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便只剩下十余日之用了?”
向来保持沉稳,就连方才争吵都不打算插手的杨略此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其人绕过了想要阻止的柴迁,快步朝种蒙走去,双手呈擒拿式,看样子是打算将种蒙揪住好好问话的。
后者见状顿时慌张,往后退了两步,口中喝道:“杨略,你想做甚?你莫不是要残害同僚?”
杨略闻言,将双手堪堪放下:“好教种将军知道,军中缺粮乃是大事,杨某也不过是想来要个说法而已!”
“有什么说法……自然是后边压着不让放粮过来!”种蒙喘着粗气,显然病体有些不支,“不知是泽州那边粮秣未到,还是那刘园刻意为之,总之老子已经催了两三趟,是半颗米也没见到!”
众将听了这话,一时有些茫然。
“如今已经是五月,粮秣早就运抵泽州,便是要从两淮再送的也一直源源不断在路上行进,怎么可能缺粮?”柴迁在京中时看过相关的文书,自是知道运粮的路线和总量,“泽州到咱们这里也不远,难道是缺民夫吗?”
“民夫不缺,且不说河东汉人百姓主动前来协助我军打理琐碎诸事,就说先前拿下的那些金人俘虏和投诚的山匪,便足以用作运粮兵的。”杨略面色冷峻,“不可能缺民夫!”guxu.org 时光小说网
“那难道是刘园压着不放粮?”狄放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可为何呢?此时应该精诚合作才是,更何况粮秣扣押,于他有何益?”
“咱们在此处生死出入,自然是要精诚协作,否则小命都丢了不是?”杨略冷哼一声,“但他刘园坐镇泽州,掌管后勤大事,几乎是将前军将士的性命握在手上,妥妥的执掌大权……他莫不是起了什么歹心?”
“想做出些政绩来吧……”柴迁叹了口气,“刘园好为官,且重官声、讲政绩,此任外放若是做得好了,回京之后步步高升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我军在前打得太好了,功劳如何能分到他?若是连点战功也无,那此番大战下来便是打胜了,他刘园也未必就能返京高就!”
“那克扣粮秣是为何?”帐中唯二摸不着头脑的魏胜眯着眼睛,显然是听不太懂,“不给咱吃饭,咱的军功便能挪到他身上去不成?”
“魏将军想得左了!”柴迁啧了一声,“以粮钳军,以食遏兵,逼迫我们将战功分与他一些……至于怎么分,或是将来的军功簿上多添一笔,又或是在面圣时稍稍提上一嘴,便足以让他腾飞而起了。”
“其人官欲极强,此番做派未必全是要战功。”种蒙抚着胸口,“刘园眼红我军战绩,心中不忿,想掣肘一二,以示其存在……端的是个不明事理的撮鸟!”
帐中一时沉寂,众将尽皆默然不言。
半晌,又是种蒙幽幽出声:“且先拔寨吧,稍稍示弱,不定便能让其放些粮食来……”
言语间,帐外有人来报,言称从泽州来的运粮队已经安抵本处,要让诸位将校出去一同出去查看。众人闻言大喜,心道粮秣已到,总算是不用再担心,便并肩团簇着呼啦啦走出大帐,在军卒指引下往粮秣存放处走去。
众人蜂拥而至,待到了屯放粮秣的临时储存地。杨略最先踏进,却登时怔住,脚下仿佛灌了铅一般一动不动。紧跟其后的魏胜一个不慎,直接撞在他后背,将犹自愣着的杨略往前顶出了好几步,忙不迭地冲其道歉。
“这便是这趟运来的粮食?”
杨略并不理会魏胜,只是喃喃自语,颇有些不敢相信。
还有些疑惑的魏胜和赶到的众将纷纷将目光投去,也被眼前的粮秣数量给吃了一惊。
“这些粮食,够吃多久?”
许久,狄放捏紧了拳头,咬牙恨恨道。
“能吃到六月吗?”
柴迁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抱胸,目光也开始冰冷起来。
“刘大人让小的传话来,说是大周北上多路,皆需要粮秣充用,故补给有所不足,也是题中之意。”那负责押送的运粮官紧赶慢赶跑到众将面前,见人人面带愠色,只得小声说道,“刘大人说,平阳重镇一时难下,诸位将军可先往后挪挪,在襄陵或是别处驻扎下来,等候各路军令同行……”
“真是刘园刘大人告诉你的?”柴迁偏过头去,冲那有些担惊受怕的运粮官沉声道,“还是你运粮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耽搁了时日,耗了太多粮秣,才拿出来这套说辞?”
“小的不敢!”那运粮官一听柴迁语气,登时便汗如黄豆,“小的兢兢业业,日夜兼程,丝毫不敢有所怠慢!这批粮食本就不多,泽州也确实存粮不足,这才少放了些……诸位将军不若稍稍后撤,在襄陵一带搜刮粮秣,以充作军用,且缓缓情势?”
“撤不撤的与你何干?你个运粮小厮,也敢来插手?”种蒙心中郁闷,缺粮之事确实是自己的问题不假,但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刘园那里派送量不足吗?眼下连个刘园派来的运粮官也敢指手画脚,真真是令人……
“你口称小厮,却不是下官、卑职、末将,你是何人?”兀地,柴迁放下双手,摸到了腰间的佩刀上,“你可是我军中人?”
那运粮官眼尖,看他手挪动的方向,自是知道面前这年轻将官起了疑心,顿时跪下高呼军爷莫要动手。
众人一时悚然,难道这运来的新粮是假冒的不成?
“你且起来,先回答我的问题。”柴迁将佩刀抽出,缓缓搭在这运粮官的肩上。
后者惊慌无措,只得顺着其人的意思起身,双手垂在两侧,头也不敢抬起:“小的自然不是军中之人,而是刘大人府中幕僚,随其一同来泽州的。”
“那你如今身居何职?”
“小的此时并无实职,我家大人有心考校,安了个运粮官的名头与我……”这运粮官说着说着便有些颓然,“当日运粮出来时,我便问了我家大人为何粮食如此之少,我家大人也不说什么,只是让我安心运来。如今一看,倒是我家大人有些不明事理,不顾前军将士了……”
原来是个幕僚,估摸着也是个应试不第的,平素喜欢在府中高谈阔论,凡事都想着指点一二的主。
众将心中暗自鄙夷,但表面也须装得波澜不惊。
“军中将官是没了不成?随便遣个幕僚便来运粮,说辞含糊不清,真当老子们好欺负?”柴迁骤然发难,冲那运粮官大喝一声,旋即又复冲身旁军卒道,“将这人绑了,且先扣下!”
“柴都尉如此何意?”虽然被人暗诽,但此时种蒙还是打算出来做个领头的作用,“怎可随意扣人?”
其人第一时间不是直接制止而是出声询问,可见方才军帐之中的事情对其影响有多大了。
“行为不端,为何不能扣人?”柴迁还未开口,反倒是魏胜先行插入,“要按俺老魏的脾气,一刀斩了也不为过!”
“若是这厮路途中出了什么岔子,把粮秣弄没了,大军便是后撤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收集到粮秣!”
“更何况,这鸟厮方才指点江山,还让咱去搜刮民间存粮……这是人能说得出来的?莫不是金狗那里遣来的探子?”
魏胜连珠箭似的话语不停输出,让种蒙脸色愈发难看的同时,也让这充作运粮官的幕僚先生愈发惶恐起来。
其人浑身颤抖,显然是没见过如此场面,惊恐之下竟然将魏胜威胁的话当了真,转身便夺路要逃!
这下众将心中一凛,都以为是被魏胜说中了,这幕僚居然真的是金人的探子?!
柴迁离得最近,往那幕僚方向蹿将而去。这幕僚先生平素少锻炼,光闷在房间里读圣贤书了,便是这趟运粮都让他累瘦了不少,好不容易歇息下来,此时哪来的力气和身子骨和柴迁赛跑?
伴随着一声惨叫,军营之中便多了一具死得极为冤枉的尸体来。
未几,众将将同行运粮的军卒一一看住后,才发现这批军卒是实打实的周军,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象征身份的军籍文书,这才知道是错怪了那幕僚先生。
只是其人的首级此时已经被挂到了旗子上示众,是怎么也挽回不来的了。
“都怪魏胜,也要怪那运粮官自己心乱,非要逃窜,否则我如何会杀他?”军帐之中,柴迁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我分明是打算扣下他以示警戒罢了!”
王姝翎微微叹气:“如今该想的是这人被杀了,刘园那里要如何再放粮来?下次运粮会不会又出什么乱子?还有我军该往何处撤开……”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麻烦事,柴迁此时脑中也是一团浆糊,呼地起身,便朝帐外走去,显然是打算去透透气了。
王姝翎见状,撇了撇嘴,忙不迭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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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园尽掌后勤而压粮不发,种蒙全知兵事而密纳不言,是以将校不协、前后失措,故周军难进平阳。——独吉思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