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桥来了点兴趣:“为什么,要把你造出来,耗费的人力物力一定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只上过一次战场,不会觉得很亏吗?”夜灯的光照下,天渊的银白雪发在枕头上蜿蜒,昏黄的灯火软化了他五官的深邃棱角,使他便如那些古老油画上的神明,朦胧而俊美惊人,不是凡尘能够拥有的造物。“我猜,他们是害怕了。”天渊漠然道,“我的思考能力与临时演算能力相结合,使战舰内部的指挥团队,也变成了一群只会张嘴傻眼的白痴。他淡淡道:“人真的很奇怪,他们期望我绝对强大,绝对完美,然而当我真的达到了他们所期待的水平,他们又不得不为此深深恐惧,担忧我迟早有一天会取代人类的统治,用绝端的恐怖,奴役他们的政权。”顾星桥困惑了,他只想说,嫉贤妒能的心理人人都有,但仅凭这个原因,就用条约封锁一艘天渊级战舰,这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他问:“那你会吗?”天渊坦然地说:“我肯定会。”顾星桥:“……”行,就当我之前的想法都是空气。天渊话锋一转,道:“不过,那只是我昔时的想法。现在再思考一下,奴役一个文明,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我而言,物欲仅是虚无,权势无关紧要,宇宙的真谛?那也不具吸引力,我对一个空泛的概念不感兴趣。”他怠慢地说,“至于寻找自我的意义,倒还是个新鲜的课题,可奴役一个或者多个文明,和自我的意义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文艺创作里的二流反派。”顾星桥问:“嗯……你找到了吗?”“正在找。”天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快找到了。”躲开他专注的眼神,顾星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好吧,你讲完了,到我了是吧?”他生涩地转移话题,“我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天渊的眼睛闪了闪,他静静地问:“我最想弄清的一件事,你喜欢过那个男的吗。”顾星桥这下是真呛着了。“……谁?”他皱起脸,“那个男……哦,你是说西塞尔。”天渊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似乎很不乐意从顾星桥的口中听到对方的大名。顾星桥想了想。不知为何,此刻再回忆那些难堪的往事,他已经没有特别作呕的感觉了。他斟酌着道:“你问我是不是心动过,我肯定是心动过的,这个不瞒你。但你要说我是不是爱他……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因为回想一下,他所有的,那些令我心动的时刻,我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精心设计过的步骤。”“过去,我在心理上是很依赖他的。”顾星桥垂下眼睛,“尽管我有其他友人,可是环境导致我有很多事,都没办法跟他们倾诉、商议,他们也不能理解我的处境和抉择。我能找到的人,只有西塞尔。”“听起来就像是被孤立了。”天渊说。“就是孤立啊,”对着他,顾星桥不由得吐苦水,“我成绩好,刚入伍就进的a队,可里面不乏家世优越的帝国人,谁愿意跟酒神星来的做朋友呢?”他叹了口气,不说话了,沉默中,天渊忽然说:“我跟你做朋友。”顾星桥抬起眼睛,惊诧地看着他。“我爱你,这跟我要做你的朋友不矛盾。”天渊直白地说,“我做你的朋友,这样,你就有全宇宙最强,最全能,最关心你的朋友了。只我一个,就能抵过一百万个,一千万个看不起你的人。”“我来做你的朋友。”天渊重复道,“如果能当你的伴侣,我想,我一定会幸福得失去理智,但是在你答应我之前,我更愿意征求你的友谊。”“你值得最好的,而我就是最好的。”顾星桥裹着毯子,他的嘴唇不住翕合,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回应这不是爱语,却比爱语更坦率的剖白。“我……”只说了一个字,他的言语就卡壳在喉咙间。“没关系,”天渊打断了他,说,“夜晚是最容易冒然冲动的时间段,不要在这个时候下决定,你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告诉我回答。”顾星桥盯着他,只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缺水的鱼,他的嘴唇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慢慢闭上了。“好,”他哑声说,“明天早上,就告诉你回答。”天渊的神情沉静,他手指轻点,渐渐的,帐篷外便敲打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雨滴碰撞的声响细碎而沙哑,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同时如雾一般蒸腾而起,若隐若现地笼罩在顾星桥的鼻尖。就像助眠的乐曲,虫鸣远去了,四边的旷野,皆回荡着这样朦胧的轻言细语。“晚安。”天渊说,“睡个好觉。”顾星桥同他的眼眸对视,轻声回道:“……晚安,你也是。”他闭上眼睛,天地温柔,蜷在这个安适的小空间里,顾星桥慢慢地睡着了。作者有话要说:一千四百年前的天渊:*居高临下,发表最后通牒* 你们太无用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一千四百年前的人类:*吓得想死,但想出了计谋* 看,这是什么?哈,一个条约!*扔下诱饵,成功禁锢住了他们创造出的怪物*一千四百年后的天渊:*躺在地上,看顾星桥的睡颜,发表决定性意见* 嗯,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伴侣。顾星桥:*睡着了,完全没听见,因此也不会反驳*第119章 乌托邦(十五)清晨,阳光洒在露珠清澈的草地上,顾星桥醒来之后,发现天渊不在旁边,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坐直身体,打了个哈欠,用手揉揉脸,看着帐篷外的阳光出神。昨夜的雨水使天空晴朗如洗,望着就使人心旷神怡。他叠好毯子,活动着因久睡而懒洋洋的身体,做完一套拉筋动作之后,方才走出帐篷。夜间篝火的残余还留在原地,顾星桥想了想,提起铲子,将那些余烬铲到一旁,清理了一下做饭现场。天渊回来了。他站在不远处,手臂间夹着两颗黄橙橙的南瓜,看顾星桥正穿着居家的睡衣,拿着铲子辛勤工作。他的情绪模块忽然就颤动了一下,这种分工明确的相处方式,或许就是人类所形容的,日常气息浓厚的生活了。“早上喝南瓜粥,好吗?”天渊静静问。停下铲灰的动作,顾星桥笑了笑:“好啊。”天渊于是升起蒸锅,他的长发在后背一丝不乱地束起,袖口洁净雪白,制服亦不见一线褶皱。清晨的阳光明澈金黄,罩在他身上,仿佛他是恒星于大地上的聚焦点,连同外骨骼一起,都像在莹莹地发亮。但是拥有这么唬人的形象,他俯下身,却是在一板一眼地蒸南瓜。“那么,”他低下头,徒手削下南瓜的厚皮,再掰成小块,一块块地放进蒸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拄着铲子,顾星桥看着他。“你知道,上一次这么跟我说的人,还是……”“男的。”天渊专心地把手指间的南瓜捻成泥状,“我知道。”男的,连“那个男的”都不说了,真怀疑他下一次提起西塞尔,会直接用“嗯”或者“哼”代替。顾星桥笑了起来,他问:“你怎么比我还避讳他?”天渊抬起眼睛,目光严厉:“因为我所珍爱的,却是他弃之如敝屣的。无知就是最大的恶,对着他,我嫉恶如仇。”顾星桥局促地转开眼神,将身体的重量转移到铲子上。“光是称呼的改变,对你又有什么用呢,”他问,“难道还能让我们的相处模式,产生什么质的飞跃吗?”天渊按下蒸锅的开关,拍了拍手,直起腰来。“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相信,名字和称谓都是有魔力的,知晓了一个人的真名,就能用戏法和巫术,在满月当空的夜晚,操纵对方的心智和举动。” 他专注地看着顾星桥。“尽管是无稽之谈,但延伸到现在,真名和称谓仍然有它的特殊力量。换句话说,我需要一个和你有关的身份,即便只是朋友,我也会非常高兴。”顾星桥叹了口气。如果这是在战场上,那么天渊必定是最难缠的对手类型之一。他不后退、不犹豫,火力滔滔不绝,莽得近乎冒进,然而却不知受伤和战损为何物,只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被这种对手看中的目标,要么避其锋芒,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要么跟他游击作战,最大程度地减小己方损失。可他人都在这里了,要躲,还能躲到哪?要打游击,又要如何规划路线?“好的,朋友。”他无奈地说,“我们又有合作,现在又朝夕相处,就当我们化敌为友了。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哦我忘了你不会笑,总之泯恩仇,行不?”天渊的眸光中,数据流哗然流动,当中的一个片段微微一跳,瞬间全部替换成了另一个数值。“好,”天渊说,“从现在开始,你的权限已经被提升至‘朋友-合作者’。”朝着顾星桥,和他第一次确认合作者的身份一样,机械生命伸出了一只手。顾星桥好笑地看着这只手,犹豫一下,他放下铲子,稍微倾身,与天渊相握。相较上次的冰冷无机,此时,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天渊的皮肤温热了许多,摸上去时,居然与活人无甚分别。“好了?”顾星桥正想后撤,但握着他的手指,天渊反倒迟迟不肯松开。青年一挑眉梢,不知是温度传递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能感到,天渊的掌心越来越灼热,手指也恋恋不舍,握得越发用力。顾星桥说:“粥要溢出来了。”靠近锅炉的位置,天渊身后的一根外骨骼快如闪电地一转,将沸腾作响的锅盖踢到了一边。顾星桥:“……”天渊镇静地解释:“抱歉,因为情绪模块太过激动,导致肢体一时间无法受控。”“那你觉得还有多久能恢复控制?”顾星桥问。面对人类的戏谑的眼神,天渊呼吸加重,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手。我很生气,他面色淡漠地想,如果是我先遇到他,我一定会比那个无知的蠢货更能明白他的珍贵,他也不会选择封闭自己,戒备地面对所有示好和爱意……我很生气,这笔账,我要继续累加到人类帝国头上。他拿起碗,舀了一碗热乎乎、金灿灿的南瓜粥,递给顾星桥。“小心烫。”他说,“给你敲个咸蛋好吗,是我按配方做的。”“啊,咸蛋!不用了,我来就好。”顾星桥接过粥碗,放在一旁,看小竹篮里簇拥着几个青白色的蛋,于是拿起一个敲开,用筷子挖下去。蛋白细嫩,红彤彤的蛋油滋滋地沿着筷子往外溢,瞧着就令人食欲大增。顾星桥很高兴,在外行军多年,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往嘴里塞过,只是鲜少吃这样传统的起源星食物。他翘着嘴角,愉快地吮吸筷子头上的蛋黄油,天渊则看着他,默默打开档案空间,开始一秒不落地录像。吃完早餐,将露营地清理一新之后,他们就离开生物圈,重新回到了以银白为主基调的太空战舰。顾星桥先回房间冲了个澡,出来后换上作战服,跑到了训练场。因为唐突表白的事,他的特训已经耽搁了将近一周。虽说在这里不用担心西塞尔的人马来追杀,但他临走时,帝国的情势已是瞬息万变,他只怕自己再拖延一点,西塞尔和酒神星都会出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