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么说法?”
柴迁闻言一怔,心中便暗道不好,也不敢和成德皇帝的目光对上,只得恶狠狠地看向了阶下众将官。其中几个被盯到的更是有些心虚地将头略微低下,显然便是这条消息的传播者之一了。
“皇爷爷……其人是个医官,虽为女子,但也曾向名医求学,故而医术还算精妙的。”柴迁沉声道,“巧的是其人也住在开封,孙儿本想着过两日将她母女二人说与父王,聘作王府医官,再将医者街的空宅稍稍修上一修,开个王府的医馆的……”
“你也十五了,便是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也当娶妻生子!”成德皇帝微微笑道,一副看透了人心的样子,“若是你有意,朕给你二人赐个婚。有朕的口谕,她也不敢不嫁的吧?”
“皇爷爷!”柴迁闻言忙站起身来,“孙儿与邢悦确实并无什么瓜葛,人家确实医术高明,若非如此,此时皇爷爷恐怕还见不得孙儿在此呢!”
“说的什么胡话?”成德皇帝故意板起了脸,“吉人自有天相,那一掌没要了你的命,是你自己气运所至!”
“是……”柴迁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躬身不起。guxu.org 时光小说网
“罢了罢了,若是朕强行赐婚,而你二人无意,天下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朕乱来?”成德皇帝收起了装出的严肃脸,微微摆手道,“王府医馆的事情你还是速速告知你父亲才是……也罢,这等小事朕也能做得了主,便将康王府在医者街的那两处空宅凿穿并联,建个大些的医馆出来便是。”
“要那么大做甚?”柴迁微微一怔,不解地问道。
“难不成只给一间?说出去不免让人笑话天家风度!”成德皇帝夹起一块炖得熟烂的鹿脯放入口中,“偌大的医馆,也不能只给她母女二人用。多找些大夫,最好是寻些地方上的名医,发放请帖叫人家来王府医馆里看病问诊。到那时,怕不是连两侧的宅子也得一同买下的!”
“这法子好!”柴迁好像想到了什么,拍掌笑道,“一来使得名医入京,若是有幸还能让其众在京中安家,弄个太医署的教授身职;二来京师与地方医术互通有无,免得有些倔驴死守着那什么家传秘方不放,到最后身死魂灭,本来可以治病利民的万金方也随之烟消云散去了;三来嘛……”
“三来如何?”成德皇帝听了前两点,又见柴迁突然止住了话头,便饶有兴趣地问道。
“三来还未想好,等过些时日再告诉皇爷爷。”柴迁嘻嘻一笑道。
“你倒是鬼精!”成德皇帝哈哈一笑,也不追究,只是又多瞧了自己这个看着不太对劲的好孙儿一眼。其人年才十五,在自己面前的确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般,但据军中同僚和皇城司、机速房众人回报,柴迁在军中说话做事都可以用一个“老气横秋”来形容的。
去岁见面时还是个迷迷糊糊的小子,不过一年光阴,竟懂得了这般多的东西吗?
世间万物纷纷扰扰,那话本里的狐狸都有修炼千年成了精的,更何况是从小沐浴着龙气长大的柴迁?瞧这样子,自己的孙儿莫不就是刑天之类的神仙转世?
越老越有些迷信的成德皇帝自然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子两世为人,总的年龄加起来都是要超过自己的……
“迁儿,按大周俗制,你明年才当加冠成人。”不多时,酒过三巡,已经有些微醺的成德皇帝冲看着还颇为清醒的柴迁说道,“但依朕意……何妨今晚便加冠?”
席间众将此时基本上都已经有些顶不住这新酿玉液的酒力,有几个稍不顾及形象的在席尾不住地点头,俨然是快要醉倒的了。只有酒量尚可的岳承泽和种蒙还稍稍清醒,刚听见这句话时还有些迷糊,脑中过了一遍后便悚然而立,口称陛下不可。
“倒不是臣要借酒阻挠陛下!”岳承泽涨红了脸,微微欠身,“臣是个粗人,虽出身岳氏将门,但总归是个武人……就怕朝堂从文的诸公要说三道四,劝谏陛下要遵循祖制云云……”
“岳卿管得倒是有些宽了。”成德皇帝冷笑一声,“这大周江山难道不是朕的吗?若朕执意要今晚给迁儿加冠,又能如何?朝堂诸公为朕好,怕朕落了口实,但总归是有些过于刻板了不是?”
“陛下,岳将军说得在理。”种蒙从成德皇帝话中听出了些许不满,也不管他是因为酒意还是看众人有些不顺眼,此时也只得匆然下跪叩拜,“朝堂武人本就难以立足了,此番得此大胜,才稍稍能够挡住文臣们的眼光的……若是陛下在庆功私宴上行了此事,文人恐怕不敢对陛下说什么,但轻则茶余闲谈,重则口诛笔伐,微臣等人是定然免不得的!”
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的种蒙瞬间便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饮下的琼浆玉液也都顷刻消散,浑身不停发抖起来。
成德皇帝双目一横,就要发作时,只听身侧传来柴迁的声音:“皇爷爷,何妨赐个字呢?”
“什么?”成德皇帝一怔,阶下众人闻言也是一愣,浑身发抖的种蒙登时也是安静了下来。
“加冠礼若是草草了事,必然是要受人攻讦的,不定明日皇爷爷的案头上便要多出小山一般的劄子来!”柴迁笑道,“因此此礼不可轻易过了……但今夜可先为孙儿赐字,就当是为加冠先做个铺垫了!”
“不错!”成德皇帝指了指柴迁,又看向了伏地不起的种蒙,“不若种卿给朕个意见如何?看看迁儿应该取个什么字,若是取得好,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殿中诸位都可以当做未曾听过。”
“臣……臣是个粗人,取字什么的并不……”种蒙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头埋得更低了些。
柴迁在上头看着,心中并未泛起多少波澜。前世自己是正儿八经在加冠礼上得到自己的字“博越”的。博者,广大、精通也;越者,超脱、行远也,与迁字是相互呼应的。而当时的自己还未从军,更未有现在身上的这些功勋……
“迁儿自己想要什么呢?”见种蒙此状,成德皇帝只当他心中慌张不知所云,也不去管,而是直接冲柴迁问道。
“孙儿……”柴迁一怔,本想将前世的博越二字说出来的,但话到嘴边又有些不知如何出口,一时有些发愣。
成德皇帝以为其人心中没有打算,还打算再给种蒙一次机会的时候,只听柴迁定定地说出两字来。离得远些的还听不太清说了什么,而靠得近的如叶昆者当即便感到有些惊诧莫名。
“为先!”
“为何是为先?”成德皇帝闻言笑道。
“大周先贤张载张子厚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孙儿思之,言称四为,其实可以合作一为,即为先!”柴迁起身认真道,“不肯为先,如何能通晓万物顺化之理?不肯为先,如何能替黎元众生安身立命?不肯为先,如何继承以往贤人的不朽之学?不肯为先,如何能为大周开一片大大的江山出来?”
“故而,孙儿将这四为合作一处,想取字为先,不知皇爷爷可否答应?”
听了这番话的叶昆当即便回到了数月前的康王府中,月光之下还未经历战阵洗礼的柴迁便对着他说出了老大一番道理出来。今日这些话也不知是不是借着酒劲来的,这可是赐字……
“好!”成德皇帝显然是听进去了,猛然在桌上一拍,将刚倒满的酒盏震翻开来,酒水撒了一桌。其人却是不顾,而是站起身来按住了柴迁的肩膀,嘴唇微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世子此言,振聋发聩,真乃能为先之人!”抓住了机会的种蒙赶忙出声说道。其余众将被这一幕整得都有些发懵,也顾不上许多,便随着种蒙的话语纷纷下拜,口称柴氏万幸得有世子云云。
“既然如此,往后你便可称柴迁柴为先了!”成德皇帝举起还残留着一点酒水的杯盏,“来,为朕倒满,快些!”
极有眼力见的叶昆忙不迭地接过玉瓶,将成德皇帝举在半空的杯子装满,又将柴迁的满上,给后者稍稍使了个眼色。
柴迁见状会意,忙举起酒杯与成德皇帝碰了一碰,却是用力过猛,将成德皇帝杯中酒撞出来不少,溅了那身看着随意但实际上被视为是后周尊严的黄袍上,登时引得周围一阵手忙脚乱。
而其人也不在意,仰脖将杯中玉液一饮而下,酒水四溅开来沾在皇帝的面颊上,被正在兴头上的老皇帝略略一抹,拉出了一道明显的酒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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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语录》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