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柴锁一行人几乎算得上颗粒无收的一趟,太子柴铂这里就显得收获满满。
野兔数百,壮鹿数十,稚虎六头,成年猛虎一头,其余小的无算,总之满满当当排了许多车子拉着。同柴铂一起出来的军卒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废话,这般收获之下,就算不能得到皇帝陛下的什么嘉奖,太子殿下总归还是要将这些猎物分食下来的吧?
皇家猎场里的兔肉和鹿肉,难道是寻常在外能吃到的?那肉进了嘴里,嚼上两口,个中滋味肯定是街边买的没办法比的……
脚步愈发轻快的柴铂一行人胆子也越来越大,起初只是见到有猎物蹿动便将其射杀,后来慢慢将几只十几只的猎物聚集到一起,让麾下将校比比箭术。到这日的下午,并不满足于此的柴铂已经命麾下士兵分散而出,将周围能看到的所有动物尽皆赶到指定的地点,箭术比试并非只有禁军将校才能参加,普通士兵一样可以加入其中。
这一下,所有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本来这趟出来就存有得到某位殿下甚或是皇帝陛下青眼的想法,太子此举正好开了门路。于是乎,众兵卒纷纷出动,将视野可见范围内的所有动物,无论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兔子,还是犹自眈眈怒视的老虎,甚至其中还出现了两头壮实得不成样子的黑熊,全部都被禁军士兵们赶到了一起。
这些动物长期呆在一起,食物链早就形成,更兼虎熊并非善类,在略微沉静下来后便对身边的兔子和狂奔不止的鹿儿下了血口,登时血腥满片,令人有些胆寒。
“先射这些!”柴铂勒住缰绳,将手中弓矢收起,显然不打算参与进来,“再不抓点紧,恐怕就得被那几个畜生杀光了!”
此言既出,众军卒纷纷动手,一时弓弦齐响,乱箭发出,连成黑幕的箭雨腾空而起,瞬而又落在了正发出各式叫声的动物群中。大部分人的目标都是那几头壮实得不像样子的虎熊,于是箭矢多数集中于它们身上,无比珍贵的熊掌与虎皮在箭雨过后溃烂一地,几乎看不清半点样子。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山林之主瞬间化为一滩肉泥,而四周的小动物却有一些凭借矮小的体型在箭雨的缝隙中存活了下来,此时活蹦乱跳的到处乱窜,满身都是血泥,落在众人眼中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在的。
“瞧瞧,强壮如此的猛虎与黑熊在这当中凸显过头了,所有箭矢都会往它们身上射去,直教死作一坨烂泥。”柴铂微勒缰绳,朝身边远望的东宫侍读崔谢淡淡道,“这虎熊就好似是本太子与吴王一般,争斗至今,已然是傲立于群,朝野上下、大周内外,无不瞩目于我二人。明枪暗箭,也会因此统统招呼到我二人身上来,躲也躲不掉的……反倒是那些市井小民、走贩商贾、朝廷微臣、大族子弟,多数却能活得好好的,你说怪是不怪?”
崔谢闻言一怔,旋即转过头来朝柴铂拱手道:“殿下所言极是,然天下汹汹,万千人等皆要过活,不攀附依傍在虎熊身侧,如何得活?捡些残羹冷炙尚且能够度日,可若有山珍海味在前,又会有多少人惦记那盘子里的几根剩菜呢?”
眼见话题越来越偏,而且崔谢大有重提旧事之意,柴铂便摆了摆手,轻轻吐了口气:“崔先生想得左了,本太子可没打算说这么多……无非是近来相争愈发剧烈,心中沉闷郁结,既不愿失了储位,又不愿伤了兄弟之情,方才抱怨了几句,权当是本太子发发牢骚便是!”
崔谢连忙称是,心中却不自觉地暗诽,你这还惦记手足之情,说出去谁信呢?
尤其是吴王最近大有崛起之势,太子青宫之位虽尚且稳固,可来日方长,之后的事情谁又会知道……作为东宫侍读,这么多年下来,若是不继续保着你太子殿下往上走,难道还能转投别人不成?
前唐魏征事犹在眼前,可那吴王不是李世民,自己也绝对不是魏征。一个不慎,脑袋肯定搬家!
稍微感叹过后,柴铂命人将剩下跑动的小动物尽皆射杀,收拾好战利品后继续朝前走,同样令将卒们四散开来,将周围的猎物赶到一起。又过半个多时辰,在射杀了第三批聚集起来的动物后,柴铂显然还是不够满足,一个念头从心底迸出。
“传令,以本太子为中心,将这周围三千步围起来,这其中的猎物无需聚到一起,众人各自分头猎杀,半个时辰后将自己猎到的送到这里,按个头大小行赏!”
“殿下,按个头是不是有些不妥了,万一有人轻易猎得大只兔子,有的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却只猎得小头稚虎,该如何是好?”
“难道会有人认为抓到兔子的人本事比擒获稚虎的人本事还大吗?”柴铂轻扬马鞭,“再者……岂能有个头大过老虎的兔子?”
此言既出,众人尽皆大笑,气氛一时轻松。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从四面八方返回的禁军士兵们纷纷涌来,有的手里提着小个头的鹿兔,有的三五成群拖着一动不动的老虎尸体,有的则是两手空空。柴铂没带什么东西出来,却也并不吝啬,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赐给了一个独自猎回一头巨虎的禁军士兵,名唤闻达的,以作激励之用。随后又下令清点众人所获,按照先前定下的规矩写就条子,待回京后再行奖赏。
闻达本人得到玉佩,惊喜莫名之余,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也变了许多。有嫉妒,有羡慕,有淡漠,有惊奇,甚至还有几个同情的……
天色渐昏,薄暮冥冥,这一天的春猎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数千人浩浩荡荡从几个方向聚集而来,在见到那面金黄色的龙纛后,原本跟在柴铂和柴锁身侧的两千士兵便直接脱离开来,往成德皇帝身边聚拢。兄弟两人也赶紧策马向前,到了成德皇帝身前下马行礼。
“今日的收获如何?”成德皇帝轻笑两声,没让两人起身。
柴铂闻言,先扬声道:“禀父皇,今日儿臣所获无算,恐有野兔千余,鸣鹿二三百,大小虎数十,壮熊八头,皆在后头摆着!”
“吴王呢?”成德皇帝没有多做评价,偏过头去冲柴锁问道。
“禀父皇,儿臣今日……今日没有半点收获。”柴锁顿了顿,随后答道。
众人尽皆哗然,柴铂不解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垂首恭敬的九弟,上首的成德皇帝更是有些疑惑:“出猎大半日,还有一千士兵相随,怎么可能会半点收获也无呢?”
“回禀父皇,今日颗粒无收,缘故有三。”柴锁继续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一是儿臣操心军政,平素疏于弓马,箭术退步得不是一星半点,十箭中不到两箭的,着实有些丢人……”
成德皇帝闻言,有些忍不住想笑。
“二是,今日初始还是猎到了一些的,但无论是鹿兔还是虎熊,多是负伤,并没有一箭射死。儿臣见其可怜,便随行带着,用山林间草药捣碎了裹上。有些伤势不算太重的,也勉勉强强能走,便被儿臣擅作主张放归山林了,毕竟又不是一趟就要猎完,往后每年都是要来春猎的,多留些种也好的不是?”
听到这里,成德皇帝脸色微微沉凝,嘴角露出来的微笑也不自觉地收敛了起来,眼中多带了几分欣赏。
“三是……”柴锁偏过头去瞥了一眼柴铂,“二哥恁的不公道,引人聚赶,这山林当中多半走禽动物都被二哥赶了去,聚到一起猎光了。二哥还命人圈了地围起来,不容旁人入内,彼处万千猎物,都要归他一人所有,方才还见到一个父皇这里的小校,因为不小心闯入其中,还被二哥麾下的将卒打得鼻青脸肿,儿臣这才不敢随便乱走……”
犹如五雷轰顶般,柴铂惊怒莫名,甚至来不及去看说出这话的柴锁一眼,便朝着上首阴晴未定的成德皇帝俯首颤声道:“父皇,儿臣……儿臣……”
“太子此举,朕也知晓,那人朕也瞧见了,给了五百贯钱,又请了太医理疗,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成德皇帝话语间带了几分平淡,却让下面跪着的柴铂有些心惊。
“倒是吴王,你方才说二是将那些受伤猎物包扎后放归山林,朕可没亲眼见到,倘若是你散漫游荡,刻意不打,要来构陷于你二哥呢?”成德皇帝转向了柴锁,笑着问道。
柴铂心中竟是稍微松了口气,刚想着要做出什么应对之策,便听见旁边有人朝着某个方向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影影绰绰有大小动物数十,身上都有白条缚裹,为首的是一头行动缓慢的老虎。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老虎便朝着龙纛的方向猛地伏了下来,身后数十只动物也随之府邸。但在人们看来,这不是行跪拜之礼是什么?
“父皇恩泽齐天,万物生灵皆感父皇恩德,此乃真正之祥瑞!”当是时,柴锁的声音传来,将所有人从震惊中拉了出来。有那心思电转者,当即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虽然不知道吴王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一步走得实在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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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令太子吴王各引兵猎于其间,半日乃还。太子以兵行围猎之事,所获甚巨,而吴王孑然归返。上不解,问曰:“吴王何故无获耶?”答曰:“是箭术不精而无所得,仁心悯生而无所害,太子围猎而无所敢,故无获也。”上欲加问,或惊呼于山林,循见满山走禽数千,以一虎为首,拜于龙纛,时称极尽祥瑞之气。——《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