这样站着,他们之间的仇恨是永远也消不完的。
杀父之仇,还有背叛之仇。
可他们也不想着消仇,就因为这仇很难消解乾净。
沈竹侯绝不是个固执的人,他自从辞别了伏奎,又从浮白山庄回来后,就再也不想结仇了。
忽听得孔屠仁冷笑道:“弥帮主,你我既然都与他有仇,何不先杀了他?”
祢勿惜虽看向孔屠仁,可他的余光却时时刻刻在连中尘身上。
甚至刚才的一番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祢勿惜道:“好。”
话音落,孔屠仁已拔刀。
夺目的羽裳,夺目的刀,还有夺目的刀法!
刀锋已对准连中尘的眉心,倘肯偏一分一毫,都会砍中双眼。
祢勿惜的剑这才出手,一出手便是快如疾风。
快和慢,急和缓,都只是相对的。
而快不一定好,慢不一定差。
祢勿惜的剑虽快,但也毫无变化,只能一招刺出,再等待刺到尽头。
这也就是快剑最致命的问题!
连中尘手中只这一柄长剑,却丝毫不慌张,将身一扭,腕转剑斜,剑尖已指向了祢勿惜的小腹。
两人围攻一人,想来连中尘不会赢。
可也有人不想让他输。
沈竹侯就是。
他的竹剑要比这三个人掌中的都快。
如果说剑如疾风,剑如闪电,恐怕还不够形容这一剑这速度。
应该说:剑如沈竹侯的剑!
沈竹侯甚至连想都没有多想,竹剑锋芒展露,顷刻间已然收剑。
祢勿惜怀疑孔屠仁,更怀疑连中尘。
孔屠仁则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连中尘则根本不想再活。
沈竹侯呢?他了无牵挂。
就因为世间的仇恨,现在都不在他身上,总算有,他也不会看得太重。
青光一闪,两柄剑、一口刀都碎成三段,剑气尽失。
疯跛子叫道:“你偏要管他们?”
沈竹侯回头笑了笑,道:“我不想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我只希望他们能死在监狱之中。”
只说完这句话,他已动弹不得了。
沈竹侯瞪大眼睛,几乎失声。
祢勿惜的指已点在他的后心上,紧接着用碎刃插进他的腰间。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烈酒倒在手臂上,或是将血管刺破。
沈竹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奇特的感觉。
不过他也清楚,一个人一辈子,只能体会这一回了。
碎刃至少插进一寸。
疯跛子大惊,可他的人也已动不了了。
就在说话的时候,最后一个人走了进来。
疯跛子想动,想要挣扎,更想给沈竹侯解穴。
但他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和沈竹侯一模一样。
只不过唯一的区别是,他这种奇特的感觉,是整个人被一柄雪白的刀穿透!
雪白的刀,他的人来时也似白雪。
甚至要比雪还澄澈,比冰还要透亮。
他的仇恨也是他的人,纯净、一尘不染。
他就是温城雪!
一双快靴,一身蓝白鹤袍,一柄雪刀,一双净手。
还有一颗报仇的心。
就算是他家的猫死在疯跛子手下,他也会毫不留情。
更何况死的人是他的师父。
温城雪一步步走近,似将整个地牢的空气凝结住。
他双眼如泉水,你从中看不出任何,唯一一个能看到的是自己。
人们能通过温城雪的态度,来判断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城雪忽然道:“沈竹侯,你怎么也来了?”
沈竹侯不答,只一脸惊恐。
他嘴角有血。
温城雪道:“谁敢伤你?”
沈竹侯依然不答。
温城雪却能看出他眼神里的不安,还有一丝希望。
他紧握那口刀,问道:“你告诉我,那天之后,你们都到哪去了?”
沈竹侯终于开口:“你被他抓去了...”明显是朝着孔屠仁。
温城雪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沈竹侯道:“不知道。”
温城雪冷笑道:“我就是因为他,才能活着走出来,找到这里。”
沈竹侯道:“你说什么?”
温城雪一挥手,便已解开沈竹侯的穴道。
他缓缓道:“他一直都没有发觉,自从出了白骨崖,就一直有人跟着他。”
孔屠仁大惊道:“你跟着我?可我分明将你关...”
温城雪笑道:“你关的是温城雪。”
沈竹侯也笑了,道:“你也一定关不住温城雪。”
孔屠仁拍了拍刀鞘,却是空空的。
他已无退路。
不过—温城雪不急着杀他。
沈竹侯忽淡淡道:“温兄,你报了师父的仇。”
温城雪道:“不错。”
沈竹侯道:“你也报了我的仇。”
温城雪道:“我知道。”
沈竹侯叹道:“你以后也会报仇,无论仇人在天涯,还是哪里。”
温城雪道:“正是如此。”
沈竹侯不敢再往下想。
也许几年之后,温城雪就是死在一个仇人手下。
温城雪保证自己每一刀都有必胜把握,可对于有些人,他的把握太大了。
沈竹侯不言语。
祢勿惜却插口道:“你们敢不敢给我一柄剑?”
温城雪厉声道:“不敢!”
祢勿惜怔了半晌,良久良久,才冷笑几声,道:“你们敢不敢给我一口刀?”
沈竹侯道:“还是不敢。”
祢勿惜道:“那你们敢不敢给我一天的时间。”
沈竹侯和温城雪都不说话了。
他们没有立刻杀死祢勿惜的必要。沈竹侯这一路上,的确是几次被狂河帮的人追杀,也已清楚祢勿惜的人品。
至少他现在可以肯定,祢勿惜就算活着出去,也不会再有所作为。
于是他沉默。
寂静当中,却有人开口了。
连中尘道:“我不敢!”
祢勿惜笑得很苦涩,道:“你我都已没了兵器,难不成你会指剑?”
连中尘道:“我不会。”
祢勿惜道:“那你如何杀我?”
连中尘笑道:“我就算没有指剑,但我还有指。”
他正欲脱身,跳到叶南狮的面前,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孔屠仁喝声道:“掉!”指虽声至,连中尘的人已然趴在地上。
似乎已毫无悬念了。
可正此时,祢勿惜却闪身到了一间牢狱旁,伸手折断一根细长铁杆,上面挂着无数倒钩。
这杆当作剑,恐怕很少有人能挨一下。
他冷笑中,已将铁杆挥向连中尘。
银光闪闪,寒意逼人,铁杆已至。
连中尘真的死了?
就此时,沈竹侯拔剑。
沈竹侯竹剑到时,祢勿惜已再无撤杆之力,一时间四面风声,剑光消散时,祢勿惜的双眼已被刺瞎。
铁杆已慢下来,可依然飞速砸向连中尘。
沈竹侯反指掷剑,已将长剑飞出,把孔屠仁的心脏钉在了土墙上。
而连中尘的人却真的救不回来了。
沈竹侯没有任何把握去救下当时的连中尘,可他也不怪温城雪。
温城雪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拔刀。
但他没有。
他看着沈竹侯,不知是不是在笑。
沈竹侯不指望他笑,因为他知道温城雪笑不出来。
温城雪不愿意结仇,也不愿意看自己的朋友结仇。
可他也明白沈竹侯。
沈竹侯本就想杀孔屠仁,更何况他也为了连中尘。
这个可怜人,竟没能手刃他的仇人!
但事实既定。
祢勿惜发疯一般,大叫起来。他手中又多出来五根铁杆,每一根上都带有吓人的倒钩。
那五根杆在他眼里只如同五根木棍,极轻极轻。
祢勿惜已将那些铁杆夹在手指间,当作暗器去用!
他厉声道:“沈竹侯!”
他忽然叫不出来了。
因为温城雪的刀已破喉。
寂静。
只像是没了那么多牵挂。
温城雪第一次杀死一位帮主。摧毁狂河帮也正如拔刀这样简单。
沈竹侯没有忘记叶南狮,他们本就相识。
温城雪悠悠地道:“十三个杀手,还剩几个?”
沈竹侯一字一字道:“还有九个。”
温城雪道:“你说—他们会来吗?”
沈竹侯道:“想必不会。狂河帮的帮主从来都不是掌权人。曾经的羊沉景,现在的祢勿惜,都是一样,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温城雪道:“那真正的祢勿惜在哪?”
沈竹侯道:“不知道。但一定不是连中尘。他虽是杀手们的上属,可早就...”他忽然顿了顿,睁大眼睛。
叶南狮笑道:“早就怎么了?”
沈竹侯缓缓道:“我知道是谁了。”
叶南狮和温城雪齐声道:“是谁?”
沈竹侯不答反问:“叶兄,那间屋子里的人是谁?”声已颤抖。
叶南狮看向指尖所指,正是最深处的房间。
他道:“我也不知道,听人说,是三百年间最恐怖的剑客,也有人说是三百年间最动人的美女...”
说到此处,他也不说了。
因为那间屋子的门已经打开!而那个死铁皮笼子里的人,恐怕也已经出来了!或许早就不见了...
屋子里是空的,就连人的痕迹都没有。
但他们确信,这屋子里有过人。
而且人就在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