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后,婉婉半弯着腰在居民楼前的空地大口喘气。
她不敢回头。
身后幽暗的楼梯入口就像一只张着大嘴的巨兽,等着人们自投罗网。
头顶的天空是桑葚色的。
大片大片的黑中夹杂些许泛着光亮的紫色,星星闪烁,偶尔有白黄的小点点和天际连成线的紫光相映。
这样的夏日夜景并不常见,婉婉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小路,走走停停。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脸上才浮起放松的笑意。
今晚聚餐的后半段真是太累了。有好几次,婉婉觉得她的笑都过于牵强,就连最后和玉洁婶子告别都显得力不从心。
即使现在已经逃离,然而只要一想到裴叔酒后的那些说教,想到餐桌上因他而起的诡异氛围。
整个人又被一股难言的窒息包围。
婉婉不擅长社交,也当不得话题的中心人物。
多数时候,她喜欢做个不起眼的人,默默地躲在角落观察他人的言行。
裴明没醉时,餐桌上气氛相当温馨。
加上由他和唐玉洁主动询问近况,言语把握的很有分寸,婉婉能真心从她们的眼睛里感受到喜爱。
便也不觉得变扭。
能跟着他们一起说笑。
现在想想,那一刻的和睦竟是如此短暂。
婉婉感到一阵惋惜。
但她现在实在精疲力竭了。
她看着路边的小草坪,心下微动,不由分说地躺了下去。身体呈大字,头顶漫天星光,鼻息里盈着仲夏夜的风。
好温柔,好舒适。
好想就这样没有烦恼地睡上一觉。
闭上眼的一瞬,婉婉清楚地听到了蝉鸣声。她不觉得聒噪,脑海里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是一个安静的角落。
身形单薄的少年蹲在白瓷墙前,他微垂眼眸,一声不响地用抹布擦拭灰尘。
在这期间,厨房里忙碌的女人听到敲门声后,满面笑容地开门相迎。
她和门口腼腆的少女高声交谈着。
他安静地听着女人夸赞门外的少女如何如何乖,如何如何优秀。
但他毫无反应。
还有饭桌上……
他全程寡言地坐在餐桌边缘,听着父母对一个陌生小辈嘘寒问暖。
当时捧杯相碰的时候,婉婉记得裴叔和玉洁婶子脸上都是笑,她自己也很高兴,那么裴绪衡呢?
印象中,他一直是淡淡的。
很突然的,婉婉脑海里闪过一个大大的问号。
在那场她认为短暂但相处十分融洽的家庭小聚餐里,裴绪衡是否有感觉到快乐?
这个疑问一旦占据大脑,婉婉反应极大地从草坪上坐起身。
她用双臂环住曲起的腿,明亮的眼睛里倒影着迷茫。
那明明是裴绪衡的家,裴绪衡的父母啊。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心里竟会冒出如此荒唐的疑问……
周围的蝉鸣声还在继续,它和印象里沉默寡言的少年一起环绕在婉婉心间。
一动一静,无法忽视。
脱离那种温馨又关怀备至的环境后,婉婉终于能静下心思考问题的所在了。
她不再随着热闹而热闹,四下无人,放眼望去高低错落的树木更显寂寥。
这些寂寥。
与饭桌上沉默的少年一样。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婉婉自认为自己虽不擅长社交,但是个很会照顾人情绪的人。
交往过程中,她习惯观察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人被冷落,她会立刻想办法替那人找话题。
然而在那场家宴里。
婉婉被唐玉洁和裴明所织的温馨包围。
几乎忘了在意裴绪衡的情绪。
仔细想想,当时的裴明和唐玉洁明显也忽视了裴绪衡的感受。是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还是根本不关心?
以正常孩子来说,在这样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一直听父母夸别的同龄人多好多优秀,心里多多少少会有抵触吧?
哪怕裴绪衡当时只露出了一刻的不爽,婉婉相信,她一定能注意到,并以此觉得羞愧。
可是裴绪衡没有。
他整个过程收着情绪,保持缄默。
婉婉隐隐记得用餐中途,她也尝试过想把话题往裴绪衡身上引,也想让他的父母夸一夸他。
也试图想要打破他身上的安静。
但是当时,唐玉洁一下子看穿了她的用意。
她冲她摇摇头,趁裴明不注意,小声地凑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婉婉别,绪衡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安静,和他哥哥性格正好相反。他哥哥总是在饭桌上叽叽喳喳个没完,但他不一样,他习惯当听者。”
婉婉一直记着玉洁婶子说那话时,眼底流露的温柔笑意。
那是一个母亲提到她的孩子,才会有的宠溺。
母亲向来最最了解她的孩子。唐玉洁既然制止婉婉把裴绪衡引入话题中心,自然有她的考虑。
或许是怕裴明生气,又或许裴绪衡本人并不想被过多关注?
诸多可能性下,婉婉选择听从唐玉洁的话。
夹菜的时候,她又偷偷地看了眼神色毫无波澜的少年。
他似乎真的没有任何不爽。
大概就如同玉洁婶子说的那样,他喜欢安静。
之后的饭桌交谈还在进行,婉婉也尽可能的减少了话语。
她不再过多地关注对面的裴绪衡,她不想他因为她的偷偷打量而心生苦恼。
整个家宴过程中,裴绪衡一直很安静。
他像个游离在外的观众,不搭一语。
然而每当裴明要求举杯共饮时,他也会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
躺在草坪把烦恼抛下后,婉婉利索地从地上蹦起来。
拍掉屁股上可能沾的泥,她慢吞吞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明明感觉才在草地上躺了一小会,但天空的桑葚紫已经完全被黑色取代。
老小区的路灯坏了很多,好几段路需要在全黑的状态下行走。
婉婉并不怕这些。
夜路她常走,而且这里还是她住惯的小区。
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两分钟,终于要迈入有灯光亮着的区域了,婉婉心中一喜,脚下的步子也随之加快。
只是下一秒。
当她迈入有光的区域时,影子也跟着出现。
看清光中的影子,婉婉身形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然而刚刚的那幕,怎么也无法从脑海中挥去。
婉婉在心中说了千万遍要镇定,可脚下的步子到底是乱了。
刚刚,她看到了两个影子!
一个是属于她的。
另一个或许和她有一定距离,所以在光中只映出了上半个影子。
婉婉不敢转头,也不想多想。
可是走了这么久的路,她都没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这本身就很奇怪。
几乎是一瞬间。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婉婉的脑海。
身后那个人,在故意压着自己的脚步声。
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该如何冷静的建议,婉婉能感觉到身体在颤抖中选择了跑路。
跑着跑着,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