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日落时分。看看天色将晚,欧阳华敏打算在林中歇宿下来,等到明日探明胡耆堂率众搜捕之情,再决定行止。闵儿、痴诺头陀、杜青山三人皆为他而来,自然从他之意。于是四人就在林中捡了一些柴草,聚在一处煨烤薯蓣为食,权作晚膳。
此彼一边吃着美味,一边嘘寒问暖。欧阳华敏一直觉得眼前三人凑到一块专程前来找寻自己实在太过巧合,存疑难解,忍不住出言过问。痴诺头陀道:“此节皆因闵姑娘的主意而起,还是由她详说为好。”闵儿有些不情愿道:“让我说来,话可就长了。”欧阳华敏关切道:“你说得越仔细越好。自从与你分开后,我就无时不在挂念着你,想多知道你的情况。”
闵儿听了此话,心头一热,索性尽吐为快,遂将事情的原委从头说起。原来那日她和雪儿、太子离开神农轩馆后,一路赶回长安京城。途中太子千方百计讨好闵儿,把雪儿冷落到一旁,令雪儿吃足了醋劲。闵儿当然对太子毫不留情面,既教训又撺掇他要对雪儿好一些。但太子总是缠着闵儿,面对雪儿则换成了木头人一般,顽固不化。guxu.org 时光小说网
雪儿为此哭闹恼怒,觉得太子像变了心,对他使了不少性子,发了许多脾气,就是挽不回他的昔日恩情。到了长安京城,太子对如何安置雪儿只字不提,甚至以雪儿不宜露面为由,单邀闵儿一人随他进宫面见王皇后,以奏明救驾之劳,接受封赏。闵儿对百般好处视如敝履,坚拒太子之请,且为断绝他对自己的非分之想,借口自个儿有事要马上离开京城,责令他只管照顾好雪儿。
太子一听不得不与闵儿分开,突然改变主意,要闵儿先护送雪儿回坠月沙洲去,等他日后登基再派人把雪儿接到宫中。雪儿不想回家,非要留在京城以望能常与太子相聚。闵儿不得已硬着头皮带雪儿暂到甘延寿的府第借住几日,强命太子尽快给雪儿找个长久栖身之所。谁知太子回宫之后,接二连三密派宫差前来,都是想千方百计摆脱雪儿,独约闵儿进宫幽会。闵儿被气得七窍生烟,次次狠狠痛骂回绝。太子自讨苦吃,情怀落寞,脸面无光,真个是对雪儿置之不理,甚至连半句安慰的话儿都没有了。
雪儿对太子又爱又恨,却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闯进宫去跟他理论胡闹,断之不舍,留之尴尬,万般无奈之下,才答应和闵儿离开京城。可她既不愿也不肯与闵儿分开,硬是要跟着闵儿到西域楼兰去。闵儿怕她伤心失意之际胡思乱想甚或自寻短见,且隐约还担心她会不会因妒生疑,以为自己早晚必经受不住太子的诱惑,故而非要缠住自己不放。为令她安心,只好顺从其意。
表姐妹俩草草定下行期,仓促辞别甘夫人,出了长安城取道西去。历经半月的路途奔波,快到武威郡治姑臧城时,雪儿忽地不停恶心呕吐。闵儿只道她受了劳碌风寒,赶忙陪她驰入城中找医士诊治,岂料却被告知,雪儿并非得病,而是妊娠不适。
两位姑娘打破脑门也没想到会有此出,如遭晴天霹雳,被震惊得目瞪口呆,立时慌了手脚。闵儿细问缘由,刨根究底,才知道雪儿已失身于太子,所怀乃是太子的骨肉,更是惊讶气愤不已。雪儿尽吐与太子之私,反倒安定下来,虽有些害怕,但终究掩不住将为人母之喜,决意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生下,将来拿其向太子是问。
闵儿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无法给雪儿做主,便劝她先回坠月沙洲去找爹妈商量,再定取舍。雪儿原本就不愿回家,如今闹出了这个岔子,哪里还敢去见蓝玉公主。闵儿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带她前往西域楼兰,期盼见到爷爷闵大宽等人,可向他们求助。
雪儿满怀心事跟着闵儿走了十几日,到了玉门关外,忽然不肯再往前走,而执意要改道到范夫人城去找李晚。理由是如果闵大宽和楼兰翁主知道了她怀孕之事,多半会将消息传到蓝玉公主的耳朵里,到时腹中的孩儿恐难保住。而李晚对她平日溺爱呵护,事事迁就顺从,肯定愿意照顾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闵儿虽觉得去找李晚有些冒失唐突,但理解雪儿的忧虑,也知道李晚对雪儿的父女深情,况且其时已不可能丢下雪儿不管,遂陪着她餐风露宿,远路跋涉,前往范夫人城。两人在那里寻到李晚惯常落脚之处,却不见李晚的踪影,也不知李晚的相好丽姬的去向。
闵儿想到李晚可能仍与匈奴王子驹于利受在一起,但整个胡地方圆万里,既无从得知他们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即便领雪儿去到坚昆那种苦寒之域,也未必能找见李晚,况且太过遥远的奔波辛劳,雪儿有孕在身未必还能吃得消。与其毫无准头的瞎忙乎,莫如与雪儿就在范夫人城那些李晚可能光顾的寓所守株待兔。
两人安歇下来,但等候了许多时日,盘缠几将用尽,依然没有李晚的些许信息。正当进退两难之时,总算见到了丽姬的身影,赶急向她打听李晚的下落。丽姬却好是刚从李晚那里回来,可能是与李晚闹了别扭,对闵儿和雪儿全没一点儿好脸色。不过还是告诉表姐妹俩,在她离开李晚之时,李晚尚在石茎川的匈奴军营与驹于利受等人共商大计。
闵儿和雪儿向丽姬问知,石茎川距离范夫人城虽有几百里远,但路途并不难走,常骑数日可到,便决定到那里去见李晚。然而表姐妹俩全没想到也未曾留意,快到石茎川的当儿,竟会迎面与正装扮成胡耆堂车夫的欧阳华敏擦肩而过。
欧阳华敏忆起那时的处境,心里油然暗生感慨。因见闵儿正说得细致投入,不想打断她的话头,才没张口挑明当日偶遇一节,照旧默默听她叙述经过。
闵儿口齿伶俐的轻启朱唇,接下来便是欧阳华敏之前听到过的一些情况。闵儿和雪儿寻至驹于利受的南军左营见到了李晚,驹于利受、涿邪王、李晚等人瞒着雪儿,邪恶使计将闵儿投入封闭石窟与痴诺头陀共处一室,企图毁坏痴诺头陀恪守戒律清修的声名。
闵儿与痴诺头陀在石窟中猝然相见,均是吃惊不小。等到弄清楚彼此遭受陷害之情,痴诺头陀便暗暗与闵儿商定计较,让她藉着饥饿难奈,对那些送入石窟的饭食尽管猛吃猛喝,然后装出迷乱假象蒙骗驹于利受的眼线,以利找寻时机逃出石窟。至于驹于利受和涿邪王使人在饭菜中混入的催情药,已先尽被痴诺头陀以解毒神丸化去,是以雪儿根本未受其害。
本来就痴诺头陀的功力而言,若定要强行闯出石窟,其实决非完全没有可能。只是在闵儿身陷石窟之前,他为感召驹利受利及其众属下敬奉佛法,宁愿殉道示教,故未急于脱身。及至为救闵儿,就不能不暂放下此念,改变策略,密切关注敌情,以求尽快和闵儿一同潜出石窟,助闵儿化险为夷了。
一日深夜,痴诺头陀发觉石窟外面的守卫突然懒散松懈。谨慎窥察探究,知道并非陷阱,便在其等擅离职守之时,借助闵儿的支撑飞身跃起,攀住看似莫能触及的高高石窟天窗,徒手将上边的铁栅门弄开,钻出石窟外面。然后从附近找来平时给窟内缒送物事的绳索,把闵儿救了出去。
两人逃出军营,痴诺头陀问闵儿是否知道欧阳华敏正在军营中给胡耆堂当车夫。闵儿大感诧异,不敢相信那个兀捍巴里就是欧阳华敏,非要亲眼瞧个仔细确凿。痴诺头陀立即返回营中,但找不见欧阳华敏,便偷偷捉来一名小将盘询那个兀捍巴里的去处。结果得知他早已和胡耆堂一行离开石茎川,回夫羊句山的总兵大营去了。
闵儿心急起来,马上要痴诺头陀和她到夫羊句山去找欧阳华敏。两人在路上非止一日,赶到夫羊句山时,发现那里只有数百将士守护着几座毡帐,此外遍地都是大军拔营而去之后留下的残弃之物,显然是行期太过匆忙,来不及将家当收拾干净。
两人向留守将士说明来意,要到胡耆堂的总兵大营找车夫兀捍巴里。留守将士见痴诺头陀和闵儿说的虽是胡语,却直提呼揭耆堂王爷的汉名,只道两人也是王爷的熟人,便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将兀捍巴里已陪同胡耆堂王爷前去参加英雄大会,但因大单于一方输而不服,致使驹于利受当场被害,胡耆堂王爷为惩处奸凶与匈奴右贤王呼延丕显交恶,双方剑拔弩张,祖渠黎骨都侯遂令总兵大营的数万精锐倾巢而出,已经赶赴范夫人城守备,此时兀捍巴里和胡耆堂王爷等人应当正被敌军堵在拜龙原一带,无法南归与范夫人城的守军会合等等要情简扼说知,劝诫两人为保全性命,最好不要越过敌营前去找寻胡耆堂王爷和兀捍巴里。
闵儿未能断定那个兀捍巴里的真实身份,愈加替欧阳华敏的安危担忧,自是不顾一切也要前去寻他。但在离开夫羊山营地之前,为试探留守将士所言虚实,多了一份心眼,便套问其等为何不前去共同应付强敌,却留在这里无所事事。
一名看似为首的长官道:“我等哪敢留下来偷闲!乃是要替王爷监守一位朋友。”闵儿不解道:“既是朋友,为何还须监守?”那名长官道:“那位朋友冒犯了王爷,被暂时关押起来。但他武功高强,我等无法带走他,且监牢毡帐沉重,也不便拉着它跑到敌前去。”闵儿更觉奇怪,寻根探底又问:“那位朋友是何许人?怎生称呼?”那名长官道:“是个汉人瞎子,名叫杜青山。”
闵儿心里吃了一惊,想不到杜青山为了要回自己的物事,竟然跟着胡耆堂跑到匈奴内地来。但念头一转:“杜青山追着与胡耆堂纠缠,说不定多少知道那个兀捍巴里的一些底细。”于是不动声色,且先与痴诺头陀假装离去,瞒过一众留守将士,待至深夜,两人却潜回留守军营,悄悄把杜青山救了出来。
杜青山得知是一名叫痴诺大师的僧人和闵儿救了自己,顿时兴奋不已,急着向痴诺头陀查问:“便是你将般若菩提心法传授给我那乖孙儿么?”痴诺头陀被他冒冒失失的言语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闵儿明知杜青山所指,替痴诺头陀应道:“正是这位大师所授。瞎眼老儿,你在这里军营见着欧阳哥哥了么?”
杜青山激动道:“何止见着了,还因为他吃了不少苦头哩。”闵儿一阵惊喜,迫不及待欲知其详。杜青山便将欧阳华敏的家人惨遭不幸及其一路追着胡耆堂寻仇问罪的经过如实说来,直令闵儿听得呆若木鸡,伤心悲痛得几不能言。老半天她才缓过劲来究问,欧阳华敏是不是乔装成匈奴人,化名叫兀捍巴里。
杜青山不知道欧阳华敏从胡耆堂的王帐逃走之后的情况,无法确切回答,但推断欧阳华敏必定仍在跟踪胡耆堂,若说其后来假扮匈奴人潜伏胡耆堂之侧,也在情理之中,故而那兀捍巴里乃极有可能正是其人。闵儿将杜青山所述与痴诺头陀认为在石茎川曾见到欧阳华敏的可疑情形相印证,已由不得不信那个兀捍巴里即是欧阳华敏,心急如焚便要去漠北拜龙原一带找寻他。
痴诺头陀放心不下闵儿一个人前去,主动随行相护,却没想到杜青山一定要跟着他走。叩问其故,杜青山当即说出了一桩离奇古怪之事。原来他为医治眼疾奔波数十年,始终无法得到对症之方,一无成效。后来虽获师父灵虚真人留在墓中石壁上的遗诗指点,盗取《太公兵法》依其字谕行事,但仍然难有稍微进展。他以为是未能领会师父的要旨,非设法拿回《太公兵法》再加深研不可。后来偶然机会得到欧阳华敏教授般若菩提心法,冰天雪地之中睡时用以御寒,冬去春来,已成习惯。尤其是被胡耆堂关进铁制毡牢之后,日日悲愤生心,恼恨烦闷,惟勤加修炼般若菩提心法,聊以排解郁结,蓄养精神。久而久之,熟料双目竟渐渐已能见到一线之光,真是惊喜非常。因知此法传自痴诺头陀,如今与他巧遇,简直是上天安排的机缘,哪里还肯放过?当然是要坚决追随他去,以便时时向他多加请教,说不定确能令一双瞎眼重见万千世界,了却一生遗憾。
痴诺头陀得悉原由,对杜青山的景况甚是关切同情,在细细给他诊断一番之后,有心助其医治,遂带上他一路详加指点。结果就在数日之内,杜青山的复明之望进展神速,在这林中找到欧阳华敏之前,已能看得见模糊物影。
欧阳华敏弄明此节,心下方才释然:“难怪杜青山没有再去缠着胡耆堂要回那本《太公兵法》,而一意求助于痴诺头陀,原来是已找到更为有效的医治眼疾之道。想来他适才与闵儿打闹之时,因已能辨出障碍之物,行动有所自如,加之他的武功非常人可比,往来躲闪迅捷无误,也就不足为奇了。”
闵儿见欧阳华敏听得出神,不发一言,便接着说明后续经过:“我们绕过呼延丕显的处处军营,到了拜龙原,却扑了个空。打听得知胡耆堂和那呼延丕显双方已偃旗息鼓,各自撤军而去,只好重返南行,沿途暗查胡耆堂和你的下落。一路寻到范夫人城,却听说你又随胡耆堂出巡去了。我装扮成匈奴军士混入祖渠黎骨都侯的中军大营探听,适好窥见那老头儿正和施明、吴光、乌海四兄弟密谈有关胡耆堂前去会见呼韩邪单于之事,才确知你和胡耆堂的具体行踪。
“因施明、吴光、乌海四兄弟急着要见胡耆堂,我们三人便偷偷跟在其等之后,岂料那六名恶人连觉都不睡,星夜驰行,硬生生把我们甩开。等到我们再次发现他们六人之时,其等已和胡耆堂一伙合在一起,不知从哪里召来数百名牧民,正张罗四处搜寻之事。我们觉得其一众举动非同寻常,便隐身暗处,悄悄找来一名牧民探问,方知他们原来是在发动牧民搜捕你。不过那名牧民也不知道事出何因,只听说你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汉人少年,乔装成了匈奴士卒的模样,已经身负重伤,正徒步朝附近的大河南岸一带逃走。我们立知情况紧急,事不宜迟,火速赶在大批搜缉队伍之前找寻你的下落,幸得老天有眼,没让我们白费苦心。”
欧阳华敏听完一番曲折,喟然叹道:“你们在此等陌生之地,能抢在强敌之前找到我,实确全靠苍天垂怜,不忍让我欧阳华敏枉死异域他乡。”闵儿道:“我们当时便想,依你惯常所为,虽然伤重危殆,但必定宁愿身死蛮荒之地,也决不肯给胡人撞上落入敌手,是以先往荒山野林中寻你。结果不到半日功夫,就瞧见你正躺在一片丛林树下。当时你已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令奴家好不焦心!”话未说完,已是一脸悲喜娇羞。
欧阳华敏感激地握了一下她的双手,安抚她饱受辛劳之累。闵儿却突然木讷不应,如有心事一瞬间沉沉压住了话头。
是夜,欧阳华敏私下询问闵儿,去年在神农轩馆之时,她和雪儿、太子为何要不辞而别。闵儿含糊答道:“欧阳哥哥,是我错了。那时若是能知伯父伯母他们惨遭恶人所害,我就决不会离开你了。”
欧阳华敏察觉其中必有隐情,再三追问,闵儿偏是不肯明着说出来。欧阳华敏见她若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闪烁其词;几似难以启齿,又像故意让自己瞎猜。因一时捉摸不透,遂暂且按下存疑。不经意间,但见月光如水,穿透密林倾泻在闵儿俏嫩白晰的脸颊上,将一丝淡淡的哀伤勾画成了捶琢不开的心锁。
四人在林中歇了一宿,次日晨曦初照,即到密林外察探。确定四下里静悄悄的望无一人,才纵骑沿着树林边缘向东而行。照此赶路,即便给搜捕之众发现,尚来得及重又躲到山林深处藏身,不致陷入被动危险的境地。
走了三四十里,已到荒山野林的尽头,前面不远遇见一条通往南北的车马驿道。痴诺头陀和杜青山欲取道南归,欧阳华敏却坚定要向北行,闵儿与欧阳华敏同乘一骑,不管彼此往那个方向,自然唯欧阳华敏的马首是瞻。
杜青山问道:“乖孙儿,难道你不回大汉,还要去招惹胡耆堂么?”欧阳华敏道:“大仇未报,晚辈岂能抱憾而退。”杜青山道:“在匈奴国内,胡耆堂与皇帝老儿的权势差不了多少,四面八方,无处不是他的人手,你能斗得过他们么?”欧阳华敏道:“我只取仇人首级,与他人何干!”
杜青山极力劝道:“若真证实凶手便是胡耆堂,到时哪能由得了你!就算退一万步而言,他肯和你单打独斗,以武功而论,你也未必能杀得了他。何况如今他已对你恨之入骨,只怕你未及接近他半步,就已被千刀万刃剁成十七八块了。”欧阳华敏毅然道:“大丈夫生当做人杰,家门大仇必报,死何足惧!”
痴诺头陀看着欧阳华敏悲壮之切,沉吟有顷,委婉道:“恶人作恶多端,自有恶报。眼下公子雪仇确有诸多不利,可否将家门大仇暂且搁下,从长计议?”欧阳华敏凄楚道:“大师的好意,晚辈怎能不知。可是晚辈至今连真正的仇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唯有胡耆堂这条线索,不找他追查个水落石出,等到寒食重阳之节,晚辈拿什么向父母家人的在天之灵交待?!”
痴诺头陀见其心意已决,遂双掌合什,作别道:“公子此去险恶叵测,诚望能谨持善念,逢凶化吉。阿弥陀佛!”欧阳华敏稽首回谢道:“大师诤言,晚辈必定牢记在心。”
杜青山忽似着意提醒他:“你若是这般去了,岂不是要连累乖孙媳妇儿?”欧阳华敏肃然郑重道:“晚辈没打算带上闵儿,因此还得拜托痴诺大师把闵儿护送回楼兰伊循城去,把她交给闵大宽爷爷。”说着便要跳下坐骑。
闵儿丑着脸瞪了杜青山一眼:“瞎眼老儿,你少啰嗦!”猛的把缰绳一勒,不给欧阳华敏下马,策骑腾空径向北道疾驰。欧阳华敏赶忙稳住身形,冲她大声喝止,责令她停下。但闵儿充耳不闻,只管放马飞奔,眨眼间已将痴诺头陀和杜青山远远丢在了后面。
坐骑急速奔跑之际,欧阳华敏怕致闵儿落骑受伤,不敢过于强阻她,转而好言相劝。然而闵儿哪里听得进去,纵骑一口气跑出了四五里路,才让坐骑慢下来,信步由缰而行。
欧阳华敏着即严厉道:“闵儿,你不能使性子,赶快掉头回去,和痴诺大师一同离开匈奴。”闵儿意定神闲的坐在前鞍上,连脸都不侧一下,道:“除非你亲自送我到楼兰找爷爷,否则我决不回去。”欧阳华敏道:“胡耆堂所呆的地方,不应该你去。”闵儿固执道:“你去得,我便去得。”
欧阳华敏为逼她知难而退,挑明利害道:“他胡老儿早已对你起了歹心,正使手段想要把你弄到手,强迫你做他的小妾。你若是去了,岂不是正中其怀!”闵儿全当欧阳华敏在找借口吓唬自己,卟哧一笑,乐道:“你怎么知道?”
欧阳华敏照直将胡耆堂设计暗害李晚,欲霸占她和雪儿的经过约略说了。闵儿听明确有其事,不由得怒上心头,非但毫不退缩,反而把牙咬得格格响齿,恨道:“胡耆堂这个大恶人,老淫贼!看来本姑娘还真得去找他,好好算清这笔账。”欧阳华敏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闵儿一本正经道:“你看我像是闹着玩么?本姑娘这回就非跟着你去不可了。”
欧阳华敏之意适得其反,无奈板起脸来,发狠道:“闵儿,你若一味蛮缠执拗,不肯听话,我可要生气了,不管你了。”闵儿像是不当回事,一半恃娇一半顽皮道:“你此话当真?”欧阳华敏不想回答,佯装懒得理睬她,跳下坐骑,迈步自行而前。
闵儿愣了一下,随即策马跟上,笑嘻嘻的道:“欧阳哥哥,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不乐意带上我,我可以自己骑马走路。你报你的仇,我出我的气,两不相干。”
欧阳华敏横下心来要把她撇开,两人一骑一徒步的你走我停,你停我走,轮番较劲。但不管欧阳华敏往哪里去,闵儿总是紧随不放,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彼此僵持了好一会儿,欧阳华敏实在拗不过她,真的生起气来,陡然吼道:“你干嘛一定要跟着我!”
闵儿料想不到欧阳华敏会有这等举动,刹那被吓了一跳,竟呆呆地望着他,浑若失魂落魄一般。继而心里一阵委屈,豆大的珠泪夺眶而出。欧阳华敏不忍看她伤心,扭过头去。闵儿抽泣失声,蓦地掉转坐骑,径自向北落荒狂奔。
欧阳华敏情知闵儿是在和自己赌气,决不是打道回府。本欲咬定牙根任由她去,但想到彼此尚身处敌境,凶险随时可能发生,不得不顾虑她的安危。仅迟疑片刻,就控制不住对她的担心,两腿不自主的发步在后飞赶。
可是欧阳华敏追跑得越快,闵儿便鞭骑驰骋得更快。欧阳华敏运起轻功足不沾地去势如箭,闵儿愈催坐骑狂飙而前。即使再好的脚上功夫也难比良驹奋蹄,欧阳华敏越跑落后越远,只得边追边向闵儿大声叫喊,要她停下来听自己解释,好好商量。甚至甘愿认错望她消气,免得她倔强乱闯惹出大祸。
但闵儿仿佛不管欧阳华敏恁地让步都已不放在心上,尽使狠劲抽打坐骑,发疯似的拿马出气。那畜生吃痛,以为主人要迫切赶路,便甩开四蹄拼命加速,负着闵儿飞奔上前面的小山包,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欧阳华敏着急起来,大步流星追上山包,放眼向前方看去,但见目之所及,几乎尽是荒野丘陵,高低起伏,绵延连接天际。视野甚好,但草势茂盛,四下里全寻不到闵儿及其坐骑的一丝形迹,也没再听见马蹄奔跑的动静。依照常理,闵儿若是继续前驰,应当不至瞬间连蹄声都听不到一丁点儿,极有可能她已故意躲在附近,或潜在暗处放缓坐骑而行。
突然之间,欧阳华敏止不住犯难发愁。若要接着往前追赶,实在搞不清楚闵儿往哪个方向走;若要在眼前这片渺渺茫茫的辽阔荒野搜找她,仅凭自己一人之力,简直如同大海捞针,决计难为;想要把她唤出来,大声呼叫了好几遍,皆不见有任何回应,显然喊破嗓子也纯属徒劳,只好作罢。想想干脆就站立在山包顶上守望,欲耗到闵儿忍耐不住自会露出行踪。
过了好长一阵,仍不见闵儿出现,却骤然听到身后有蹄声急促响起。回头循声望去,发觉远远正有六骑直奔自己这边而来。因不想被来人看到自己是个汉人少年,为稳妥起见,作速向前趋下山包,藏入成片成片齐肩高的草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