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回生死相依2

两人定好行期,继在山中留连数日,才收拾行装,共乘素色良驹下山。为防被大单于之众或相识的人认出来,嫱儿用树皮和草篾编织了两顶披笠,与欧阳华敏分戴头上,然后以黑纱作为笠帘,遮挡住脸面。此番打扮在荆楚之地颇为寻常,但在匈奴却不多见,不过在不知情之人眼里,无非以为是防御风沙之举,即便心感好奇,也不致生疑寻事。

两人出得深山密林,不敢遽归受降城去找闵儿和王姑姑,且沿着山麓间的荒漠草甸向西行走,希望能遇上匈奴牧人,打听清楚大单于的动静,以定应对之策。然而走了三四十里远,所过之处尽是荒无人烟,难免叫人有些失望。

忽然,山麓北面的旷漠深处隐约响起车马奔走之声,渐渐由远而近,像是向两人这边而来。欧阳华敏的耳功内力远在嫱儿之上,聪敏非常,先行察觉,告知嫱儿,两人即勒马循声迎去。

越过几座泛着绿茵的草丘,便见前方一箭之外,二三十骑正押着一辆辎车踏荒徐徐行近。欧阳华敏认得为首一骑正是呼延镇南,驾车之人却是靡旦,骑队中还有嶓冢山寨主姚金星、羌王杨普、昆仑剑雄四杰剩下的英一剑和英五雄等人以及众多匈奴武士。这些人也已望见欧阳华敏和嫱儿,但因欧阳华敏头戴披笠,黑纱罩面,幸而未被他们认出来。

欧阳华敏悄悄向嫱儿简要说明所遇之众的来头,与她避让到草丘之后,可是旷野开阔,极目无碍,根本没办法躲开呼延镇南等人的视野。呼延镇南率队从旁边经过,瞥眼看着欧阳华敏和嫱儿一身汉人装束,勒马停步,用汉话调侃问道:“你们一男一女从大汉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是不是偷情私奔?”

欧阳华敏只道他这般不敬猜疑,乃因往南过了阴山就是汉境,边民犯事之后逃入匈奴纯属常有之例,为免被其等认出嗓音,没有回答。嫱儿却不客气回敬:“青天白日之下,我们想怎样就怎样,关你什么事?”呼延镇南本来就是个无礼之人,闻言立马戏谑道:“你这个婆娘脾气好大,只不知生得如何。若是标致可人,那还说得过去;若是歪瓜劣枣,那就不该使性撒泼,当心被婆家踢出门去。”

嫱儿无端遭其取笑,心里来气,骂道:“你这驴头脑袋多半不是娘生的,才长得歪瓜劣枣!”对方一班随行武士听见嫱儿对其主子反唇讥辱,即欲挺身而前,与嫱儿算账。呼延镇南止住他们,对嫱儿道:“你既然有胆责骂我呼延公子,为何不将笠纱掀起,好让我等一睹你的丑容?”

嫱儿已知他是恶人,不甘被他奚落,鄙夷道:“就凭你这副德性,也配瞧我这花容月貌么!”呼延镇南一听,反倒笑起来,道:“世间似你这等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夸赞自己的妇人,本公子还真见过不少。遗憾的是揭开她们的遮羞布之后,看到的都是一些长着蜂窝面皮、恬不知耻的丑八怪,想必你和她们也是一路货色。”

言毕哈哈大笑,挥鞭率队继续前行。他断然难以想到,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若是给他看了真面目,不教他丢掉三魂七魄要了他的命才怪!

嫱儿气恼不已,欲加以牙还牙贬损他几句。欧阳华敏唯恐生出事端,急忙附耳劝嫱儿忍住性子。嫱儿并非不知利弊,只好打住话头,鼓着怒目直视呼延镇南,看着他趾高气扬走人。欧阳华敏紧紧搂住嫱儿,勒转马首与呼延镇南等人背道而行。

才放骑走得几步,猛然听见羌王杨普道:“呼延公子,这对狗男女有些古怪,那男的身形甚是眼熟,我们要不要把他们两个抓起来,弄清其二人的底细。”呼延镇南却道:“不必了。本公子已大概瞧出那男的是什么人,只是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后再说。”英一剑跟着道:“我也猜到那男的可能是某个人,但端的无法相信他竟还活在世上。”其话声微微有些打颤,隐隐惶惑不安。

欧阳华敏远远听得一清二楚,止不住暗暗吃惊:“看来我这么个随意遮掩,实是瞒不过他们这些恶人的狗眼。”顿添警惕,以备不测。杨普似已心知肚明,歹毒道:“该名贼男十有八九正是那少年小子,我等何不将他拿下,与那十一名汉军将士一并关押,扎磨扎磨其锐气,好教他长点见识。”

此言有如晴天霹雷,着实令欧阳华敏的神经一下子绷紧起来,马上想到羌王杨普所指的十一名汉军将士可能就是诸葛云、蒋琬等人,顾不得自身安危,赶忙勒马停步,竖耳回望细听。但见呼延镇南答道:“前番你们擅自把那十一名汉军将士抓到大胡来,我父子二人一力隐瞒大单于和汉使,好不费劲才替你们开脱罪责。眼下把那十一条饿鬼关押在前面山中,光像今日这般每月定时输送食粮物用,就已经够麻烦了。若是更把这一男一女控制起来,岂不是愈加添乱。”

杨普阴森笑道:“英大侠只要那小子的人头,那女的自当交给呼延公子处置,想恁般受用,就恁般受用。”呼延镇南假作正经道:“别人的姘头,你们倒是大方相让,莫不成以为本公子是个专捡破烂的货色?”杨普见他语多挖苦,颇似无动于衷,才知趣的打住话头。

英一剑心怀鬼胎,听得呼延镇南无意为难欧阳华敏,惴惴的扭头窥探欧阳华敏和嫱儿的去向。欧阳华敏为不让他看出可疑举动,故意与嫱儿卿卿我我,显得不着急赶路。英一剑为恶之心不死,向呼延镇南挑拨道:“公子可能有所不知,身后这小子与那十一名汉军将士乃是同伙,我们即令不对他下手,他照样会寻上门来找麻烦。”

呼延镇南压低嗓音训斥道:“你回过头去瞎东张西望做甚?本公子正是不想给他识破我等此行的秘情,才刻意放过他。你与他有何私怨,日后再提罢。”英一剑不愿错失良机,存心诫醒道:“公子适才恶言欺侮他的相好,只怕他衔恨在心,跟踪在后。”呼延镇南自以为聪明道:“本公子那样轻薄冒犯,就是要试探他有无敌意。可他始终忍气吞声,想必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不敢耽误,便是媾奸心虚,躲开我们唯恐不及,哪还可能反而招惹我等自讨苦吃。”

英一剑没能说服呼延镇南对欧阳华敏动手,悻悻不爽,嘀咕道:“公子既因那十一名汉军将士这般顾虑,且嫌拘禁他们耗财费事,莫如尽早将他们杀掉为好,一了百了。”呼延镇南道:“本公子何尝不想清除他们,只因家父顾及那诸葛云乃是汉庭名臣诸葛丰之子,指望他将来会有可用之处,这才给他们留下活口。”姚金星也道:“右贤王对此事谨慎处置,必有深谋远虑,一剑兄不必操之过急。”一行人遂不再言语,埋头赶路。

欧阳华敏听明实情果如自己所料,诸葛云、蒋琬等十一名汉军将士不仅未被杀害,而且应当就被关押在附近山中,呼延镇南等人此行便是捎带物资来探他们。想到十一名汉军将士尚有望生还大汉,一阵间心头狂喜不已,眼见呼延镇南一众只管押车前行,显然无人提防到自己的耳力之强,莫知自己适已尽获此情,于是与嫱儿策骑暗暗跟在其等之后,望尘尾而随。

嫱儿对欧阳华敏百依百顺,因未修成般若菩提之功,耳力远不及欧阳华敏,没能听到呼延镇南等人远去时所言,待向欧阳华敏问明情况,也甚是意外惊喜。她在山中与欧阳华敏相处日久,两人无所不谈,欧阳华敏曾向她言及诸葛云等十一名汉军将士的遭遇,以为他们真的已被处决,彼此都对呼延丕显切齿痛恨。如今无意中得知那十一名汉军将士尚还活着,自然是极其关切。

嫱儿心想:“师哥此番跟着前去,定是要设法解救那十一名汉军将士了。”因而问道:“呼延镇南那伙恶人的武功如何?仅凭你我二人,有把握斗得过他们么?”欧阳华敏道:“他们人多势众,且当中那几个汉人的身手甚是了得,不易对付,最好是智取,不与他们硬拼。”嫱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斟酌道:“若是这样,我们且悄悄跟到关押那十一名汉军将士的去处,不着急动手,等得呼延镇南那伙恶人离去之后,再现身救人不迟。”

欧阳华敏心里正是这般计虑,立表赞同。两人遂策骑潜行,一路尾随呼延镇南等人的踪影而前,视对方慢则慢,对方快则快,既防着跟丢了,又不敢跟得太紧,靠得太近,避免被对方察觉生疑。两下里一明一暗,一前一后,沿着阴山北麓的丘陵草甸走了二三十里,前面遇到一条直通南面荒谷山林的故道。呼延镇南明显对此一带颇为熟悉,不加辨认即率车骑循道而行,进入荒山野林之中。

欧阳华敏和嫱儿等得他们尽被道旁的山地树丛挡住视线,才傍着草甸边缘的密林快骑赶到那故道入口,借着地形树木的遮掩,拐上故道远远跟随在后。然而到得山地深处林密道弯,跟了一会儿,已看不到呼延镇南等人的身影,也听不到其等任何动静,两人不敢催骑追近,只好分辨着其等的车辙蹄印而前。

转过几道山坳之后,骤然听见前方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紧接着战马嘶鸣,兵刃相交,喝骂嘈杂,响遍荒山野林。两人立知前方发生了一场大战,估计是呼延镇南之众遇上了强人,但一时弄不明白另一方是谁,不好贸然直前探究。

欧阳华敏数次历经凶险,处变不惊,果断将坐骑藏入林中,凭恃树丛遮挡身形,与嫱儿徒步潜近观望。但见前方山谷之中,祖穆支与乌海四兄弟、北海双鹰等人,正率领数不清的匈奴骑兵,前堵后截的围住呼延镇南之众厮杀,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此番场面大出欧阳华敏和嫱儿的意料。不过欧阳华敏听着祖穆支之众的叫嚣,旋即想到,其等必因前次呼延镇南暗引大军袭击屠剿胡耆堂之仇而来,是以个个狂舞刀剑利刃,逢上呼延镇南之骑就狠劈猛砍,毫不手软,凶残之极。

呼延镇南不足三十骑的区区兵力远逊对方,左冲右突不得脱围,顷刻间尽被困在垓心,苦苦应战顽抗。幸亏其所率的随行武士都不是泛泛之辈,加上有姚金星、杨普、昆仑二剑等武功高手死命相护,才得稍稍稳住阵脚,未被对方迅即打垮。

靡旦早已跳下辎车,在乱军中左躲右闪,只避不斗,伺机钻入丛林之中,径朝来向而逃。祖穆支的三名手下立马弃骑向他追赶,紧咬其后一同闯入树林里面。靡旦的身手甚是敏捷,绕着林木与追敌兜圈子,一来二去,渐渐远离山谷中的战阵,距欧阳华敏和嫱儿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近。

欧阳华敏看得真切,小声对嫱儿道:“你我把这四人一齐拿下。”嫱儿不解,问道:“此举却是为何?”欧阳华敏顾不上向她言明因由,只道:“事成之后再与你详说。”

当下两人潜伏不动,等得靡旦和三名追敌从旁经过,陡然自后分头跃身扑上,两边徒手一个起落,迅捷袭击追敌的侧背要害,刹那将两名追敌齐齐打昏倒地。剩下那名追敌惊觉,急忙挥刀相向。欧阳华敏果断补发一记降魔般若掌,将他连人带刀隔空击了个踉跄。嫱儿跟着飞步跨前,双肘来一招泰山压顶,也将他擆晕过去。

靡旦察知身后动静,回过头来,见到欧阳华敏和嫱儿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插手对付追敌,错愕惊讶不已。他只道两人要挺身相助,便弓腰作揖,张口言谢。

欧阳华敏却不待他警醒过来,倚身而近,出其不意,一掌猛向他的颈项劈落。靡旦的武功身手本来并不弱,但仓促之际猝不及防,且欧阳华敏出招奇快,功力又远在他之上,叫他毫无还手之机,中招登即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欧阳华敏点封了靡旦和三名追敌的昏哑要穴,把他们一块儿藏到隐蔽处,才向嫱儿阐释道:“捉得这四条活口大有用处。一者,即令山谷那边呼延镇南的人马全部被杀,起码还有靡旦给我们引路,以找到关押那十一名汉军将士的所在。二者,追赶靡旦的三名匈奴士卒既归胡耆堂的心腹爱将所部,拿下他们,当可设法从其等口中盘问出胡耆堂目前的一些状况。”

嫱儿领会其意图,甚觉在理,言听计从。欧阳华敏遂与她转回先前伏身之处,接续观望山谷中的恶战。呼延镇南之骑寡不敌众,鏖战不久就已纷纷坠身落马,死者立赴黄泉,伤者跪求饶命,但祖穆支一方大肆杀戮,全不给其等任何人留下活命之机。

过得一会儿,呼延镇南一方便只剩下他自己和姚金星、杨普、昆仑二剑抱团抵抗。五人眼见强敌旨在斩尽杀绝,为保性命,仓皇施展浑身解数,合力闯开一条血路,纵骑北向冲出山谷,抢上来时故道飞也似的奔逃。祖穆支急速挥号满山遍野之众风卷残云般在后紧追。

转眼之间,众骑疾速而去,山谷中弃下了几十具尸首和靡旦所驾驭的辎车。欧阳华敏等得追逃之众均已去远,砍来藤条将靡旦和三名匈奴士卒的手脚捆绑起来,然后解开他们被封之穴,责令他们老老实实回答问话。

四人弄明白处境,惶惶然对欧阳华敏和嫱儿惟命是从,无敢有半点违拗。欧阳华敏详细盘询三名匈奴士卒,得知祖穆支与乌海四兄弟、北海双鹰等人果然是预先探知呼延镇南的行踪,在此处山谷内布下重兵伏击,欲报前番被呼延镇南与楼无恙合谋算计之仇。但有关胡耆堂的详情,三名匈奴士卒所知不多,只说胡耆堂已回至范夫人城,正日夜操练兵马,早晚定会与呼延丕显所部决一死战。然而不管是三名匈奴士卒还是靡旦,均不知大单于近来有何举动。

靡旦已认出欧阳华敏,显得顾虑重重,忧惧交加,似是害怕被他追究昔日在坠月沙洲之时的过节。待得知欧阳华敏和嫱儿仅仅是为解救诸葛云等十一名汉军将士而来,全无向他责问前罪之意,才转而惊喜非常,几与绝处逢生无异,立马告知两人,十一名汉军将士被关押之处就在不远,他愿意引路前去。

欧阳华敏重将三名匈奴士卒的要穴封住,教他们张口不能动弹不得,并割断他们手脚上的藤条,免得他们穴道自解后坐以待毙。随而只除去靡旦腿脚上的藤条,仍绑着他的双手,与嫱儿押着他走出密林,下到山谷之中。

靡旦对三名匈奴士卒甚是放心不过,劝说欧阳华敏不如把他们杀掉,以绝后患。欧阳华敏心地善良道:“三名匈奴士卒为主卖命,受人驱使,当不是什么奸恶之辈,不必对他们狠下毒手。况且他们务须熬过一日时辰,穴道方能自解,至时我等应已救人去远,留着他们,于事无碍。”靡旦尚不清楚欧阳华敏和嫱儿两人的底细,侥幸能得活命,已是喜出望外,不敢太过主张。

嫱儿从乱尸间捡了一把弃剑备用,由欧阳华敏看住靡旦,自去取来坐骑。欧阳华敏让嫱儿独乘一驹,自个儿挟持靡旦驾驭辎车在前引路,三人一车一骑沿着故道继续向前。路上靡旦告诉两人,十一名汉军将士是被关押在一个秘密的山洞里面,呼延镇南派了两位武功好手和十名匈奴军士看管,单单欧阳华敏和嫱儿只怕对付不了他们。

欧阳华敏问他:“那两名武功好手有啥能耐?可曾在英雄大会上露过脸?”靡旦道:“他们倒还没有本事能参加英雄大会,但武功甚是了得,决不可小觑。”

欧阳华敏审慎起见,细问其详。靡旦道:“那两名武功好手一个叫瓜瘪里三,一个叫狗有爪四,曾经到过大汉游历,从师学过剑法,只因出身卑微,回到匈奴之后,一直未得匈奴权贵赏识重用,才屈就跟随呼延镇南,打个下手。”

原来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当日欲图解救蓝玉公主投奔李晚而未能成计,无缘效力驹于利受所部,只好仍旧投靠呼延镇南。后来姚金星、杨普和昆仑六剑把诸葛云、蒋琬等十一名汉军将士带到呼延丕显营中,呼延丕显为隐瞒大单于的耳目,回避沾惹与汉为敌之嫌,暗将十一名汉军将士关押到阴山秘牢之中。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本来就仇视汉人,遂主动请缨,入山监守。

欧阳华敏觉得这两人的名头颇为耳熟,仔细一想,忆起前年潜入匈奴寻找太子时在祖渠黎的中军大帐外偷听到的情形,呼延镇南曾称夸此二人的武功以搪塞祖渠黎骨都侯之疑,不禁哑然失笑,道:“看来我欧阳华敏与瓜瘪里三、狗有爪四还真是有缘,命中注定要与他们俩撞面,替祖渠黎骨都侯试试其二人的功力。”

靡旦莫明所以,问道:“你认得瓜瘪里三和狗有爪四?”欧阳华敏答道:“算是认得。”便向他约略叙说了那日碰巧获知蓝玉公主落难并设法相救的经过。靡旦似已早知蓝玉公主得脱困厄之事,闻言何不惊讶,只是感慨道:“你们救了蓝玉公主,就是我靡旦的恩人,今日恰是报答之时。”

欧阳华敏晓得他暗助呼延镇南勾搭蓝玉公主,对其龌龊行径甚为不齿,故意问道:“你想怎样报答?”靡旦道:“敢请两位容许我的双手也得自由,我定会与你们一道对付那些看守的匈奴人,把十一名汉军将士救出来。”

嫱儿听他这么个说法,险些笑翻眉头,道:“你与他们乃是一丘之貉,岂会真心相助我们俩!莫要把本姑娘当成了傻瓜!”靡旦赌咒立誓道:“我靡旦决不是与他们一条心,否则天打雷劈!”欧阳华敏不屑道:“你甘愿替呼延镇南卖主求荣,差点儿害苦了蓝玉公主,至今都没脸敢回蓝玉公主身边去,此等忘恩负义之人,发几句恶誓就能叫人相信你么?”

靡旦道:“两位有所不知,小的在呼延镇南手下委曲求全,熬至今日,实是有诸多不得已。”欧阳华敏道:“此话怎讲?”靡旦叹道:“不怕两位见笑,小的确是过于贪生怕死,以致一直命悬呼延镇南之手,不得不权且替他卖力,缓图脱身之机。可适才仰赖两位相助,如今已摆脱了呼延镇南那个杀人魔王,却是求之不得。”当下毋须欧阳华敏和嫱儿多问,便自行说出一番苦衷来。

原来那日甘延寿和欧阳华敏等人救出蓝玉公主离开了范夫人城,呼延镇南翻遍整座城池都找不到他们,一番如意算盘落空,只好消停下来,绸缪应对英雄大会之事。因为争取楼兰王爷安比罗迦乃在其计局当中,想到靡旦本身也是安比罗迦王府的人,便伪扮成局外人为友两肋插刀,带了十几名手下把靡旦从关押之处“解救”出来。然后假装不知内情,故意向靡旦查问蓝玉公主被劫经过,将一切罪责推到李晚头上,表露出对蓝玉公主的去向安危极为担忧,要和靡旦一同远赴山中王府,向安比罗迦禀报情状,好让山中王府拿李晚是问。且私下对靡旦许与重金,怂恿他在安比罗迦面前多说李晚的坏话,挑拨安比罗迦与驹于利受一方为敌,唆使安比罗迦应承替大单于一方出战英雄大会之请。

其时靡旦对呼延镇南的奸谋尚被蒙在鼓里,只道他因痴迷蓝玉公主,才恁般图谋对付李晚和驹于利受,结果被他真真假假之言和重利所诱,满口答应随他跑腿。不日呼延镇南便带上十名武功好手,在靡旦的陪同下动身西行。

十二骑走了十数日,来到鞮汗山南歇宿,晨起赶路不久,忽然听见山中传来巨大的爆炸之声,如同天崩地裂,旷世罕闻。众皆骇异非常,欲知究竟,勒骑循声而往。旋即望见远处山崖下浓烟滚滚,如生阴云,遮天蔽日,诡谲离奇。

呼延镇南壮胆率骑寻山道前去崖下。却在此时,蓦地听得山腰上蹄声杂沓,有大队人马正在飞驰而下。呼延镇南莫知所遇是敌是友,急先寻处躲避。适好看见道旁林中有庐舍数间,作速率骑近前,察探舍中正空无一人,便让众骑连人带马尽皆藏入舍内。

俄而竟望见甘延寿、欧阳华敏等十七骑和蓝玉公主一家四口先后从山道驰下,在距离庐舍不远的大道旁相聚说话,道明诸多是非曲直。靡旦眼看此等情形,听着道上众人所言,终于识破呼延镇南的阴谋诡计。然而呼延镇南早已将利刃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喝令他不得出声,否则立马砍下他的脑袋,教他身首异处。

靡旦性命危殆,不敢呼救,只能听任呼延镇南摆布。等到道上众人分两边离去之后,呼延镇南知道其计已经败露,无法再行蒙骗利用靡旦,遂对他实言相告,把他捆绑起来,控制住不让他逃走泄密。

之后一行十二骑来到思归崖下,发现地宫已被炸毁,七名匈奴武士正被关押在废墟旁的一间石室里面。其中一人身受重伤,已难再活,另外六人均被捆住上半身,垂头丧气,满脸戚容。呼延镇南盘问那性命尚且无碍的六人,此地为何会设有地宫,甘延寿、欧阳华敏等人为何要把它毁掉,显然已在疑心此处地宫就是单于藏宝图上的一处藏宝之地。

那六人当中似是有人认得呼延镇南,但既不向他求救,也不答其所问,尽皆守口如瓶。呼延镇南耐住性子好说歹说盘审了许久,不得其果,转而暴跳如雷,对那六人以死相逼。那六人却全无惧色,更不受他威胁。呼延镇南恼怒无计,凶相毕露,拨出利刃,逼问一个无果就斩杀一个。那六人尽管头颅落地,终不肯透露半点信息。

呼延镇南盛怒难制,杀了六人仍不解恨,企图将躺在地上那名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匈奴武士也一刀劈成两段。靡旦和随行的几位武功好手实在看不下去,合力劝阻,才使垂死之人免遭屠戮。

随后一行十二骑离开思归崖。呼延镇南不敢再去打安比罗迦的主意,只好押着靡旦返回范夫人城。继而他又将靡旦带到呼延丕显的军营之中,把他投入监牢看管起来。靡旦颇会见风使舵,情知性命在于呼延镇南的一念之间,为苟且偷生,煞费苦心向他卖乖,力表效忠,英雄大会过后才得免去牢狱之羁,但始终无法远离呼延镇南的监视约束,受其人手控制,不能脱逃半步。

欧阳华敏听明此番经过,见靡旦说得与事实甚是相合,遂信其无假捏,感慨道:“你逆来顺受与虎狼为伍,吃了诸多苦头也是咎由自取。不过你能在凶险的处境下,胆敢与那几位武功好手制止呼延镇南,不让他杀害那名重伤武士,足见你还有良知。”

靡旦道:“光有良知无用,救不了必死之人。”欧阳华敏道:“那名重伤武士名叫当于慕斯,后来得到高人相救,转危为安,已经性命无碍。”靡旦略显惊讶,“啊”了一声,随即恨恨道:“当于慕斯身份卑微,死生无关大局,若是驹于利受王子和铢娄渠堂王爷能够逃过呼延镇南的毒手,他们才有能耐灭掉呼延丕显父子,把他们这些恶人千刀万剐!无人再来欺压克扣于我!”

欧阳华敏一听便知靡旦贪财,必因得不到呼延镇南的赏钱,对他记恨在心。遂开导他道:“你能活下命来就已经不错了,还惦记那些恶人的钱财作甚?”靡旦嘿然哂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靡旦挣的都是辛苦钱,天地公道,无愧于心。只不明白呼延镇南杀害驹于利受和铢娄渠堂,伤天害理,谋的那可是盘剥百姓、举国之财,为何他就不遭报应?”

欧阳华敏道:“他不是不遭报应,而是时候未到。”靡旦怨气难消,闷声道:“今儿端的巴不得他就死在对方手上,身披千疮百孔,永世不得安生,那才叫报应!”

欧阳华敏忽然想到呼延镇南当着众多匈奴名王、贵人之面谋害驹于利受,因是中了胡耆堂之计,尚可理解;然而害死铢娄渠堂乃是触怒匈奴举国上下的大罪,以呼延镇南的精明狡诈,岂可能不知、不慎?他出此下策,却是教人有点想不明白。便问靡旦:“你既然知道是呼延镇南害死驹于利受和铢娄渠堂,可晓得内中情由?”

靡旦道:“我一直被呼延镇南抓在身边,当然略知其所以然。英雄大会之前,祖穆支带了北海双鹰来找呼延镇南,商谈出战英雄大会之事。双方言及获胜之后该如何瓜分郅支单于生前的领地,祖穆支郑重告诫呼延镇南,只要驹于利受还活着,敌方就不可能拱手相让,到时便不是谁占多谁占少的问题了,料必一场拼斗下来,不管胜负输赢,右谷蠢王和右贤王两家均无利可得。呼延镇南当即萌生谋弑驹于利受之心,私下里与其父右贤王计议。右贤王老谋深算决定:若是己方获胜,就暂时放过驹于利受;要是为负,便借交接龙符之机,让呼延镇南暗藏煨毒银镖刺伤驹于利受。呼延镇南的银镖之毒,你是尝过厉害的了,但该次所煨之毒,远胜其前百倍,它是特依前世漠北高人留下的奇方所制,当今匈奴无人能解,驹于利受中创之后必死无疑。实话说来,驹于利受即便认输,右贤王父子也决不会放过其人,只不过可能让他多活一些时日而已。”

欧阳华敏续问呼延镇南谋害铢娄渠堂之因,靡旦道:“呼延镇南后头此举,用心最是明显不过。一者借机嫁祸给胡耆堂,铲除异己;二者乃是替呼延部族作长远谋划。因为左贤王是大单于的钦定继位人,但铢娄渠堂是呼韩邪单于的乌姓阏氏所生,与呼延部族何无干系,而雕陶莫皋就大为不同,他是呼韩邪单于的呼延氏大阏氏所生,与呼延镇南父子沾亲带故。呼延镇南把铢娄渠堂除掉,由雕陶莫皋继为左贤王,待其日后荣登大单于宝座,呼延部族岂不是如鱼得水,愈加耀武扬威,食尽大漠四方之利!呼延镇南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所以说,同是为利而谋,为啥呼延镇南就能滥开杀戒,大行其道,而我等区区百姓,连嫌点小钱都招人嫌!”

这般分说甚出乎欧阳华敏意料,令其难不生疑。嫱儿想起在大汉京城昭台宫时左伊秩訾王登门拜托自己之事,与靡旦所言之情几可说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都在谋求呼延部族之利,两厢不谋而合,决难造假。遂暗将左伊秩訾王的意图向欧阳华敏说知,欧阳华敏这才不由得不信。

三人说了许久话,不知不觉已近关押十一名汉军将士之所。靡旦再次恳求给他的两手松绑,点明道:“看守山洞之人若是见到我被你们捆绑着双手前来,必知情况有变,一旦抢先退入洞内,把洞门封死,我们再想破门救人就难了。而且他们在里面,假若已知不敌,横下心来杀掉那些汉军将士同归于尽,那便救人不成反致欲救之人遭害,岂不哀哉!”

欧阳华敏和嫱儿觉得此言不无道理,加之对靡旦已大为信任,遂解开缚住他双手的藤条。欧阳华敏仅运气于掌压住他的后背,提防他使诈生变。三人一骑一车到得山洞之前,靡旦远远即向瓜瘪里三、狗有爪四等看守之士招呼,不露半点破绽。

看守之众望见只有三人押运辎重前来,有异于往常之情,便问缘故。靡旦巧言搪塞,故意把辎车停得远离洞口一些,让瓜瘪里三、狗有爪四率同士卒前来搬卸。欧阳华敏和嫱儿佯装帮忙将一袋重物抬入洞内,趁机把住洞门,给靡旦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往洞里面去释放诸葛云等十一名汉军将士。

瓜瘪里三、狗有爪四等看守之士发觉情形不妙,立马抽刀拔剑,纷纷向欧阳华敏和嫱儿出击,欲抢守洞口。但为时已晚,欧阳华敏和嫱儿双剑合璧,有如门神当道,剑招凌厉,锐不可敌,一众看守之士如何还能近得洞口半步。

瓜瘪里三、狗有爪四急忙稳住阵脚,伙同众看守之士欲将欧阳华敏和嫱儿拿下,但他们个个都不是欧阳华敏和嫱儿的对手,只有挨打的份,哪有掣肘之能。即便瓜瘪里三、狗有爪四武功不弱,与欧阳华敏和嫱儿仍是相去较远,若无另加十名看守之士合力拼斗,根本无法抵住一刻。

双方交手不到一盏茶功夫,已被释放的汉军将士便从洞内先后愤怒冲出,手中操着胡乱取来的家当,向瓜瘪里三、狗有爪四等看守之士辱骂痛击。但见这些汉军将士尽皆蓬头垢面,伤痕累累,显然是受尽了看守之士的折磨,因而一得脱身,便直扑对方狠狠泄恨。

瓜瘪里三、狗有爪四眼见大势已失,再斗下去,不仅毫无制敌之望,反而必定为敌所擒,无奈只得拽剑率众败走,遁入山林之中四散奔逃。一众衔恨的汉军将士仇焰汹汹,欲加追赶,却被欧阳华敏一一止住。但其等恶气难咽,仍旧一个劲冲着逃敌的去向唾骂不止。

诸葛云见到欧阳华敏仅携一男一女前来相救,羞愧无地,自责致歉连声。更有憋不住委屈之人向欧阳华敏痛陈那些匈奴看守之罪,巴不能将他们生吞活剥。原来瓜瘪里三、狗有爪四仇视汉人,呼延丕显虽有令要其等善待十一名汉军将士,但两个卑劣之徒瞒着上头擅自作恶,率众位看守对各个汉军将士暴虐欺凌,甚至给他们逼灌屎尿,男作女奸,教他们尝尽人间奇耻大辱。

欧阳华敏情知此地还在匈奴境内,不是擒敌报复之时,遂对众汉军将士阐明局势,温言抚慰。众汉军将士稍稍安定,因不识得嫱儿,也尚不知靡旦的根底,为表谢意,施礼叩问。欧阳华敏毋能照直说出实情,便称嫱儿和靡旦都是自己在匈奴遇到的朋友。三言两语应付过去,即避开话头,向靡旦查问看守之士的坐骑所在,陪同众汉军将士前去取来,各乘一骑,仍让靡旦驾车引领一众撒离险地。到得安全之处,方才停下来与诸葛云、蒋琬商量回汉的稳妥之计。

因有仇事在身,欧阳华敏不便护送众汉军将士南归。但众汉军将士被关押得太久,身子羸弱不堪,欧阳华敏担心他们遇上意外之敌难以相抗,不敢指引他们走常人往来的路径。然而让他们尽拣荒野,翻越绵延广阔的阴山而行,又怕他们不熟道途,不通胡语,一旦迷困在山中,有可能至死回不了大汉。

斟酌再三,忽然转对靡旦道:“你不是想摆脱呼延镇南的威吓羁困么,眼下有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引领这些汉军将士回到大汉去,必受大汉朝廷的庇护,呼延镇南决不敢再拿你怎么样。”靡旦犹豫道:“小的生来便是楼兰山中王府的人,安比罗迦王爷与大汉朝廷为敌,只怕事后他会为此与小的过不去。”

欧阳华敏道:“这个你大可不必担虑。等得你把十一名汉军将士安全送至汉境,你便是大汉的功臣,皇上和朝廷会照例对你大加封赏,到时你锦衣玉食,名利双收,哪还用得着看安比罗迦的脸色行事!”靡旦盘算利害,审慎质询道:“果真会如你所言么?”欧阳华敏不好确答,指着诸葛云道:“你可问一问这位领军之将。”

诸葛云为求能尽快顺利回到大汉,向靡旦拍着胸脯道:“欧阳公子之言决非信口说来,你若助我等平安抵达汉地,皇上和朝廷对你的赏赐只会有增无减,我诸葛某人敢以大汉京城守军堂堂副校尉之职,为此事作保。”言下之意,既是感激欧阳华敏,赞同其想法,同时也有意亮明自己在汉军将士中的显赫官位,教靡旦识得自己在朝廷中的份量,使其对封赏之说坚信不疑。

靡旦闻言差点没被吓了一跳。他万难想到诸葛云的官阶级秩竟如此之高,得了这等人物的口实,有如在心底里安下了一方千斤秤砣,立刻喜笑颜开,奉承道:“诸葛将军一言九鼎,小的往后须得仰仗您多加关照了。”当即答应欧阳华敏,愿为众位汉军将士效劳。

欧阳华敏心知靡旦性情狡猾,但想有重利为饵,应当能驱使他全力以赴,不致途中另耍手段。靡旦果然来了劲头大献殷勤,告知众人此次载来的物资中正好添有许多供匈奴军士替换的衣甲,大部分还在辎车上的包裹里面,提议十一名汉军将士取之穿戴,与他一道打扮成小队匈奴骑兵,这样便可堂而皇之从通衢大道返回汉地。路上若遇盘查,他熟悉胡人规矩,且又精通胡语,必能应对无虞。

欧阳华敏觉得此计甚好,即请十一名汉军将士依计而行。众汉军将士只盼能安然逃出匈奴之境,早日回去大汉,哪管一身胡戎装束有损汉军之威,作速登车打开包裹,挑选合身的衣甲装扮起来。顷刻个个换成了匈奴军士的模样,靡旦也披上匈奴军服,因辎车中还有许多食用之物未御,可解途中之饥,便驾车与众汉军将士跟随欧阳华敏和嫱儿绕开来时故道驰出深山。

一众车快骑速,不多时到了苍茫大山之外的草原上。欧阳华敏叮嘱靡旦务必加倍小心,碰见匈奴人切不可大意泄露马脚,然后和嫱儿与十一名汉军将士匆匆作别。众汉军将士目睹嫱儿的美貌神态,不难猜到她必是欧阳华敏的相好,虽自始至终不知其真名实姓,仍纷纷对两位恩人说尽好话,道尽祝福,聊表谢怀。

欧阳华敏和嫱儿听在心里,甜蜜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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