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官爷要往哪里去?”
渔夫们闻言一怔,最中间那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出声相询。
“往庐山去!”还不等人家答应,李庆坚就大喇喇一个箭步跨上小舟,转身招呼宇文宏过来。后者也是无奈,只能点头附和,随即跟着上船。
三人当中最小的那个约莫十七八岁,见两人丝毫不顾情理就这么上来,搞得船只颠簸了两下,脸色顿时阴沉如雨。
李庆坚和宇文宏却没注意到这点,而是钻入船仓直接休息了起来。
“大哥,这两人是什么来头,怎生这般无礼?”张累,也就是三人当中最年轻的这个,见两人紧闭仓门,登时不满道。
原来这三人是亲生兄弟,大哥唤作张密,老二唤作张武。三人年幼失怙,相依为命,靠着打渔为生,也没有住所,若是作业结束便靠岸结船休息,醒了就继续打渔。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勉强能够度日,是当下这个时代中相当一部分老百姓生活的缩影。
兄弟三人寻常也会济渡客商,收费虽高,但总是能保证安全,也不会拖沓,因此在周遭的名声很是不错的。张密和张武又都是性情良善之人,不去做那打家劫舍逼人纳钱,不与就要请人家吃板刀面的水匪营生,都是循良百姓,尽管心中略有不快,这两人也没说要给什么酒钱,也只能是稍稍按下。guxu.org 时光小说网
三人架橹搭桨,咿咿呀呀地驰骋水面,行舟速度极快,还不到子时便摇到了中流。
寻常时候,到了这个点儿,兄弟三人应该要找个口岸靠边休息了,但今日船上多了两个身份不明之人,三人也不能够放心,只能是兀自摇着,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哥哥,你瞧那两人,上来直接铺席睡了,不管不问的,显然是累得紧!”张武撑着船,低声冲一旁的张密道,“最先上来的那个,一身黄泥,脏得不行,但那袍子一瞧便能瞧出质地来,非是寻常之物!其人披头散发的,脸上也黑乎乎一片,好似是从哪里逃来的一般!”
张密闻言,偏过头去,朝里头望了一眼,随即点头道:“方才他二人上船时,我便有些感觉了……你瞧瞧旁边那个,身上穿着甲胄,还是银甲,那模样凌厉可怖,上头还有些红的白的,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张武好像想到了什么东西,脸色顿时一白,狠狠吞了口唾沫。
张密显然也和兄弟想的一样,一双招子明亮到了极点:“这两人非是大富,也一定是大贵之人,如若这般,今日这趟倒是拉得对了,还管他呛咱们几句?待到边岸,让他们给几锭银子来,可不是顶平素好几日之用?”
正当两人说着话,船仓中突然传出一阵响动,两人回头看去,原来是宇文宏迷迷糊糊起身出来,解开腰带就要褪裤子。
其人也有些无语,又是逃命又是拼杀的,吃了许多干粮,又喝了许多水,屎尿半点没有,偏偏到了这船上才来了感觉。
见宇文宏做出这般动作,久在水上渡客的兄弟两人都明白过来,张密更是笑着说道:“官爷尽管放,我兄弟两个只在边上撑桨,不去瞧你!”
宇文宏哼了一声,他从军多年,也就是这几年在金陵享受惯了。放在之前,当着众人的面尿个尿又有什么问题?行军打仗的时候野外又没有什么茅坑,还不都是找个地方解决了事,回来顶天也就被人笑话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再说了,就他这个层级的人,也不会有人敢笑话他。
宇文宏自顾自走到船头小便,身上甲胄没脱,这几步引得船只晃动起来。张家两兄弟也是见惯不怪,双桨摆动撑挪,在水中划出几道水花,很快便要固定住身形。
说来也巧,前头正是个转汇,两人转过头去和另一边的张家老幺打了个招呼,三人便齐心协力拨转方向起来。不料张武力度过大,手中篙子呼将而来,正好打在宇文宏背上。后者尿得正舒服,腹中积水尽数排出,浑身上下通坦一片,不想背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力,加之久未坐船,船只摆动间脚底也不甚稳当,双手乱晃乱抓,什么也没抓到,竟就这么朝前扑入水中。
转汇处河水急溜,张密张武兄弟两人大喊一声“阿耶”,急急忙忙要去救他,探出头去一看,哪里还看得到宇文宏的踪影?
可怜宇文宏半世枭雄,被人称为江南曹孟德,叱咤风云,气吞山河,不想却做了秦淮水的水鬼!
过了转汇处,张累才寻着两位兄长的话音小跑过来,见宇文宏不知去向,心里头已经凉了一截。
“是我!”张武愁着眉头,脸上满是懊悔之色,“他娘的,平素也没这么大力气,方才怎么……”
“二哥莫慌!”张累闻言,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船仓中沉睡依旧的李庆坚,“得亏是你与咱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否则直接乱刀剁了丢进水中,倒是安耽无事,只是天理难容罢了!”
张密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有个计较,说与你们听听……这人一时难醒,咱们快些摇,今夜先不睡了,摇到前头市镇去,待他醒来,就说是那人去市镇里头采买,要他自己去上头找……酒钱也不要了,等他上了岸咱们便快些走!”
张武张累两人听了,也只好颔首同意。
正说间,却闻船仓中传来几声梦呓,给兄弟三人吓得够呛,以为里头那人已经醒过来了。仔细听听,才发现是模糊不清的梦话,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朕要过庐山,去临安,彼处有行宫,可立时修为皇城……魏王,你说周兵是要顺水杀来,还是先取金陵再来与朕划江而治?”
张氏兄弟三人听得迷迷糊糊,又听到当中什么朕什么魏王的,最大的张密登时悚然,毛发直竖,瞪大了眼睛:“他娘的,这莫不是……”
听他这话,张武张累也顿时反应过来,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我白日在岸上听人闲聊,说是周人那个大将,唤作柴迁的,说能告知皇帝线索的,给钱一万贯,若是能擒了皇帝和魏王的,一个给三万贯!”张武冷静下来,朝兄弟两人道。
张密嘴角一抽,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道:“他说这几句梦话,便说他是皇帝,怎生这般滑稽?他那黄袍也未必就是真的,不定是哪个山头的匪首称帝称王,自己绣出来的!”
“不若先将他捆了,待他醒来好生盘问一番!”张累脸上迸出狠色,“狗皇帝和那个魏王,胡乱作为,若不是他们,前两年打渔的黄六儿哪里会投水自尽?孟五又怎么会被酷吏打死?要我说,正擒了他们,反正金陵已经没了,咱现在须是无国之人不是?”
张密惊讶于小弟的狂言,同时心脏也怦怦直跳,这可是三万贯……先绑了再说!
李庆坚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自己手脚尽被缚住,动弹不得,登时清醒,又见身旁宇文宏不在,面前两个渔夫蹲在仓内紧紧盯着他,冷汗开始不停冒出。
“哥哥,那人已经被捆在泥潭里头动弹不得了!”正当他准备说话时,张累举着火把从外头跳进来,狞笑着对两人道。
李庆坚心里一抽,连宇文宏那般人物都被捆住,自己怎么走脱?
“慢着,休伤好人!”火把朝前一晃,张密却突然出声,“这人好像是太子……是皇帝陛下!”
“大哥糊涂了,皇帝陛下此时当走秦淮东面随大军去了,怎么会自己单独一人来走这里?”张武笑道,“定是假扮的无疑!”
李庆坚好像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开口:“三位,莫不是见过朕?”
“什么朕不朕的,胡乱说话……你说他是皇帝陛下,他究竟是不是?若不是,咱们正好捆了去送官,还算是抓了个逆贼的;若是,咱们便赶紧放了陛下。”张武偏过头去问道。
李庆坚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不说话恐怕要遭,道出名姓,再封几个官,眼前这三个渔夫肯定会感激涕零将自己放了的,于是便开口颤声道:“朕真是皇帝,只因取了诸位大臣的建议,分兵行进,以大部勾引周兵前去厮杀,朕与魏王走南面水路来,又遇到周人埋伏,厮杀半日,弄得一身脏,这才仓皇遇到你们……”
“原来真是皇帝老儿!”张累闻言,最先笑道,“你休要慌,那柴大将军等你已久,我们一俟天明,便直送你到他营前!”
李庆坚听了这话,才知道着了他们的道,惊得魂飞天外。张家兄弟三人又添了两条绳索更缚一层,这才安心出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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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至秦淮,立于船艄,忽感胸中积闷,见空中一巨鸿飞过,兀而下坠跌死,乃惊曰:“鸿字,亦宏也,吾今日当死于此地!”言毕,倾身坠水,众人急救之,不复其尸。——《大周英雄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