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晷

陆枭师兄对于假肢这么快就出问题也感到

外。他拿着那条假肢翻来覆去地看,说:

“这么好的贴合度不应该会松脱。你当时力道很大吗?”

“....不大。”林朝表情有些尴尬,“可能是角度不太合适。有些情况我没考虑进去,结构设计还得重新调整一下,但我不确定问题出在哪里。”陆枭道:“这套关节的承重力还有接受腔的摩擦力,日常生活绝对够用了。你是去做攀岩或者其他什么运动项目了么?”林朝简直尴尬得头皮发麻。他不愿意具体解释,只是抓过设计图纸,直接拿笔在几个零件细节部位涂改了起来。陆枭瞥了一眼:“哦,懂了。这么刁钻的需求。你真要去攀岩?还是骑马?”

骑马?

林朝把图纸推过去,模棱两可道:“差不多吧。有劳师兄了。”

陆枭没再说什么,很快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林朝在实验室里和师兄讨论了半天,师兄按照他的要求不断调整,最后把假肢重新组装起来

林朝扶着工作台站起来,试着抬了几下腿,www.youxs.org。

最初的那套设计一一就叫它“假肢初号机”吧一一初号机其实已经很实用了,完全可以满足普通人日常行为的大部分需求。但是在一些特定的动作上还有局限。再加上林朝的残肢太短,有时候一个不小心,接受腔就会从他的大腿上滑脱。林朝实在是不想再当着任何人的面,突然把假肢弄掉了。

这不光是尴尬的问题。这其实对别人来说也很糟糕。

一个男人走在路上好好的,他的一条腿或是两条腿突然从大腿中间断开了,然后从裤管里头滑出来一条漆黑的金属假....这种画面,任何一个正常人看了都会觉得哪怕是沈临风,有时候看着他的残肢,也会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情。

那是一种不忍细看的眼神。像是回避,像被刺痛。

林朝因此不太愿意被他看到自己的腿。

不过幸好,随着康复训练强度的提高,林朝越来越不需要依赖他人。

大多数时候,哪怕没有假肢,他依靠轮椅和自己上半身的力量,也可以独自完成生活中大部分事情。当然,有假肢的话会更好。更自由。

一会更像一个普通人。一个健全的人。

www.youxs.org。林朝现在非常确定,哪怕他穿着假肢去蹦极,这两个接受腔也不可能从他残肢上滑脱了。即便如此,www.youxs.org。不过时间有限,现阶段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林朝在和师兄讨论构思的过程中,对自己手头的AI智能项目也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修改程序了。沈临风已经在实验室外头等了很久了。几个小时下来等得他昏昏欲睡,此时看到林朝总算出来,他整个人也一下子来了精神。“怎么了?”沈临风看着他笑盈盈的眼睛,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发生什么好事了?”

“有点东西想回去查证一下。”林朝笑着说。他的语速有些快,眼睛里闪着光。他飞快地给沈临风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沈临风对于AI智能的内部逻辑不太理解,但还是努力尝试跟上林朝的节奏。林朝越说越兴奋,脚下步伐也逐渐加快。沈临风有些担心,下楼梯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拉住他,说:“你走慢点。要不还是坐电梯吧。“我想走楼梯。”林朝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锻炼的机会。

沈临风拗不过他,只好抓紧他的手臂,谨慎小心地陪他走下楼梯。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沈临风也发觉他假肢的变化了,不由惊奇道:“你比白天稳多了!”

“白天不稳定是因为转动轴有点偏移。师兄帮我调了下屈曲阻尼和伸展阻尼,这样在膝关节旋转到特殊角度的时候,扭矩就不会影响到气缸和弹簧....林朝随口又解释起来。这些机械方面的东西,原本不是林朝的专业。不过既然他参与设计了自己的假肢,这方面知识自然提前研究过。此时说起各种术语也是信林朝随口讲述着这些对他来说非常简单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路灯下沈临风逐渐变得郁闷的表情。“你师兄真厉害。”沈临风酸唧唧地说。

“嗯。”林朝漫不经心地笑了下,“陆师兄在本科阶段就发明了好多项专利,才研一呢就被好几个大厂看中了。不过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好像打算读个精密测量方面的博。”“精密测量?”沈临风不屑道,“读那么多年书,当了博士最后还是要进厂进车间啊?”

“?”林朝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可能是被自己

之前那句话给误导了,顿时哭笑不得道,“精密测量不是让他进车

可拧螺丝的...

...不,其实最终也会应用到高精度设备的制造上。但是,嗯....举个例子。卫星定位系统你知道吧。”沈临风迟疑地点点头。

大数量级的误差了。所以必须尽可能地提高时间上的测量精度。这时候就要用到原子.....

“卫星定位系统的基本原理,就是通过卫星和接收机之间的距离来计算。距离等于传播时间乘以光速,所以想要精密测量距离,本质上就需要精密测量时间。你想象一下,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钟表,有个几秒钟的误差很正常吧?但是在卫星定位系统里,www.youxs.org,这个时间差乘上光速,那就是很原子钟的精度可以达到每2000万年才误差1秒,林朝之前在量子物理学课程上学到这部分的时候感到非常惊奇。那一刻他再次感受到理工科宏大而浪漫的一面,宏观宇宙和微观世界仿佛同时为他揭开面纱。他一度考虑过要不要在研究生阶段转投量子物理学的怀抱。此时回想起来,他仍然觉得这些理论非常有趣。因此不禁有些激动,语速也变得越来越快。

沈临风越来越听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是不是挺崇拜他的。”

林朝不由点头,感慨道:“是有点。来了清华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厉害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但我还是觉得你才是最厉害的那个。”沈临风说。

林朝一愣,忍俊不禁道:“你这话怎么说得跟我妈似的。”

路灯在两人头顶投下暖黄的光晕。两个人肩并肩地走着,不约而同地都放慢了脚步。

沈临风低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烦的。像你妈一样老念叨你。

“没有。”

“不用跟我客气。你要是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

林朝笑起来:“真没有。

一说实话,高中的时候,他确实觉得沈临风有点烦。

不过那时候沈临风也有问题。明知道他讨厌“读书无用论”,还一天到晚在他面前一边撒钱一边宣扬这种理论。弄得周围同学有时候都跟着起哄,每当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跟着开这种玩笑时,闷头专心读书的林朝就像一个执迷不悟的傻子。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每次都忍不住反驳沈临风。忍不住想做些什么狠狠去打沈临风的脸,去证明他的说法是错的,证明他这种行为有多么幼稚。现在想来,沈临风那时候大概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确实挺幼稚的。

如今的沈临风,虽然隐姓埋名遮遮掩掩,但是骨子里的那股霸道和幼稚还在。

沈临风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什么,却用尽一切方式,不容置疑地强行对他好。

就像一个强硬又偏执的笨蛋妈妈......

--男妈妈?

林朝想到这里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沈临风狐疑地看着他。

“你看那里。”林朝伸手一指。

沈临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坪前。绿草如茵,初秋的晚风徐徐吹拂着脸颊。夜空浩瀚,路灯将校园林荫道照得犹如一伸手就能够到的星河。草坪前面有个半人多高的石头雕塑。是日晷的形状。

据说这也是清华校园内一个知名景点。是往年某届毕业生捐赠的纪念物,已经在大礼堂前的这片草坪上伫立了整整百年。“怎么了?”沈临风朝日晷瞥了一眼,随口答道,

那个我白天去看过好几次了。你上课的时候我闲得蛋疼,一天到晚没事只能在学校里瞎晃.....

林朝问:“你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吗?”

“写的什么?”沈临风一愣,皱着眉头回忆着说,“好像写的是言行什么什么......

“是‘行胜于言’。”林朝轻声说。

沈临风:“哦。”

林朝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沈临风不懂他这时候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不由诧异,侧过头去看他。只见林朝微微抬起头,目光悠远,遥遥望向夜空。

路灯将他俊秀的脸庞照亮,温润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浩瀚星空。

沈临风忽然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夏秋之交的傍晚。金红色的晚霞充斥着天空,古老遥远的星宿缓缓垂落天际。那是七月流火。那是年少无知的他第一次对另一个人心动。

时隔多年,这个人依旧能轻易撩动他的心弦。沈临风呆呆地注视着他,只觉心跳剧烈,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炽热地快要满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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