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迦忧郁地叹出一口气,心中唯有这个念头,可以给他带去些许微薄的宽慰。.翌日,云池早早地就从床上醒了。昨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起得这么早,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早市。“早市!”云池快快地洗漱擦脸,套上伪装过后的神衣,“去早市!”岩延等候在门口,放在体内空间的甜饼和酒,仍然保持着滚烫与凉爽的状态。云池背着他的包,咬一口牡蛎肉,再扔给岩延几块,神清气爽地大声道:“早市!”岩延惯常刻板的脸上,亦出现了微弱模糊的笑意,他应和着说:“是的,山头刚刚出太阳,这正是阿斯托早市的时间。”雪天拂晓的空气清冽无比,甚至有些刮人的鼻子。云池呼呼地吹着白雾,跟随一些稀稀拉拉的人流,朝中城区的早市进发。天色尚且朦胧,能在这时拜访早市的,多半是贪图新鲜食材的商铺老板。云池第一个找到了谷物市场,遗憾的是,卖米的商贩并不多,他还得跟在一些商人和小贵族的采购员身后排队。“这样,你先去排那家的队,”云池左右看了看,“我来排这家的!”这种小事,直接用魔怪的力量促成不就好了?岩延有些啼笑皆非,但他见云池执意不愿破坏人群秩序的模样,倒也不忤逆,恭顺地应了一声,就去旁边等候了。终于排到云池,他抓了一把米袋中的谷物,细细地嗅了嗅,绿草的清香与混合着雪水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云池又捻开一粒,放在嘴里嚼碎了尝尝。虽然颗粒大小比不上萨迦神庙中饱满的陈米,不过胜在新香,就算很不错了。按照阿斯托城邦的计量单位,一袋谷物约有六百克的重量,需严格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头数购置,禁止囤积超过定量的粮食。好在云池是外邦人,可以按照米商的标准进货,不必遵守阿斯托的规矩。他按照有多少买多少的标准,从谷物市场里拖回了一百三十袋麦粒,以及花色不同的杂粮豆子,麦粉和干果也尽量收了一些,并且结账时一律使用银粒,被谷物市场视作天降的大财神,最后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好,主食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调味品和香料!”哪怕在繁华的商贸城邦,香料的选择种类仍然十分贫瘠。除了一类近似于八角的棕褐色干叶,剩下的就是一种看起来像小茴香,尝起来则微微麻苦的坚硬果实。“这里的香料,也是从更远的内陆城邦运来的,”老板解释,“我们的山城,没有条件养育这样好的种子。”想起萨迦神庙中那些丰富多样,只是不能食用的进贡香料,云池心里就惋惜得不行。算了,有总好过没有,买吧。他在香料市场买到了大量粗糙浑浊的盐巴,还有少许精制细磨,被当地人称为雪花盐的细盐;一种从酸果中提取出来的结晶,姑且可以取代醋的作用;至于酱油蚝油一类,就不用想了,现在的工艺还没有高超到那个份上,即使有,也不是云池可以在现有的市面上买到的。香料市场逛到末尾,云池因为其出手阔绰的特性,得到了大小商家一致并且短暂的爱戴。他要走的时候,盐贩子将他隐秘地拉到角落里,掏出一罐晶莹黄润,底部有浅白色沉淀的花蜜,破格向云池提供了一款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云池用一枚金粒,换回了这宝贵的罐头瓶,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下一个市场,铁匠的铺子卖花样繁多的厨刀和烤炉;陶艺商人的杂货铺里有平底的陶锅,以及造型朴素的餐具;纺织匠人的店铺里,云池买完毛巾,一眼就相中了一条宽大的织毯淡淡的海水蓝布景上,白帆袅袅,正靠近一座孤独的岛屿。当然,这些货物和之前的一样,全都吞进岩延深不见底的肚子里去了。在畜牧市场,云池买到了牛奶和牛奶制成的奶酪,还有丰美的动物油脂;去了蔬果市场,云池放弃了那些个头小、味道酸涩的昂贵水果,转而在野菜摊子上抛下大把银子,有种叶窄而味美的香草,也被归类在野菜的行列里,云池自觉捡了个漏,心情非常愉快。不过在水果方面,倒也不是全无收获。云池不求新鲜,反而发现了类似于无花果的干制果脯,甜度高得离谱,云池只是吃了一枚,便不得不灌下好多水,来冲刷挂在口腔上的甜絮果肉。“……我全包!”他一抹嘴角,豪气地挥手,“你能卖多少,我就要多少。”一直到太阳西斜的午后,云池总算把清单上的选项统统搞定了。岩延望着他意气风发,根本不累的背影,默默沉思。真的是很能逛啊……他靠近云池,低声问:“您接下来想去哪里?”“接下来……”云池摸着下巴,“回吧,既然东西都买完了。”“您这就要回家了吗?”岩延有些诧异,阿斯托城邦的繁荣景象,是连太阳也忍不住要多偏爱一点,予以更多光照的程度,云池才十七岁,正是热爱冒险的年龄,怎么会出来才两天,便想着回到冰海的孤岛上呢?难道……是为了冰海之主?云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留萨迦一个在岛上,我也挺不放心的……”不放心?不放心什么,不放心他会在海上大开杀戒吗?“他那么怕寂寞,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他要多难过。”云池摇头,“算了,回去吧。”一想到离开岛屿的时候,自己还暗暗地下决定,不能当一个过度依赖萨迦的人,结果出来没多久,就因为想念萨迦,又很快地推翻了这个念头……唉,难道我也变成一个恋家的人了?西风欢畅地四处奔走,岩延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池,点头道:“既然这是您的吩咐,那么,我会遵从的。”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回程的时间比去的时间要短了太多,岩延的车驾刚将云池送到岛屿与陆地接壤的边缘,少年跳下去,就看到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身影,定定地站在原地等候,一如他送自己离开的时刻。“萨迦!”云池在原地高高地蹦哒,朝大海獭激动的挥手,“我在这,我回来了!”海獭伏下身体,盯着云池,在原地躁动不安地打转。他的胸膛发出隆隆的震响,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等待云池朝自己跑过来。“嘿!”西风在身后送了一把力,云池径直扑进了萨迦的怀中,搂住海獭绒毛丰密的脖颈,“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按时睡觉?”萨迦几乎是茫然地抱着少年,把他牢牢地捂在自己心口。“吃……吃了,也按时睡觉了……”他结结巴巴地撒着不熟练的谎,或者说,他的大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舌头,萨迦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云池身上。幼崽回来了?如此快速,如此简单,甚至没有多余的等待……他就回来了?……这到底是真实发生的事实,还是只存在于他睡梦中的幻象?作者有话要说:云池:*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太久了!我在外面已经待了一、二……嗯……待了几十个小时了,我该回去,不然萨迦会寂寞死的!魔怪仆从:*困惑,但是不说* 嗯……好的?萨迦:*高兴,热泪盈眶,大声说* 嗯!好的!第47章 神婚(十八)萨迦完全把云池双脚离地地抱在怀里,用湿漉漉的鼻子摩擦着幼崽的耳朵和侧脸,云池则尽情埋在柔软浓密的绒毛里,笑得眉眼弯弯。真软啊,萨迦恍惚地想,又软又小,却拥有着自己所能承受的最重的份量,世上怎么会诞生这么奇妙的生命?“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啊?”云池甜丝丝地问,“我跟你说,昨天晚上,我看到了好大一轮月亮,你也看到了吗?”这两个问题简直可以把萨迦击中到魂飞魄散。大海獭“唔唔”地轻声回应,胡乱点头,只觉得一颗心膨胀到了酸痛的程度。他渴望得太甚,以至于云池才说了两句话,过度生长的獠牙便再度开始在他的口腔里乱窜。云池又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笑了些什么,他竭力去听,却总也听不清楚,唯有把幼崽抱得紧一点,再抱得紧一点。岩延浑身僵硬,凝固地站在原地。他跟在云池后面,仅仅是往冰海之主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便仓皇地移开了目光。已经过去多久了?一千年、两千年,抑或一万年、两万年?但无论时间如何大开大阖地奔流,岁月如何致力于让生灵抛弃昔日、走向前方,岩延仍然忘不了当年的场景诸神于黄昏中绝望地咆哮,泪雨冰冷、杀意冰冷,神陨落的尸身亦是冰冷。世界一片黑红交加,当中掺杂着零星的白。黑的是浓稠如墨的苍穹与暗海,红的是喷涌的鲜血,偶尔闪现的白,是那些在海水中不住沉浮的,神的面庞与残肢。纵使生前是何等高高在上,把御座威严地架在云端,肆意操纵扭转命运的选项,在死亡的结局面前,仍然卑贱如斯,活像沦落在荒郊的野狗……“……我买了好多东西,给你买了梳子,还买了一条大大的挂毯,一瓶蜂蜜,好多麦芽酒,还有米和面!”云池絮絮叨叨地说着,萨迦就痴痴地凝视着他,连连点头,“都放在岩延那了,他真能干啊!”听到自己的名字,岩延肩膀一抖,瞬间截断了有关过往的杂乱思绪。他霎时绷紧了身体,感到冰海之主抬起毫无情绪的眼神,正轻飘飘地掠过自己,掠过自己的大脑,自己的心魂……自己的一切。“唔。”第二代的主神慢吞吞地说。冷汗已经完全打湿了岩延的衣服,使其化作了一团粘腻的泥浆,顺着脊梁凉寒地流淌。云池眼含笑意,去揪萨迦毛毛的胡须,“因为买得太多了,卖米的商家还送我一辆小推车,赶紧把东西拿下来,我们回去吧?”他说的话,萨迦就没有不依的:“好,我们回家。”云池松开手,从萨迦怀里跳下去,落在岩延眼里,就像栓住怪兽的缰绳松脱了,他竭力止住发抖的手,将云池买回的物资一件一件地往外掏。圆饼、麦芽酒、粮食、挂毯……全部放在冰层上,差不多堆成了小山。“能拿回去吗?”云池有点担心,问萨迦。萨迦坚定地点点头:“可以的,没问题。”他运用神力,让那堆物资飘在空中,最后终于对岩延说了一句:“你们做得很好,回去吧。”岩延差点崩断的神经骤然一松,死里逃生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他甚至来不及在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顺从。好在萨迦并不在乎他这点小小的失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云池身上了。云池朝岩延挥挥手,想了一下,又从腰带里捞出自己一直用不上的宝石,跑过去一股脑地倒进岩延手里。“这次太麻烦你了,实在感谢!”……啊,察觉到冰海之主的注视,死亡的感觉又回来了……岩延麻木地动了动嘴唇,低声说:“谢谢您……”“拜拜!”云池跑回萨迦身边,笑眯眯地冲他告别,“路上小心!”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愈浓的雾气中,岩延吸干了冷汗,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到家啦!一到岛上,云池的伪装外观就立刻消失了,他身上穿的,又是一件洁白无垢,轻盈简便的单袍。“呼,还是家里舒服啊……”他抻了个懒腰,和萨迦一起,先把容易放凉的圆饼堆进了厨房。途中,云池自己吃了一块,再给萨迦喂了一块,笑着问:“好吃不?”“好吃,”萨迦实话实话,“但是没有你做得好吃。”“我还不会做这个呢,得先学。”受到食客的赞扬,云池心里也喜滋滋的。萨迦认真地说:“你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哎呀,云池脸红了,他咳了一声,急忙转过身去:“其实也没有……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唔?大海獭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幼崽,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他伸长脖子,试图探头探脑地绕到前面,看看云池的表情,云池就转着圈地躲,不让他看。一人一獭就这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转到最后,早忘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居然围着石头桌子追逐打闹了起来。直到萨迦把云池扑在地毯上,云池哈哈大笑,埋到厚毛毛里不停乱拱,试图挠海獭的痒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