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胜的魏恪肆部的奖赏很快就送达,房舍也开始搬运。有了好处之后,这些人干起活来一个比一个勤快,可要胜过操练时百倍不止,不过短短三四日间,就将所有一切安置妥当,只等年节过后正式入住。
杨钊、偃靖、佟悬叶三人自是失落,但胜负乃是兵家常事,下次再来过便是。何况经过这段时间下来,几个从来只是各自听闻对方之名却没见过真人的校尉凑到了一起,在接下来很多年间,他们都将并肩作战,从校尉到都尉,再从都尉到将军。尽管四人籍贯不同,却因为建康军交织在一起,后来的人们将他们并称为建康四杰,而他们对于大周的军政贡献,完全不是史书上寥寥数语能够描述得出来的。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腊月三十。
由于这是今世柴迁夫妇第一个在外头过的异乡年,适当表现出不知所措的两人被性善的吕德邀请前往家中一同过年。吕德倒是将自己的一家老小尽数接到了建康,拖家带口的约莫有三十余口人,算上府中婢女小厮家兵,拢共得有百余人之多。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在发放了年节赏银和布匹过后,柴迁夫妇便施施然来到了吕德府上。吕德的正妻牟氏是小商之家出来的,言语举止间却更多淳朴之风,俨然是在吕德身旁耳濡目染的。吕德的两位旁妾,一个是京师杨家出身,一个是韩氏旁支,都不是凡妇,但看她们对牟氏恭敬相待的姿态,就知道这位正妻夫人的手段和心性何在了。
吕德一共有四个孩子,长子与长女皆出自牟氏,杨氏和韩氏各有一个女儿。长子吕明照过了这个年就十八岁了,先前因为身子染疾,没能赶上科考,便打算潜心读书,等下一轮举试。三个女儿年纪都不大,长女十二岁,次女和三女都是九岁,正是童稚无忧的年纪,看到家里来了客人,满脸洋溢着的喜悦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除了吕德的子女外,还有几个吕氏在外为官或者求学的子侄也来到了他府上过年,一大家子显得很是热闹。
只不过柴迁在吕府当中,还是见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想不到的人。
“这位是龙川先生,陈亮陈同甫。先生,这位是大周吴王世子、宁远公、宣威将军、建康府少尹、建康军副指挥使柴迁。”
甫一见面,吕德便向两人互相介绍对方,柴迁的名头有些长,而且没一个虚职,这让如今只是白丁之身的陈亮有些羞愧。
“迁久闻龙川先生大名,如今竟得一见,甚是振奋!”柴迁拱手作揖道,“只是先生为何会在吕大人府上?我没记错的话,先生之前是为唐廷而仕的吧?”
三两句话间,隐隐有刀锋相向。
吕德不明所以,陈亮也有些愕然,但还是保持了文人应有的风度:“是了,不才此前确实为唐廷所用,只是朝中有那奸佞小人,嫉贤妒能,构陷于我,致我入狱。待大周王师陷了金陵,吕大人才将我救出。许是看中不才之才,方纳来府中做了长史……”
柴迁微微颔首,这位龙川先生前世是听说过的,此人极为推崇事功之学,也就是常说的经世致用。那些义理之学固然重要,但在其人的观点中,一切的学术成果都应该用在实际工作和生活中,空谈是绝对无用的,尤其反对以朱熹为主的理学家空谈道德性命,这倒是与柴迁的看法并无二致。
只是陈亮身为文人,与柴迁这样的身份还是有些隔阂,文武相轻嘛,总不能一上来直接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来。话里夹枪带棒却又不至于将火药味弄得太大,正是应有之意。
而吕德心中暗自盘算,这陈亮虽是大家,也是个顶顶有名的妙人,自己身为知府,从牢里救个人出来倒是无可厚非,但这人摇身一变成了他府内长史,就容易落了有心人把柄。更何况此人还是唐廷旧臣,虽然不是什么大官,然而其人的学术影响非是那些朝堂上的相公可比的。
吕德此举,往轻了说有包庇南唐罪臣之失,往重了说是准备借着陈亮的名头在两浙施加自己的影响。尽管没这个念头,但事情就是做了,真个有有心人要来指摘一二,该如何是好?
柴迁这话,含义颇深呐……
想到这里,吕德连忙笑道:“世子说的是,陈先生如今虽是我府上长史,却也是南唐旧臣,是我考虑不周了……还请世子代替转圜一二!”
这是妥妥地卖个人情,也是实实在在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柴迁面色缓和,朝吕德和陈亮再拱手笑道:“方才是我唐突了,这几日庶务颇多,忙得有些转不过脑子来,一身戾气的,说话难免冲了些,还请吕大人和陈长史当见个笑话!”
语气颇为轻松,显然不打算继续追究,吕德稍稍松了口气。
小插曲过后,陈亮告别柴吕两人,前往书房继续处理堆积的公务,而吕德则邀请柴迁在府中稍转两圈。
柴迁欣然同往,两人负手并肩,在不算太大的府邸内走来走去,时而遇到送饭食酒肉的婢女,时而遇到昂首伫立的家兵,时而遇到吕氏子弟,见面便朝两人躬身问好……
“吕大人家中人丁兴旺啊!”走过了一遭后,柴迁终于是忍不住笑道,“哪像我,我那府内除了我夫妇二人外,连同婢女小厮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偌大个府邸,了无人息,每到半夜走到其中,都有些心惊胆战的!”
“好教世子知道,吕某在世子这个岁数,我那三位婆娘都已然入府伴身了的!”一圈走下来,闲谈过后,两人的关系明显更拉近了些,说起话来顾忌减轻了不少,“哪像世子,弱冠之年,家中却只有一位正妻,真真是……”
“妻妾何须多?”柴迁依旧笑道,“娇妻美妾一旦多了,似我这种血气方盛的男子,岂不容易沉溺于声色当中?再者,姝翎与我之缘分,便是寻遍天下夫妻,恐怕也是难得第二对的……最主要的,光想着纳妾纳妾,这不是还寻不得呢嘛!”
听了这话,吕德总算是绷不住了,当即指着柴迁大笑起来,继而弯腰抚掌,姿态很是夸张。
待他笑够了,才直起身子来,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又复笑道:“我曾听闻世子少年成名,非比寻常,无论公私,皆是人中龙凤,丝毫不敢有所怠慢。今日一叙,反倒是见到不少平素难得一见的模样,不由得让吕某不发笑!”
“今日是年关,哪里有公事?”柴迁一摊手,“吕大人怕是将手头攒着的庶务尽皆丢给陈长史去做了吧?”
吕德微微颔首,随即朝柴迁低声道:“世子明鉴,这位龙川先生虽于学论颇有研究,乃是大家之才,然前些时日吕某同他谈涉政务,却感其人虽有理想,却难用于实际。事功之学乃是上品之学,可不能用在实际中,那所谓事功岂不是笑话一场?”
柴迁了然,抿了抿嘴,知道这其实已经算是吕德在为这件事情做最后的确认,便没打算回应他。
见柴迁模棱两可,纵使吕德是只老狐狸,在皇家的身份面前仍旧要低下头来:“这人不会甘于区区长史之职的,而其人之才也绝对不止是长史所能容纳,更不是我这吕府可用……吕某之意,待来年风头过去,再将他推出,就在建康府寻个职务做了。南唐旧臣嘛,又是大家,其人之学说要用于实政,让他自己去做岂不是更好?”
吕德说得有些乱,柴迁也知道他的意思,听到要将陈亮就地任命为官之后,心里也是突地一下。
不过成大事者,向来不需要拘泥于小节。虽然建康初定,尚需稳妥行事,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大胆用人。若是一味求稳,白白失了刚南征结束还未散去的血气……
“都说了今日年关,不得谈论公事!”柴迁摆了摆手,继续朝前走去,“吕大人是建康知府,自有些任命官吏之权在手中的,有些事情倒是不需要都跟我说。”
终于是得到柴迁肯定的回复后,吕德才稍稍松了口气,冷冬数九的天,额头居然微微冒汗,分明是紧张出来的。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独有的儒学体系影响下,对于皇权和皇室中人畏惧感确实将各地大臣的心思死死地拿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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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九年,忽梦有状元童汝能者来,以为此吾孙也。先生诞。少名为汝能,字同甫……孝正二年戊子,易名曰亮,而字则不改,首贡于乡,入太学应试。——《绣川陈氏宗谱·卷三十八·龙川先生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