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风慵懒地掠过街角,假惺惺慰问着干渴的行人。似乎连太阳也倦了,日光散漫却不肯削减丝毫温度。
越是这样的时候,开在城门前的凉茶铺生意就越是火爆,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喜欢在这里歇脚,喝上一碗冰冰凉凉的茶水,一阵茶香沁人心脾,叫人如沐甘霖。
“来到咱洛风城,就不得不提一个好去处,那就是红招楼,别的不说,单说这门面,啧啧啧……那真是……啧啧啧……”坐在树荫下的半句先生抿一口茶水,一脸赞叹地卖着关子。
“真是怎么样?你倒是说啊!”总有人按耐不住急得上火。
可先生就是不往下说,重新打开话题:“据说红招楼的妈妈是个脾气很臭的老女人,别看上了年纪,风采依旧不输当年,听说年轻的时候……”
先生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诸位好奇的脸,放下茶盅继续说:“要紧的不是这位妈妈,而是红招楼的头牌……”
“嘁~老色鬼!”人群中响起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一下子敲碎了众人的桃色美梦。
先生只是朝那个方向看一眼,又拾起茶盅低头抿口茶:“今日赶巧,正遇上红招楼三年一次的盛会,听说难得一见的花魁将在会上现身,这花魁……啧啧啧……”
“花魁怎么样啊?”
“半句先生,你说话说一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先生也不恼,一拍大腿,欲言又止,终是出了一声:“咳……”
墙头的影子越拉越长,凉茶铺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半句先生还在絮絮叨叨说着,那个不屑的年轻人却不愿再听。
“哎——小姐!”
年轻人突然顿住疾行的步伐,转过身来,瞪着从背后慌忙追赶上来的小厮模样的人,神情严肃:“要叫我什么?”
那颇为娇俏的小厮一脸局促,两条柳叶眉都要挤到一起去,连忙改口:“公……公子。”
年轻人这才轻哼一声,就此作罢。
“那……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小厮紧跟上主子的脚步,提了提肩上略有些沉重的包袱。
年轻人也不思索,也不掩饰:“红——招——楼!”
“啊?”小厮难以置信,犹犹豫豫,“小……公子,我们……真的要去那种地方啊?”
“怕什么,我们现在……”年轻人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装束,又指了指小厮,“可是两个男人啊!”
天色渐暗,繁华的一树街早早燃起灯火,通天彻地,亮如白昼。街边的店铺生意红火,一条条门槛都要被踏破,管事的伙计在门外同人客套,坐镇的老板脸上都要乐开了花。当然,今日这般盛况,多是托了红招楼的福。
与以往不同,这个名满洛风城的风月场所今日改头换面,将要举办一场歌舞盛会,美女如云,仙乐袅袅,城中男子无不向往。
两个面容白皙稚嫩的年轻人一前一后,随着拥挤的人潮从街口往红招楼的方向去。走过沿途一间间店铺,偶尔也会被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吸引。
“公子,这是什么?”小厮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大惊小怪地叫着,“你看,那个那个!”
主子打扮的年轻人着实有些无奈:“萃杉,好歹我们也是……你多没见识啊?”
“公子,我就是……”唤作萃杉的小厮终于消停些,委屈巴巴地绞着手指,“觉得好看而已。”
“你看这布匹,这玉坠,这腰带……还有这发冠,大多粗制滥造,哪有我们府上的精巧。”年轻人不以为意,走马观花大致扫了一眼,又转向身边的小厮,“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可曾亏待过你?”
小厮闻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曾。”
“那你怎么还被这些俗物给迷了眼?”
小厮不好答话,只得低头默默地走。
走了半条街,才挤到了人聚得最多的地方。
眼前是一座三层的楼,红墙金瓦,雕梁画栋,就算是在这两个年轻人眼中,也称得上奇景。若不是从那几扇敞开的门里散发出的浓浓的脂粉味儿,很难让人相信此处居然是洛风城最大的风月场。
正门上方,彩绘的凤尾图案下,悬着一张精致的匾,边角花纹繁复,依旧是红金风格。“红招楼”三个字赫然醒目,力道遒劲,笔锋凌厉又不乏柔美,乍一看竟不像是用笔写的,而像是用剑刻上去的。
“公子,明明只是一所妓院,怎么牌匾上的字却这般傲气?”萃杉附在年轻人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年轻人当然也有发现,只是不清楚其中缘由:“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进门的一瞬,主仆二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撼,目光不自觉沿着盘旋的朱红色楼梯上移,入眼是形态各异的异兽彩绘顶,向四周铺展延伸,往下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每一扇门上都有精雕的纹饰,或祥云或鸟兽,浩然大气的样子完全不是风尘女子该有的气场。中间的一层倒是温婉,多以花草蜂蝶为饰,每一扇门外都插着一枝不知名的花,系着颜色不一的带子,仿佛以此来辨别屋里姑娘的身份。
一楼宽阔的场地正中做了一处凹陷,低洼处嵌着一张可以容下三五人的大鼓,相对高耸的地方有涓涓流动的水向中间汇集,渐渐漫过鼓面,蒸腾的水汽如轻纱在眼前浮动,是有几分传说中仙境的模样。周围坠着几面小鼓,捧着鼓槌候着的是几个壮年男子,想来是红招楼重金聘请的护院。
月上枝头,响震天的鼓声起起落落,引得更多人从四面八方靠拢过来。
一位约么四十多岁,衣着俗艳的女人做作地扭着腰肢,极尽媚态,缓缓迈着步子,姑娘一般娇羞,遮挡妆容的绣面团扇轻轻移开,展露一副讨好似的笑颜:“各位贵客大驾光临,真是给足了我们红招楼面子,今日必要大家不虚此行,尽兴而归。”
“好!”人群一阵欢腾。
“真恶心。”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又不得不学着旁人的样子违心鼓掌。
“公子,你瞧这位妈妈,如果仔细端详,五官倒还算得上精致。”
“你没听那个半句先生说,这妈妈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嘛。”
耳语间,那个脂粉一样浓腻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们,伺候着——”
手帕一挥,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排成一排匆匆下楼,按次序分别坐在大鼓两侧事先摆好的椅子上,犹抱琵琶半遮面,随手拨弄两三声,便未成曲调先有情。
接着就是负责跳舞的姑娘们轮番表演。或群舞或独舞,有的魅惑轻佻,有的婉约动人,赢得台下阵阵叫好。然而姑娘们上来下去,却没有一个人用到那张躺了许久的大鼓,看客们都以为那仅仅是一件装饰品了。
“大家都静一静,前面的都是些小打小闹,接下来可就放大招了,诸位莫要眨眼啊!”一位姑娘表演结束后,粉面含春的妈妈又到台前来,悠闲地摇着扇子,故作期待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瞟,“下面,有请我们红招楼最会跳舞的连绮姑娘!”
话音一落,四周的灯光突然变暗,妈妈转身下台去。趁此留白之际,看客间有人交头接耳。
“话说这连绮姑娘一舞倾城,不知道迷倒了多少达官贵人。”
“可不是,我听说前阵子城南焦老爷子家的二公子想为连绮姑娘赎身来着。”
“焦老爷子家的二公子不是陶员外的未来女婿嘛?”不知道是谁好奇地多嘴了一句,然而并没有就此打断有关连绮姑娘的话题。
“连绮姑娘从不在人前献舞,以往都是点了她作陪才有机会一见,可连绮姑娘的号太难等了。”
“是啊,我都排一个月了。”
“今日有幸,众位可大饱眼福啊!”
昏暗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一束柔和的光,从斜上方照射下来,光亮中渐渐显出一个身段窈窕的影子,背对众人,静默中,足以令无数男子为之神魂颠倒。
“公子,这个连绮姑娘不会就是半句先生口中的花魁吧?”
“嘘……”很显然,这个主子打扮的年轻人也被台上舞者的气质所吸引。
随着一个动作开始,灯光骤然亮起,一身淡粉色长裙的连绮姑娘单脚立于大鼓之上,舞动着纤细的手臂,腰肢柔软,肆意弯折舒展,脚下灵活,旋转跳跃,整个人轻盈得如同一只燕子,在风中飞得迅疾,又像一只蝴蝶,翩翩然穿越花丛,然后恋慕其中的一朵,缠绵不愿离去。
连绮姑娘一舞果真了得,看客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全神贯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遗漏了哪个节拍,那可真是一生之憾事。
随着错落的乐声戛然而止,连绮姑娘止住身形,在最后一个动作上少做停顿,便松懈下来,面对众人稍稍一揖,唇角微扬:“感谢诸位捧场。”
“好!”
“真是太精彩了!”
“连绮姑娘再跳一支吧!”
台下众人纷纷喝彩,兴奋地高举着手臂。
连绮姑娘笑意更浓,又是一揖:“承蒙众位厚爱,我们改日再续,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等着大家欣赏。”
连绮姑娘说罢,便收了笑容下台去。
倏忽鼓上有人影一闪,随即不知是谁惊呼一声:“花魁!是花魁!”
“花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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