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范夫人郡邸的客馆小院,甘延寿即刻召集范晔、刘堇、许方等人连夜商量对策。众人决定赶在呼延镇南前头将蓝玉公主解救出来,一者将呼延镇南等人专为她设下的阴谋圈套告诉她,让她不致被人算计了还蒙在鼓里,二者尤为紧要,乃切望能够从她那儿得到太子的下落。
次日,甘延寿率领众勇士和范晔、刘堇、欧阳华敏、闵儿乔装打扮之后,早早来到呼延镇南等人谋划行将押送蓝玉公主必经的一处所在,距离呼延镇南预定隐伏的地点尚有里许之遥。两处所在之间隔着一大片红柳树林,密密麻麻,比较隐蔽,易藏行踪,得手之后也方便安全撒离。甘延寿、欧阳华敏、闵儿、范晔、刘堇,还有八名装扮成车夫模样的羽林勇士埋伏在道旁打头阵,许方率领其余羽林勇士躲藏在远处,以应意外之变。众人皆暗藏兵刃,身着富贵百姓衣裳,有如巨商大贾盛夏消暑闲游,即使路人看见,也决不会生疑。
巳时过后,果见八名匈奴兵士前呼后拥押着一辆绣花辎车大摇大摆而来,双骈高头大马,皂盖华帷锦幔,仿如达官贵人出行。前头一名什长模样的匈奴汉子轻骑引路,甘延寿举目一看,立即认出其人正是祖穆支所扮。路人本就不多,见了大车纷纷闪到两旁,那祖穆支颐指气使,悠然而行,好不神气威武。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待那辎车到得近前,闵儿冷不丁从道旁闪出,拦住祖穆支,用胡语道:“这位大人,小女家中有难,但望能施舍一二救助困厄。”祖穆支看见闵儿青春年少,娇艳如花,衣着光鲜,以为是那个富家小姐故意调侃取闹,便道:“哪来大胆民女,休得无礼胡来,官府老爷出行到此,快快让道闪避。”闵儿娇滴滴道:“我知道车中必是官府老爷,才冒失恳求军爷开恩施舍,还望军爷不嫌弃小女莽撞粗敝则个。”言语之间,明眸善睐,顾盼神飞,令八名押送辎车的兵士看得心痒难耐,停下来个个驻足凝神细瞧,咂嘴有声,馋涎欲滴。
祖穆支道:“我看你衣着华丽,哪像是穷困之人?奉劝姑娘还是快点走罢,莫要来打扰我等的正事。”闵儿道:“军爷有所不知,讨要施舍的不一定都是穷人。比如我家一直都是好端端的,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砍千刀的坏人,说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在家中霸住大吃大喝,乱拿乱用,随意挥霍,什么山珍海味啦,人参虫草啦,百年陈酿啦,全都吃喝得干干净净,还有我家的珍珠美玉啦,犀角象牙啦,玳瑁琉璃啦……”掰着指头绘声绘色数将下来,就像是一位未黯世事、天真无知的少女,絮絮叨叨个没完。
甘延寿、欧阳华敏、范晔、刘堇四人趁着祖穆支全神贯注听辨之时,已迅速潜行到八名押车兵士的身后,运劲十足,一手一个,指到穴封。那些匈奴兵士贪瞧闵儿的美色,个个正看得入迷,对甘延寿等人突来偷袭浑然不觉,尚不及吭一声便糊里糊涂的被点晕在地,口不能言,四肢动弹不得。路人只道是大富人家的恩怨是非,抑或是江湖把戏,看得热闹,竟无人声张叫喊。
闵儿看见甘延寿等人已将八名匈奴兵士收拾停当,即对祖穆支道:“不过呢,我家里还有最好的东西没被那些坏人发现,小女之所以胆敢拦下军爷,实是想望军爷能替小女做主,保护周全。只不知军爷大人意下如何?想不想过问我家的底细?”祖穆支正听得云里雾里,想尽快打发闵儿离开,但听她这么说来,免不得好奇心起,问道:“你家有何宝贝?”
闵儿以手示意他凑近一些方便说话。祖穆支依言俯身,垂头侧耳凑将过去。闵儿见他上当,神秘兮兮的从衣袖之中抽出一个大布袋,装作要给他看袋中之物,却猛然抖开,大如箩筐,劲朝其人当头罩下。祖穆支始料不到,措手不及,缓过神来,头颅已入袋中,顿时大惊,急忙叫喊。奈何被布袋勒住了唇齿咽喉,声如蚊蝇嗡鸣,哪里有人能听得清楚?
闵儿紧紧揪住布袋收口,不肯稍松。祖穆支拔不出脑袋看不见情状,惶急拼命挣扎,挥拳猛向闵儿劈来。闵儿巧妙闪身让过,双手仍是死死拽住收口不给他脱身。甘延寿和欧阳华敏跟着箭步冲将上来,架开祖穆支的铁拳,合力将他擒下马背,随手把他点晕在地上。祖穆支做梦也想不到,瞬间不明不白已落入他人之手。
收拾完祖穆支等几个匈奴兵将之后,甘延寿掀开辎帷,弓身钻入车内,果见蓝玉公主被蒙眼塞口的捆绑在车座上,当下略把前来相救之意告知,示意她不要惊慌叫喊,安心听从吩咐。蓝玉公主惊喜非常,乖乖点头。甘延寿替她取下蒙眼黑纱,除去塞口之物,解开身上捆绑的绳索。蓝玉公主一眼认出甘延寿,更信其无恶意,神色大定,只迟疑怨忿骂了一句:“李晚那个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真是可恨。”便一一依言而行。
甘延寿将蓝玉公主扶出车外,欧阳华敏、范晔、刘堇等人立将八名押车兵士和祖穆支一一塞进辎车里去,用事先备好的绳索将他们捆绑起来,补上几手封住他们的周身要穴,教其等个个昏睡如死,不够十二个时辰,无法自行醒转过来。蓝玉公主看见这些匈奴官兵自己一个也不认识,全不像是李晚的手下兵将,心中生疑,但已有甘延寿之言在先,她也就不好多问。
辎车高大,有厚帷重幔遮掩,外人根本不知轿内发生何事。闵儿眼见一众路人仍在围观,为免生出意外,便上前依胡俗施礼道:“多谢各位乡亲关心,此乃小女家事,现已料理妥当,望各位乡亲早些自去。”围观路人见到蓝玉公主从辎车内出来,是一名女子,不吵不闹,规矩贤淑,长得又与闵儿颇似母女,要说是一家之人,大多深信不疑。且眼看一众匈奴官兵被塞入车内却毫无吵闹迹象,莫知是好是坏,便各各陆续散去。
甘延寿向道旁的树丛中招了招手,八名车夫打扮的羽林勇士迅即从隐蔽处快步钻出来,奔至辎车之旁,催马押车便走。甘延寿领着蓝玉公主,和欧阳华敏、闵儿、范晔、刘堇等人紧跟在辎车之后。一行人取间道而行,旁人遇见,只当是达官贵人出门,哪会想得到辎车之中竟有九个不省人事的匈奴壮汉?待到得一个偏僻无人的所在,甘延寿吩咐将祖穆支等人连马带辎藏到红柳丛中,之后一行人即速赶回范夫人郡邸。
路上甘延寿将此来寻找太子,碰巧探获呼延镇南之流的阴谋诡计等情状,详详细细的说给蓝玉公主知悉。蓝玉公主止不住大为吃惊,对呼延镇南恼怒不已,暗自庆幸:“若是没有甘将军一众相救,差点儿中了呼延镇南那厮的奸计,错怪了李郎。”当下心存感激,不待甘延寿出言相问,便将太子来此遭遇一一告知甘延寿。末了,目视闵儿的身影向甘延寿问道:“她便是闵儿么?”甘延寿点头称是。蓝玉公主道:“难怪太子认错了人,她和我的雪儿长得端的是恁般相像,仅只比我的雪儿稍微高了一分,瘦了一分,话音沧桑了些。”
甘延寿得知蓝玉公主也无太子和雪儿的下落,颇感失望,询问:“依公主之见,太子和雪儿会去什么地方?”蓝玉公主不假思索即道:“若果不在城中,雪儿定当是去安比罗迦王府找她爹爹木本清了,太子十有八九会跟着她一起去。”连日来她一直都在琢磨太子和雪儿的去向,心知太子人地两生,语言不通,既然至今尚未落入呼延镇南等人手中,极有可能仍和雪儿在一起。
她猜测那日蒙面黑衣人闯入客馆小院之时,雪儿和太子十有八九便躲在暗处,发现她被人抓走了,只好偷偷逃跑,去找可靠之人来解救她。若是那般,当然是找亲人最为可靠了。雪儿自小跟随她和木本清长大,身边最亲的人除了她,便只有木本清。雪儿知道木本清随万兜沙等人去了安比罗迦王府,前去找木本清自是理所当然的了。知女莫若母,没想到雪儿和太子的行踪果真被她猜了个正着。
甘延寿听得太子可能是去了安比罗迦王府,心中不由得暗暗犯愁。且不说从范夫人城到西域天山的安比罗迦王府路途遥远,困难重重,太子和雪儿未必能够到得了,单说自己若要率领这么一大群人前去安比罗迦王府接回太子,难免会与万兜沙、木本清等人再次碰面,想想好不容易才逃脱虎爪,如今又要身入虎口,岂能不顾虑良多?但务必找到太子,确保他的安全,乃是作为臣子此行义不容辞的职责,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再多艰难险阻,也当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决无可能畏惧退缩。甘延寿横下一条心,打定主意,哪怕耗出性命,也须得再闯一回龙潭虎穴,救出太子来。
为免蓝玉公主生疑,甘延寿决定暂时不让她知道自己和欧阳华敏是如何逃脱万兜沙等人之手,假如蓝玉公主问起,再另作解释。岂料蓝玉公主根本不问,反倒不无感慨的道:“幸亏万二师兄和拙夫等终究还是把甘将军和旁边这位小哥放了,否则还不知有谁能来救我。对众位恩人,妾身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甘延寿听她言下之意,是想向欧阳华敏、范晔、刘堇、闵儿等人一表谢意,当下便给她逐一作了引见。蓝玉公主礼敬有加,言谢嫣然。
一行人回到范夫人郡邸,全不惊动店家,即由许方领着诸多羽林勇士和范晔、刘堇悄悄闯入隔壁蓝玉公主所赁的客馆小院,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正在那里值守的北海双鹰拿下,捆绑起来。许方等人在捆绑双鹰之时,却好从他们二人怀中搜出数枚黑绸银镖,立马取来交由甘延寿过目。甘延寿睹之甚为眼熟,仔细察看,发觉与那日在桃花山庄之外射伤四位羽林勇士的黑绸银镖一模一样,两相比对不差分毫。当下携镖和许方去到隔壁院中,亲自提审北海双鹰,开口即问:“你们两人为何一直在跟踪追杀我们?”
北海双鹰正自以为无辜被抓,气愤难耐,听见甘延寿没头没尾责问,那银鹰便恶声恶气答道:“我们两人之前从未见过汝等,更谈不上有什么跟踪追杀汝等之事。汝等若是识相,就赶快给我们松绑,否则定教汝等吃不了兜着走。”甘延寿厉声道:“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你们两人休想抵赖!”那金鹰显得较为稳重一些,好言辩道:“我们俩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头。你们若是为着寻仇,必定是抓错人了。”
甘延寿笃定道:“有物为凭,不怕你们不认!”说着,先将之前伤害四名羽林勇士的煨毒黑绸银镖取出,递到北海双鹰面前,问道:“你们可识得此四件物事?”双鹰只瞧得一眼,那银鹰立马嚷道:“这些银镖乃是汝等刚从我俩身上取去之物,我们岂能不识!”甘延寿悍然喝斥道:“有这些黑绸银镖作证,你们两人还想狡辩么?”
那金鹰沉着问道:“老兄此话怎讲?”甘延寿继而取出从双鹰身上搜到的黑绸银镖,与前头取的四镖分别亮在双鹰眼皮底下,正色道:“两名贼人曾拿此种银镖暗算我等,而这些银镖皆是你们二位之物,那两名贼人不是你们两个还能是谁?”金鹰似明就里,解释道:“我们兄弟俩差点儿给你搞糊涂了,诸镖虽然一般模样,但决不都是我们兄弟二人所有。况且此前我们两兄弟与诸位从未谋面,怎生暗害得了你们?!”
甘延寿不肯轻信其言,追究道:“你们俩就算不是那两名贼人,也必定与其等脱不了干系!”那银鹰愤然道:“光凭几枚银镖就能够作证么?黑绸银镖乃是历任大胡单于赐制配给效力国家的胡人武士之物,是我等胡人武士防身惯用的利器。胡人武士何等众多,此种银镖岂是仅只我们俩所独有?汝等可不能从我们身上搜到黑绸银镖,就断定是我们俩追杀你们。”甘延寿逼问道:“难道你们两个不记得在桃花山庄之事了么?”
那金鹰道:“桃花山庄在什么地方?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银鹰老弟,你听说过么?”那银鹰更为恼火,悻悻的道:“听没听说过都是一个鸟样,估计这些龟孙子的歪祖宗不知被什么人杀了,找不到仇家,便鱼目混珠的拿我们俩出气。金鹰兄,咱们休管什么桃花山庄,叫他们快点放人要紧。”金鹰也是愤愤不平,直冲甘延寿吼道:“你听清楚了没有?我们兄弟俩可不是你们的仇家,你们不要胡乱抓人,冤枉无辜。赶即给我们松绑!”
甘延寿见北海双鹰态度猖獗,死活不肯承认,心想:“这些黑绸银镖煨有剧毒,且在他们两人身上一试。其二人为毒所害,必定慌急求允取出解药自救,到时就再也抵赖不了。”遂让许方拿起从北海双鹰身上搜出的一枚黑绸银镖,在那金鹰的手臂上稍微用力,划出一道血口来。
那金鹰已明白甘延寿之意,毫无惧色,哈哈笑道:“你们以为我俩的银镖上煨有剧毒么?北海双鹰虽然算不得武功盖世,名贯天下,但纵横大漠却也颇有声名,岂会去使那阴毒害人的下三滥手段?汝等忒也看偏我们兄弟二人了。”神情孤傲,泰然自若,真的是一点儿中毒迹象皆无。
甘延寿不得不相信北海双鹰所言,然而心里疑窦始终难解。那些一路跟踪想要捉拿太子的蒙面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受谁指使,至今仍然是个谜。昨晚甘延寿在祖渠黎骨都侯的中军大帐之外,窥见乌海老大与呼延镇南等人在一起,便疑心一切都和呼延镇南有关。而且在坠月沙洲之时,也曾亲眼见到呼延镇南手里就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煨毒黑绸银镖,险些儿还要了欧阳华敏的性命。虽然呼延镇南当时已矢口否认那些蒙面黑衣人是其所派,但以其人阴险歹毒、刁钻狡猾的品性,说些虚妄欺诈之言敷衍搪塞,那简直如家常便饭。眼下呼延镇南正布下陷阱算计蓝玉公主,并欲诱骗利用她找到太子,这些迹象不是正好表明,指派蒙面黑衣人一路跟踪捉拿太子的极可能就是呼延镇南么?既然北海双鹰与呼延镇南等人同为一伙,自必知道内情。照此想来,便对北海双鹰道:“不是仇家也不能就此放了汝等。我且问你们二人,是不是呼延镇南派人跟踪追杀我们?若想要活命,就将所知悉数从实招来。”
北海双鹰闻言,立显局促不安。那金鹰本来看到甘延寿、范晔、刘堇及许方等羽林勇士皆是汉人,虽作商人打扮,却无市侩之气,所问之事也全然与商道无关,已自心有疑虑。此时忽然听见甘延寿问起有关呼延镇南的事情来,顿生戒备,谨慎探究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会识得呼延公子?”
甘延寿道:“你不要罗嗦多问,只管老实回答,否则定饶不过汝等。”那金鹰眼珠子一转,软下口气来,推脱道:“呼延公子之事,我们俩其实一点不知。”甘延寿大怒,唰的一声拔出佩剑,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昨晚你们俩就在骨都侯祖渠黎的中军大帐与他们父子二人,还有呼延镇南、乌海老大、什么楼大侠之流密谋要事,以为我等不晓得么?若敢耍滑瞒骗,即刻削下你们两个的头颅。”
北海双鹰霎时诧愕惊惧,有如撞见夺命阎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过得半晌,北海金鹰估计甘延寿已经探知昨晚之情,寻思隐瞒不过,便老老实实的将昨晚呼延镇南等一众密谋之事和盘托出。甘延寿听他说完有关呼延镇南等人如何商量挑选高手参加英雄大会,设局算计蓝玉公主,帮忙捉拿汉国太子,想要大汉派出高手支持呼韩邪单于等等详细情节,与己所见所闻都能一一对上,方才信他,继续问道:“呼韩邪单于为何要选派高手在英雄大会上与驹于利受一决高下?驹于利受真的还没有死么?”
北海金鹰无奈又将英雄大会的来龙去脉尽可能详尽禀告,末了还道:“其实呼韩邪单于并无与大汉作对之心,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彻底收服郅支单于的余孽,以保大漠全胡子民的安宁。”甘延寿道:“呼韩邪单于何必多此一举!直接起兵将驹于利受等郅支余孽犁庭扫闾歼灭岂不更好?若是那样,大汉必定愿意派兵相助,呼韩邪单于稳操胜算。”北海金鹰道:“你等汉人有所不知,这个办法呼韩邪单于也是考虑过的。然而念及大漠众胡各支已经纷争多年,国土支离破碎,民不聊生,若果两方再起战事,势必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呼韩邪单于委实是不愿再让大胡子民遭受战火之殃,颠沛流离之苦。况且,驹于利受今日虽然势单力孤,羽翼受锉,但在呼揭、坚昆、丁零一带仍旧存有很强的实力,想要骤然用兵将其等歼灭,实非易举,结局也难预料。呼韩邪单于斟酌再三,最后决定还是召开英雄大会解决为好。”
甘延寿想到呼延镇南昨晚说话玄玄乎乎,祖穆支与其父骨都侯大人交头接耳,神神秘秘,其等所谋之事不仅涉及太子殿下的安危,对大汉朝廷显然也是不利。欲究明其详,遂旁敲侧击探问:“即使召开英雄大会,大可堂而皇之招募聘请天下武功高手,何必要偷偷摸摸,不敢惊动大汉官府?”北海金鹰道:“单于王庭内部大臣、四方诸侯王爷对召开英雄大会尚有诸多不同意见,有赞成的,有反对的,多方各执一词,若将诸事公之于众,托付于强邦,引得举国上下争吵不休,反不为美。呼韩邪单于委托右贤王私下张罗此事,实是不得已而审慎为之。”
甘延寿不无关心道:“若果在英雄大会上呼韩邪单于落败,那便如何?”北海金鹰长叹了一口气,语稍恭谨道:“此节关系甚大,所以右贤王父子及诸多有识之士才指望暗中聘得汉国高手以强实力。不过,召开英雄大会诚可说是呼韩邪单于顾全大局的权宜之计,即使到时真的落败,呼韩邪单于也决不可能听从驹于利受的差遣,不会傻到去与大汉作对。终究要如何摆平驹于利受,呼韩邪单于自必还有他的应付打算,对此你们汉人大可放心。”
甘延寿察觉他言语甚似诚恳,纵有隐情也滴水不漏,便又问道:“大单于既无与大汉为敌之意,你们为何还要为难汉国太子?”北海金鹰哂然道:“老兄这就错了,要捉拿汉国太子的是你们汉人,我们不外乎做个顺水人情,帮个小忙而已。照实说来,我们若能捉到汉国太子,指不定还能助他逃过一劫。”
甘延寿只当他在狡辩,指责道:“你们明明是作恶之人,却要往脸上贴金,想要糊弄谁来着?”北海金鹰却极其认真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决无半句虚言。那姓傅的和姓楼的只管要捉到汉国太子,是死是活全不在乎,汉国太子若是落在其两人手上,难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落到我们手上,我等顾及两国交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取他性命,顶多把他暂时看管起来,待到合适时机再把他送回大汉。那样的话,岂不是却好护全了他么?”
甘延寿追问道:“那傅的和姓楼的是什么来头?既是汉人,为什么要包藏祸心捉拿汉国太子?”北海金鹰道:“我兄弟俩不甚清楚他们二人的底细,只知道他们一个被尊称为傅大人,一个被尊称为楼大侠,之前从未见其二人与骨都侯大人父子有过往来。但此次捉拿汉国太子,最先却是傅、楼二人的主意,起初连骨都侯大人都不知道,后经祖穆支公子私下言明,骨都侯大人应才知晓,然而奇怪的是,骨都侯大人也未阻挠。至于事出何因,我兄弟俩只管奉命办事,哪敢乱加过问。”甘延寿续问:“你们怎知汉国太子到了范夫人城来?”
北海金鹰道:“此节纯粹凑巧。那日呼延公子来找祖穆支商量招募武学高人之事,恰好那傅大人和楼大侠跟随乌海四兄弟从大汉来,正在祖穆支公子帐中密商要事。彼此撞见,呼延公子好像之前就已认识傅、楼二人,三言两语便托付其等帮忙从大汉物色得力人手。那傅大人和楼大侠即行提出,若能帮助他们到西域都护辖内捉到汉国太子或取其人头,就答应呼延公子所请,而且还愿支付多少多少报酬,开出天价来。呼延公子立马说,汉国太子眼下便在范夫人城中此间客栈落脚,但与一个美若天仙、武功厉害、聪颖过人的蓝玉公主在一起,不易得手。那傅大人和楼大侠听后喜不自胜,丝毫不把那蓝玉公主放在眼里,只管让呼延公子、祖穆支和我等十几人赶紧领他俩和乌海四兄弟亲自前来捉拿,结果扑了个空。若不是在此所客院的厢房内真的找到了汉国太子的包裹,经那傅大人确认属实,我等还以为必定是呼延公子为那蓝玉公主的姿色所迷,一时犯糊涂认错人了。既然呼延公子所言不假,依照常理,那汉国太子必定还会回到客院中来,于是我等便守在院内恭候。然而未见汉国太子回来,倒是先捉到了蓝玉公主及其奴仆靡旦,呼延公子和傅大人、楼大侠不肯善罢甘休,继续安排我等在此日夜轮番伏守。可是直到今日,哪见有什么汉国太子的身影?焉知他不是已经闻知声讯逃走了?我等兄弟俩本来不过想借此发点小财,谁料到不仅钱财要泡汤,还无端被你们错当成仇家抓了起来,真是倒霉冤枉之极!莫如我们两兄弟把钱财让给你们,老兄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兄弟二人,如何?”
甘延寿仔细听北海金鹰说完,见其颇多替呼延镇南、祖穆支等匈奴人开脱之词,不能全信,心想:“看来要想弄清楚傅大人和楼大侠为什么要捉拿太子殿下,须得去问其他知情之人才行,最好是与傅、楼二人当面对质。”遂责备道:“你等兄弟二人助纣为虐,一点都不冤枉,若求活命,最好老实回答本人所问。”
在一旁忍耐了许久的银鹰恨声道:“难道你还不肯相信我们兄弟俩决不是你们所要对付的仇家么?”甘延寿有意质疑道:“是不是仇家,就看你们能不能说出那傅大人、楼大侠的真名实姓,长得是啥模样,是否确有其人。”北海双鹰看似真不晓得那傅大人、楼大侠的名号,为证清白,争相描绘其二人的形容体貌。甘延寿等人详细听辨,一一记在心上。
据双鹰所言,那傅大人乃是一位年近花甲、身长八尺的汉人老头儿,胡须不多,皮肤白净,下巴较宽,浓眉宽额,耳垂有福相;那楼大侠则年纪甚轻,不过三十开外,中短身材,长相普通,无甚稀奇之处。然而这般模样的两人世间实在太多,甘延寿再往细问,双鹰皆答不出有甄别的情状来。
甘延寿估计已难再问出有价值的线索,想到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太子,让他脱离险境,不管如何,决不能让他落入这些匈奴武士和两位陌生汉人的手中。便罢审收场,不管北海双鹰已被捆绑着动弹不得,仍出手点封了其二人身上的要穴,教二人昏厥如死,然后又命一众羽林勇士和范晔、刘堇将双鹰抬到院内厢房屋后的角落,藏在偏僻隐蔽之处。
待将北海双鹰处置停当,甘延寿引众悄悄退出蓝玉公主所赁的小院,从外把门锁上,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自己院内,甘延寿思来想去,对太子的去向实在是全无头绪,估计他多半已不在城中,否则难逃众多匈奴强人的搜捕,若已出城而去,茫茫天地之间,到哪寻其下落?唯有蓝玉公主所作的推断,虽无把握,至少合乎情理,也是太子和雪儿不无可能之举。遂找来蓝玉公主、范晔、刘堇,一同商量前去安比罗迦王府找寻太子和雪儿之计。
蓝玉公主挂念雪儿心切,顾不得靡旦尚在呼延镇南等人手里,满口答应陪同一众前往。范晔、刘堇是太子的贴身随从,早已焦虑得六神无主,更无异词。当下四人斟酌定好行走路线,知会许方等一众羽林勇士各各从速收拾包裹行囊,依计而行,赶在午时出城。
甘延寿命一众羽林勇士仍旧作商人打扮,以许方为首,教向导引路,押着四车物资,先行了账离开客栈。又让蓝玉公主女扮男妆,待许方等人去远,领她和欧阳华敏、闵儿、范晔、刘堇五人潜出客栈,望首跟在后面。
众人出得范夫人城,走了里许,会合到一处。那向导本就不太情愿远去西域天山,见到前行有蓝玉公主熟悉道途,遂请别自归。甘延寿让许方与其结清数目,然后率众马不停蹄,一路望西而驰。
却说呼延镇南领数名手下预先到达约定的地点,候到时辰已过,仍不见祖穆支之众押送蓝玉公主前来。起初以为祖穆支等人办事拖拉,继又忍熬了许久,仍不见其等的形影,始觉得太不对劲。遂让手下沿着计划线路寻了一遍,因甘延寿一众早便事成而撤,未发现有任何异象。待到日头偏西,呼延镇南等来等去再也耐不住性子,干脆去到关押蓝玉公主的秘密所在,却见到只剩下靡旦而已。询问负责看守的乌海四兄弟,知道祖穆支早就领人手照计而行,顿感情况不妙,立即赶去祖渠黎的军营要了一队人马,沿途找寻祖穆支、蓝玉公主及八名匈奴兵士。
好不容易在红柳林中找到那辆辎车,祖穆支与八名手下仍在车中昏睡如泥,待被解开穴道方才醒转。呼延镇南得知其等在路上遭劫之事,大呼可惜,跺脚不止。问起行劫之人的长相模样,祖穆支等人除了闵儿,对还有其他什么人尽皆稀里糊涂说不清楚。
呼延镇南把闵儿误当成雪儿,以为是雪儿找来帮手,把蓝玉公主救走了,哪里想得到竟是闵儿和甘延寿、欧阳华敏等一行人所为?既断定雪儿是主事之人,在范夫人郡邸当能查到其同伙的蛛丝马迹。便领一众匈奴兵将急急赶到范夫人郡邸,却见蓝玉公主所赁的小院已是人去屋空,大门紧锁,连北海双鹰也没了影儿。
呼延镇南直气得七窍生烟,赶紧把店家找来盘问。店家尚不知蓝玉公主已经回过客栈,也未察觉她跟随甘延寿一行离开,更不可能将她和甘延寿等众合在一处去想。对闵儿虽有些印象,但情知她不是雪儿,任凭呼延镇南、祖穆支等人追究,始终不敢乱说,免得愈添麻烦。至于北海双鹰的去向,店家同样全不知情。自从蓝玉公主被抓之后,店家已将其所赁小院目为是非之地,避而远之,不管内中发生何事,能不过问就不过问,以致北海双鹰被擒被审之时全然不晓。
呼延镇南以为北海双鹰情同瓜瘪里三、狗有爪四那样不受约束,擅离职守,便懒得去管他们。因急着要找到蓝玉公主母女及其同伙,赶急与祖穆支再行计较,阴使官府查禁城门,满城搜索,切盼蓝玉公主母女尚还留在城中。然而妄费苦心根本不着道儿,哪里还找得见其母女踪影?真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乎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