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傲既死,唐军主心骨一去,兵败如山倒已经是板上钉钉。
柴迁跃马进城,下令封存府库、保护图书文册公簿,同时安抚百姓、收服逃兵,有坚决不降还顽抗到底的就地击毙,将首级算入战功当中。城内各家官吏、宗族、豪强所在全部封锁,不得轻易放出任何一人,各家掌事家长今晚必须到公堂答对,豪强要暂时交出私兵兵权,不得有所反复作乱。
各部军卒,入城过后安心镇抚,不得强抢民女、肆虐劫掠、放火纵焚、恶意斗殴、言语辱骂,五条中尤以首条为重。战后军卒肾上腺素飙升之下,加之情绪上头,十分容易做出过激行为,如果不加以约束定会造成恶劣后果。一旦触犯上述五条,当即斩首,传阅各部示众,毫无留情。
“宋林傲死了?”
临时充作办公用地的公堂上,柴迁将满满的案卷铺开,口中啧啧道:“他死得也忒快了些!方才里头抄出这老多的东西,都要他一一辨认分类,好让后面事情好做些……是谁杀的?”guxu.org 时光小说网
“报将军,是魏胜魏将军和毕再遇毕将军联手杀死,二位将军与那宋林傲战不三合,便将宋贼一刀劈翻,一枪穿胸,然后枭首而返。”身旁的军中掌书记郦耿沉声答道,“宋家家兵作鸟兽散,不知去向。我军军士搜查宋府,却被宋家私兵打回,伤了十数个,高校尉领兵破门,杀了好多人,现在将将守住,静候发落。”
柴迁闻言一怔,差点没忍住骂出来。
顽抗?打回?还伤了十来个周兵?
“你且传令……不用了,让旗牌官传令去,就说宋府中人顽斗,害我将士性命,满门抄斩,家产收封于内,过后等随军吏员细细核算后再行分配!”
郦耿听他这话,心里头一冷,旋即反应过来这位世子是要拿宋家开刀立威。但他毕竟是天家子弟,寻常人家出身的将领灭门立威都是要被弹劾上老一阵子的,他柴为先是个世子,受到礼法的束缚更甚,难道不是更应该谨慎一点才对吗?
再说了,这位世子从军数年,好像也没听说过杀俘灭口之类的举动吧,这是怎么了?
“郦书记是不是在琢磨我为何要让杀宋家满门?”柴迁偏过头去,冲郦耿嘿嘿一笑,笑得后者有些毛骨悚然,“个中缘由嘛,其实也简单得很,算不上复杂……当年世宗皇帝时,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有反乱之象,说是要篡位夺权,自立为帝。私下流传的国号,都说是赵匡胤身为归德军节度使,归德军又属宋州,是春秋时期宋国那里得名而来的,因此国号要取个宋字!”
“大宋没能篡了大周江山,那宋林傲又岂能败得了我大周之军?雕虫小技,奇技淫巧,不过只能阻一时之兵,难挡永世之祸。若是他乖乖束手,此时活着,这涟水军知军我便保他继续做下去……可他偏偏杀伤我军将卒,理当株连!”
郦耿越听越怕,恨不得将耳朵捂起来才好。这是说的什么,二百年前柴氏与赵氏之争,皇权与将权之争,难道是自己这个姓氏在常人看来都颇为怪异的毛头小子能听的?
柴迁也是个毛头小子,可人家是柴氏出身,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郦耿不敢再多听什么,当下俯首领命,匆匆离去,看得情绪已经到位了的柴迁有些许的迷茫。
不过多时,从城内某处连片的豪宅内传来了沸腾难掩的人声,鸡飞狗窜,尘土隆隆,甚至紧闭的大门下还流出了一汪鲜血,随着时间凝聚成一滩,看着有些可怖。几刻钟后,才有人将大门推开,也不顾外面聚集起来围观的百姓,直接是把几颗人头丢了出来,在地上囫囵滚了几圈后才定定不动。
待军卒将门口血洼粗略清扫之后,一些胆子颇大的百姓才探头探脑地往前凑过去,仔细端详了那几个人头后,这才两股战战对旁边的人说道:
“果真是宋知军的家人!你瞧那个,两眼瞪得跟牛眼相仿的,不正是他那个成日在街上闲逛的侄子吗?”
分辨清楚了,大家才晓得这回是动的真格。宋林傲有才干,有本事不假,坊间也多流传说其人手下五六千兵马守着涟水,如何能挡得住周人的数万人?君不见,那海州的留正不也投降了吗,人家现在好好的做着官,虽然降臣不算威风甚至还有些直不起腰来,但人家总归是保住了命的不是?
你再瞧瞧这……一家子都没了!
本来涟水民心军心都是靠的宋林傲聚拥起来的,其人一朝身死,威严也随之而去。宋家又灭,如今的涟水已然是人人自危,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报仇、反乱的破事?
须知道,那之前周人南下都是侵掠,非是要灭国。唐人晓得他们心思,便也暂时隐蔽,过后再行那重夺政权之事。但今年周人动兵数十万,是存了灭国之心,要将这偌大的中原都统一在柴字旗下的,如何能轻易让唐人反复?
恐怕,死个宋林傲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各地地方大族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地位。一个不慎,或许就被周人屠戮殆尽了去,到时候死得冤枉,都没地方说理。
距离城破已经过去半日,当晚两万余周军尽皆驻于城中把守。宋府本是当地最为豪华的所在,按理来说搬进去住一晚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柴迁白天才下令灭了人家满门,晚上入住,就不怕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摸到跟前来索命?
柴迁还真就不怕,但顶不住舆论汹汹,还有内心毛毛之感,便干脆在公廨里弄了个床铺睡着,反正也就一晚的时间……
待到次日凌晨,丑时一刻左右,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柴迁被呼闹声吵醒。
“什么?!”
身着单服的柴迁愣愣看着眼前的几个兵官,还有十来个军卒,人人浑身带伤,还有个长得英俊的,此时左脸也被什么东西划了好几道,看着颇为吓人。
“方才大家都睡了,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偷摸吃了酒,不着边际,径直出了营,然后进了涟水青楼里去。那青楼自打仗以来也就基本不开,就算开了也不过是唱点小曲儿给军兵百姓听听解乏,那莺莺燕燕的事情是半点也不做的。”
高源垂首低声道:“谁料,这几个壮着胆非要让那老鸨选几个姑娘来陪着,说自己是大周官兵,要是老鸨不从,就将那青楼一把火烧了,过后再说是唐军乱兵所为,半点责任也不用担!”
“然后……”高源吞了口唾沫,“那老鸨果真不从,又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手无缚鸡之力,被这几个破才乱拳打死。又夺了楼内银子,大喇喇一把火将青楼的一二层烧了个通透。方才已经去救火了,不知里头死伤几何,也不知这几个腌臜货有没有杀了别人……”
言毕,高源便束手站在一旁,半句话也不多说。
面前几个兵官你看我我看你,有个和高源相熟的,对他使使眼色,想令其援助一二,却被高源恶狠狠一蹬给吓了回去。
“果真如此?”
柴迁没去问那几个看面相就是老油子的兵官,转而去问瑟瑟发抖的军兵。这几个士兵显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看军服穿着也都是团练出来的,平时在地方作威作福惯了,被人捧着,将自己当作了大老爷一般。
如今厮杀破城,心头火气难耐,又是青壮,起了别样心思是可以理解的。但强行闯入、杀人放火,这算怎么回事?
白天刚杀了宋林傲一家,本来是要立威的,结果现在倒好,还纵火烧了青楼……莫不是在告诉唐人百姓,说周兵都是些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鸟人不成?
“带下去,全斩了,首级送往各部巡视观阅。”柴迁冷笑一声,“真当军中无规制了?”
那几个兵官还准备辩驳一二,团练士兵已然是轰地倒地,有个心理防线崩溃的,当即撒出尿来,惹得满堂腥臭难闻。
“你们几个要反?”
见兵官们颇有拔刀相对之势,柴迁哼了一声,冲几人笑道:“直接斩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身旁簌地飞出一道身影,寒光闪烁舞动之间,几个兵官便已经是人仰马翻,躺在地上抽搐难顶,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冲出来的单万柳毫不留情,蹲下身子挥刀枭首。
几个军兵见了这场面,心里暗道一声苦也,都是面如菜色,几欲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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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大军所过,秋毫无犯。若有私不以为然者,皆告诫之;若有杀人、放火、强奸、掳掠、下毒、私囚者,皆斩。——《兴武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