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九年四月末,气温已经逐渐上升,虽不至后世那般炎热,但大多数人的衣裳厚度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减少。
正式主宰这个国家还不久的完颜雍早早地处理完政务,抛下前朝还纠缠着不放的臣子,只带了个内侍溜到了仿照中原汉人建造的所谓御花园中游玩。
还没等前朝大臣们在内侍的引导下有序离开皇宫,完颜雍便火急火燎地大步走回,有些不顾形象地坐在龙椅上,用力过猛,屁股还被磕了一下。但心如火焚的完颜雍完全顾不得这些许的皮肉之痛,挥手将心腹重臣叫回,将刚刚由枢密院送来的军报丢到他们眼前。众臣略扫一眼,冷汗便止不住地流下,有个心胆小的,当即便有些瘫软,若不是同僚将其拉起,恐怕便能在皇帝面前直接过去了!
“前线吃紧,萧可晋落败,独吉思忠止步不前,朕方才却还想着丢下诸位,到御花园中散散心,实在是朕做得不对!”
向来检讨速度奇快无比的完颜雍在做完了自我反省之后,有些着急地冲面前几人问道:“诸位快快想想,接下来该当如何呢?”guxu.org 时光小说网
“陛下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坐在众人中心的那个老者缓缓站起,摆手拒绝了同僚稍稍伸出的援助之手,咳了两声,“萧可晋一部不过是败了两万余兵卒,其部尚有四万余众,加上河中兵源充足,周人路远难以补给,完全不足为惧。”
老者的话对完颜雍来说仿佛有一种别样的魔力,前一刻还有些急躁的大定皇帝此时稍稍舒了口气,因为着急而有些佝偻的后背也挺直起来,那所谓的真龙之气竟在短短三两句话之间便回到了其人身上,可见君臣相得之深了。
“是朕着急了,又多年未上阵打仗,这才有些失措……纥石烈枢密见笑了!”完颜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若是按枢密所言,那河中倒是不太需要担心的了,只是独吉思忠为何迟迟不南下呢?”
“臣方才略略扫了一眼,军报上没说太细,但或是那个岳承泽太过难缠,又或是萧可晋兵败后战线需要重新联结,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第三种情况了。”纥石烈志宁拈了拈颔须,笑道。
“朕想令独吉思忠即可与周人决战,破敌千里,再往西去支援萧可晋一部,诸位觉得可行否?”前段时间刚刚发生的上京事变让完颜雍享受到了独断乾纲的滋味,本来应该熟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他竟说出这般话来,让纥石烈志宁皱了皱眉,也让众臣心中一惊,将目光纷纷投向了还站着的老人。
“陛下,老臣认为不妥。”纥石烈志宁特地加了个老字,以显示自己的地位,“且不说君命抵达前线时战况或许早已不同,但说这法子便很是不妥。独吉思忠在东侧未必是为敌所阻,也有可能是在等待战机一举平敌,其人善战,颇有大略,陛下既用之,亦当信之!”
“再者,诚如斯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纥石烈志宁朝前一步,“陛下也是做过将军的,自然是晓得这些道理,难道不是吗?”
完颜雍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自己的失态:“是朕心急了……”
纥石烈志宁边上的众人都有些替老头捏了把冷汗。要知道,自那日圣上下令乱箭射死了那群权臣之后,对臣子的态度是一日比一日差,可能是心理反差过大,有一段时间竟有些魔怔,有人稍稍不如其意便将人推出去一顿乱棍打成残废。朝堂之上也因此有些噤声,大臣们互相见了都不敢随便说话,生怕哪个字恶了圣上,是全家都要发配到辽东去看管那些落后的部族的!
但只有两人不同,便是当今转正了的尚书令张玄素和眼前这位枢密使纥石烈志宁。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何时该劝谏,何时该阻止,即便是皇帝陛下正在气头上,见了这两位登时便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份本事,大定以来,只有这两人能有!
纥石烈志宁为臣日久,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刚刚夺权不久的大定皇帝不能光受训斥,便出声抚慰,顺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即令独吉思忠加快脚步,但不强求必然要破敌,只是将战争结束的时间限定为半月之期。
完颜雍思索再三,便颔首肯定,让人细细写了圣旨,再加上两句勉励,盖上自己那新铸造的玉玺大印,也将本想徐徐图之的独吉思忠的棺材板给盖上了一半。
……
“难道国公是这么处理政务的吗?!”
与上京朝堂景象完全不同的是,此时南唐金陵城的大殿之上,数名文官打扮的大臣正在不顾形象地朝坐在隆武皇帝身边的宇文宏大吼,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加钱赋,重力役!”其中一人将手中的玉板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开来,“行商十五税一,坐商十税一!盐铁加价,撤盐铁双官!茶、糖、瓷诸物银价皆上涨不止七八成,再过些时日恐怕便要翻上一番!哪有这么治政的?!”
隆武皇帝本想开口,却不得不转头先看向那个坐在身边的男人。宇文宏受封国公、领文武之首两职后,近日又通过威胁的方式让李庆和给他的出行安排了天子车仗礼仪,连家将私兵的数量也都是亲王的水平。
形式上的东西李庆和都是没什么问题的,不就是天子礼仪嘛,用!不就是私兵人多嘛,给!
但你宇文宏要求在龙椅边上加个小位,上朝时坐在那里,众臣朝拜时同时也在向你跪拜……俨然就是个南唐曹孟德!
偏偏李庆和拿他没有办法,只得遂了其人心愿,也让南唐维持了仅仅一个多月的两元政治统治朝着单元统治集团的形成迅速倒过去,其进程之快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与此同时,在经济、文化、社会治理方面几乎算得上是个小白的宇文宏不管众人的建议,下达了一批看起来既诡异又完全没道理的政令,以至于刚刚经历兵乱、急需恢复的南唐大地再次陷入了动乱之中!
不过月余,乱象丛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国家可能要支撑不下去了,但仍旧有一部分正直之臣拼尽全力想要给这个所谓的大唐正朔续上几年的性命……譬如大殿上正在朝宇文宏怒目而视的一众文臣。
“说完了?”见阶下稍稍安静,宇文宏掏了掏耳朵,面色平静地问道。
众人一怔,目光都集中到隆武皇帝身上,而后者也有些不知所措。是个正常人被人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这么久,也应该有些愤怒才对不是?怎么这人倒好好端坐着,像是刚刚睡醒般面无表情……
阶下一时无话,小座上的人却站了起来,大手一挥,口中说出了令殿中众人都大惊失色的话来,甚至有人听了,浑身一软,胯下黄白之物倾泻而出,必然是被吓到失禁了!
“送诸位大臣去死吧,他们必然想要全尸……那便杖杀吧,敲碎全身骨头,皮肉都留着,也当是全尸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眼前众人的生死,让刚刚掌权不久的宇文宏从心底里迸发出一阵舒爽畅快之感。权力之于他,就像葡萄美酒之于酒鬼、绕梁余音之于骚客、千古名篇之于才子一般,紧紧地揪住其人的心脏,尝过一次,便久久难以忘怀。
不管众臣被拖拽出去时口中喷出的诸如“国贼”“逆臣”之类的叫骂声,宇文宏缓缓转过身子,看向了一旁的隆武皇帝,后者眼看着自己的臣子被拖出去杖杀却无能为力,向来心志坚定的他居然肉眼可见的有了些颤抖!
“陛下,这都是些逆臣,不晓得国情,不懂得治政,只知道一味地喝骂反对……明明那些政令都是陛下签署的不是吗?”宇文宏微微笑道,在一边的内侍看来这笑容跟那些传奇话本里的妖魔鬼怪没什么两样,甚至犹有过之!
“是……确实是朕亲自盖的玺印……”李庆和咽了口唾沫,“有劳爱卿了,将这群国……国贼尽数除掉,也算是清君侧了不是?”
宇文宏明显听出其人话语间带有的些许反抗,也不以为意,走到皇帝面前稍稍行了个礼,口称政务繁忙不能再陪陛下待在这大殿上,便在一脸谄媚的小内侍引导下快步离开了这座大殿,只留下李庆和一人坐在皇位上。
而其人愈发感到难受,想夺回权力,偏偏又对宇文宏无能为力。急火攻心,大口喘息之下觉得身子有些漂浮之感,仿佛身子已经远远离开了这把龙椅一般。拼命想要往下坐去,却感到离这皇位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伴随着“咚”的一声,这位南唐的隆武皇帝竟然两眼一黑,身子歪倒在了龙椅上,登时引发了殿中一阵惊呼与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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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宏为枢密使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尝日颁政令数十,使南唐乱。朝臣有忠心正直者,见宏礼倨,口称国贼,不为用。宏怒,挝杀之,朝中股怵。——《南唐书·列传第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