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宛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经是十一月初。
泽州早早地下了雪,而且今年的雪尤其大,军中将士不得不亲自上阵铲雪扫地。
“今年的雪恁的大!”
柴迁杵着铁铲,喘着粗气立在一边,看着被聚到一堆的雪块,忍不住抱怨道:“若是往时在开封,此时也不能有这么大的雪吧?”
“是了!”同样站在一旁哼哧哼哧喘气的王姝翎此时更是只穿了两件薄衣,连外头的大袄都没穿,“说起来,这还算是我头一次铲雪……以往在府里,都是下人做的,如今却也是要自己动手……”
“这里哪有什么下人?”柴迁闻言失笑,“刘大人给咱配的四个婢女、四个小厮,倒是忙活得很,不也是抽不出手来?在京师的时候,父王便让我来做些打杂的活当,除了那什么君子远庖厨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是做过的!”
王姝翎闻言撇了撇嘴,道是女子当富养、男儿当自强云云,柴迁也不去与她争辩,只是埋头继续铲起了雪不提。
又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才堪堪将院中积雪铲除干净。王姝翎自是心体俱疲,便往房中休息去了,而柴迁则连点休息的时间也无,便匆忙赶去书房处理刘园丢过来的庶务。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原来,成德皇帝下了表彰的圣旨。本来是打算好好嘉奖一番以稳定人心的,结果被朝中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取消所谓的赏赐,理由是此战不败不胜,根本构不成赏赐的前提。成德皇帝被呛了一口,也无可奈何,只得发了抚恤和钱帛与军中将士,又挑了些表现出色的将官赏了点金银、绸缎,更出色的几个还多加了兼任官职,也算是有所回报了。
而柴迁作为皇帝爱孙,得到的关爱自然远胜旁人。
“柴团练来了!”
书房中端坐着的一人见柴迁推门而入,连忙起身拱手相问好。柴迁向其人回礼,又复摆了摆手:“郦书记,庶务繁多,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快坐吧。”
郦耿,也就是刚刚走马上任的军中掌书记,此时也不过二十出头,今年一路拼杀到了科举殿试,得了个同进士出身的三等进士身份。原本这同进士出身是要放到地方直接为一任长官的,但这郦耿却偏偏在琼林宴上入了王仁青眼,考校一番之后甚是满意,便推荐给成德皇帝。
成德皇帝也对其颇为欣赏,正好给柴迁安了个泽州团练使的职衔,便让郦耿任了军中掌书记,送来给柴迁协理诸事了。
而这军中掌书记原本只有两使,也就是节度使和观察使才有的,但成德皇帝即位之初为了缓解大量落第举子无处可去,以及边镇兵官辅官人数不足的急切需求,便将掌书记对团练使也一同开放,于是便有了“三使书记”的名号出来。
后周科举灵活多变,不似南唐那般顽固古板,郦耿本身也是通读名著学论,加上年纪轻轻思维活跃,这几日合作下来很是让柴迁欣赏。
“昨日那两份文书我已经批好了,等下你送去给刘大人,不用太急,雪天路滑。”柴迁沉声说道,“今日又有什么事情?”
“回团练,城中安保防护倒是没什么,只是又有人起了冲突,是城南和城西的……”郦耿有些小心翼翼。
“又是边界之事?”柴迁有些不耐烦,“这两处闹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巡访的地盘多了,岂不是要多费时费力了吗?这有什么可争的?”
“回团练,城南巡防兵官是泽州本地的豪强充任的,唤作陈六安。其人手下的巡访兵卒也多是从自家家兵、打手里头选来的,平素在城南呼风唤雨、占地收钱,颇有些目无王法。”郦耿显然对城南这群粗野莽汉的行为早有不满,此时犹如倒豆子般倾泄而出,“刘大人诸事繁忙,更兼百姓呼吁的声音传不到他那里,于是城南便成了那陈六安的地盘。”
“城西呢?”柴迁突然来了兴趣。
“城西好一些,领头的唤作魏定国,军汉出身,前年和金人打仗时伤了一条胳膊,便留在城中协理巡访诸事。”讲到魏定国,郦耿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但其人脾气暴躁,好动粗动武,偏偏那个陈六安也是个粗野汉子,便总是生出事端来。但今日闹来,却是魏定国看的城西被陈六安强行并了一大块,足有一条街……”
“且唤他们两人过来!”柴迁揉了揉太阳穴,“平素刘大人让我处置些军务政务,还都不算是我的职责所在,毕竟我须现在是个正经的泽州团练……但巡访一事可正是撞到我刀面上了!”
郦耿忙垂首应允,心中先记了下来,随后又道:“团练,还有几事……今日大雪纷飞,城东建筑久未修缮,今晨塌了两间民房,死了三个,伤了四个;城中商贸渐好,商铺林立,却有人藏匿人口,其中多是妇孺,看着像是私自贩卖奴隶的;雪天道路难行,团练众兵卒难按时巡逻,百姓出门走访买卖,也颇有些困难……”
“城东的那个,按安抚事决断,死的一个赠钱二十贯、绸缎两匹,伤的一个给钱十贯、绸缎一匹,再给工曹参军(工曹:处置本地工程劳作之事,长官为参军)发封函子让他带人检阅全城民房,莫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商铺藏人?亏他们敢!让团练里的兄弟盯好了,若有见到可疑迹象,当即擒送入牢!随意买卖妇孺……还当这是金狗的地界不成?”
“至于道路难行……着令团练众人尽数出动,各拿铁铲铁锹,往路上铲雪!挑几个机灵的充作监督,再贴出告示,若有百姓愿意协助铲雪者,可在监督眼下完成,凭监督汇报去领赏钱……这得和户曹商量一下,先不要急着发出,先差团练兄弟们去做!”
大清早的,其实事情还不算多。刘园作为泽州承宣使,主要对本地的工作把把握大方向,具体事务则要分到下面的人去具体实施。而像柴迁这样的,对于庶务处理的经验不足,弄起来颇有些焦头烂额,便只能教手下人去做。
层层安排,最终还得是最下面的人跑断了腿,也是无法的事情。
“团练,还有一事。”郦耿本来要迈出门了,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忙不迭地转身冲柴迁说道,“方才下官来的时候,府外有个好汉候着,说是唤作什么佛手冷二皮的,好似是要求见。”
“佛手冷?二皮?这是什么名字?”柴迁一时有些迷茫,但又挥挥手道,“唤他进来吧,辛苦你了。”
郦耿应允而出,又见不远处走来的王姝翎,连忙拱手行礼,见后者回礼后才匆匆朝府门走去。
“这郦耿也是个巧妙人,听说处置事情还算不错?”王姝翎大步跨进书房,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汤,“方才去后厨找老妈子讨了碗肉羹,你早上到现在还未进食,且喝一碗吧!”
柴迁放下手中的书本,笑着将汤碗接过,吹了吹热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别的不说,刘大人给咱的这几个下人倒是得用得很!”王姝翎微微一笑,听得后面有声响,便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面容清俊但浑身白皙的大汉站在门外,场景一时有些莫名诡异。
“你是佛手冷二皮?”柴迁抬头见那男子站着,便将堪堪送到嘴边的汤碗放下,“你来寻我何事?”
冷二皮一路走来对这位传闻中的皇家世子所居住的“府邸”之简陋感到有些惊讶,此时听他发问,赶忙半跪下来:“机宜司驻平阳领头、内衙左监、骑都尉冷二皮,见过世子!”
柴迁与王姝翎闻言相顾,顿时有些惊讶。
而冷二皮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也将代表自己的密令、号牌尽数拿出交给柴迁。后者细细对过后,才最终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居然就是先前大周在平阳地区军谍的最高级别领导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是招呼王姝翎往后厨再领一碗热汤来。
待热汤送上后,柴迁本想先交谈一二,但腹中饥饿颇有些难耐,便先端起碗来准备吃羹,却被冷二皮兀地一句话给打断了去:
“大战之下,遍野饿殍;大雪压顶,满街穷苦人家连点凉粥都吃不上,世子居然在房中享用肉羹吗?”
柴迁听后登时愣住,微微倾斜的大碗倒出了些许汤水,竟是也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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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大雪,而二皮促至,迁赠以肉糜。二皮不解曰:“河东荒乱,又遇大雪,百姓饿死,何在此食肉糜耶?”迁黯然无言。——《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