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去看一场杏花烟雨，”柳青崖望向身边冷艳的师妹。
“真的？”柳青萝侧目看来，声音依旧清冷，可眸中光彩却是清晰可见。
“自然，”见此，柳青崖语气坚定，当即转头扬声道，“船家，我们转道去北陂。”
“好嘞，客官坐稳了，”船家立刻笑着应道，似乎对此事喜闻乐见。
青萝垂眸，凝望着行舟过处的粼粼春水，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柳青崖自是将此看在眼里，遂觉心情大好，甚至觉得这几日积累的疲倦也一扫而空，只不过他还是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以免身侧的青萝有所察觉。
印象中，身边这位师妹一向安静寡言，或许是因为身有旧疾的缘故，青萝自小极少表达她的心绪，更不用说去看一场烟雨杏花这般明确的愿望了。如今这般希冀既已出口，那就没有错过的道理，柳青崖心中如是想。
烟水舷侧，细雨濛濛，惆怅渐生。
我这是怎么了？
柳青崖侧目看向身边之人，默默自嘲，而心绪却已是飘向远方。
遥想当初，第一次见到青萝便是在孤馆的学堂中，柳青崖犹记得那时同窗们听闻学堂之中又多了一位女学生后，都欢欣不已，大家都期待着早日见到这位新的伙伴。
不像世间多数的学堂那般，拂云孤馆并不禁止女子读书，只不过姑苏柳氏也非富足的玄门，孤馆的学堂相对简朴，因而所有学生不分长幼男女都会在同一学堂中读书，仅仅是在席位上隔开而已。而在此读书的学生大多也是寒门子弟，抑或是孤苦无依的孩童，当然也非所有学生皆是如此，柳青崖就是个例外。
因为家中世代为商，柳青崖家境优渥，族中将自己送来孤馆就是为了好好读书，以待他日考取功名，走上仕途，以增家族威望。
对于家里的安排，柳青崖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情绪，本来自己对经商就毫无兴趣，只不过对于读书踏入仕途一事，柳青崖同样也无甚兴趣。
因此，即便成绩优异，名列前茅，柳青崖在学堂中读书也绝称不上是刻苦。虽然家中为自己提供了可观的斧资，但柳青崖却无意使用，反而是与同窗们一起参与孤馆中的劳作，怡然自乐。
本以为读书生活会这样平静地迎来踏上赶考的那一天，可柳青崖没想到这一切却因为新来的女学生而改变了。
新来的女学生第一次出现在学堂里的时候，柳青崖其实对这位同窗并无深刻印象，仅仅是觉得她十分清瘦，又带了几分病容，也像是出身清贫的女儿家，其他学生虽是因新来的同班雀跃了一番，但也在新鲜感过去后就恢复了以往的读书生活。然而，任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位同窗很快就吸引了学堂中所有人的关注。
起初便是这位女学生改换姓名，虽说学堂里同窗改名字并非稀罕之事，但也大多是因为原本的名称太过随意或者干脆只是个称呼，诸如小麦穗、二狗之类的，实在是不堪入耳。学堂里的先生多为姑苏柳氏弟子，因而起名十分文雅或是有良好寓意，再者改换名字之后，拂云孤馆也会为孤苦无依的孩童落定户籍，可谓是百益而无一害，那时候的柳青崖也时常想去求一个名字，只不过……
柳青萝
那可是姑苏柳氏内门弟子才能拥有的姓名，学堂里的所有人都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可任谁也不敢相信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居然拜入了柳氏内门。想来或许是太过震惊，抑或是青萝太过安静的缘故，先前这位女学生是何姓名，大家竟是记不得了，但柳青崖印象中那名字也不至于不堪入耳的程度。
然而青萝在改换姓名之后就接连缺席了数周，其实先前这位女学生也时常缺席，时间久了同窗们也都得知青萝身体不好，加之学堂中课业辛苦，大家便也没有过多在意。
可谁知，短短半年之间，青萝的功课就已经赶上了诸位同窗，甚至还超过了班上的翘楚，论起文章诗赋，更是无人能及。此事自然极大震撼到了学堂中的同窗们，而柳青崖亦是如此。
虽然对入仕途无甚兴趣，但就这样被后来者居上，年幼的柳青崖第一次感到心里有所不甘。自认天赋不比任何人差的柳青崖便自此用功起来，而学堂中的大家似乎也多少有同样的想法，一时间全都开始发奋刻苦。然而很快大家就发现，青萝成绩之优异，是任自己如何努力也难以望其项背的。兴许是不解，抑或是好胜心使然，柳青崖渐渐在意起来这位体弱的同窗。
青萝时常缺席，柳青崖自然是好奇这位女同学平日里都去了何处，于是便开始翘课去寻找青萝所在，还因此被学堂的先生说教了一番。可任由柳青崖如何寻找，却也未在孤馆之中寻觅到青萝的踪迹。姑苏柳氏对学生们的管理十分宽松，除却少数只允许内门弟子进入的院落外，其余地方学生们是可以任意出入的。只是，柳青萝恰恰就是内门弟子。
大概是去了我没法进去的地方吧，就在柳青崖如此认定的时候，却忽然闻见一缕药香飘飘。想到青萝身子较弱，柳青崖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迅速转向孤馆药房。
而正是在药房的小院中，柳青崖发现了青萝的身影。小女孩侧卧在病榻之上，一手抱着书籍苦读，一手摇着扇子，给病榻旁的小药炉扇风。
也许是久寻难觅的缘故，柳青崖见此当即就一冲动，走过去说要帮着熬药，可谁知青萝的目光并未移开手中的书籍，只是淡淡地反问自己为何没在学堂读书。正当柳青崖要辩解一番时，青萝的师尊就来寻她去修行了。
那时，柳青崖得知眼前这位体弱的女学生不仅功课优异，还在修行上十分刻苦，心底的震惊更是难以言喻。如今想来，自己当时着实冲动，既然青萝是内门弟子了，自然是要修行了，只不过年幼的柳青崖哪里懂得这些。或许是那时还有几分不服输的性子，见到青萝的师尊之后，柳青崖干脆也要求进行修行。婷阅小说网
柳青崖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当自己说出要成为柳氏内门弟子时，青萝才放下手中书籍缓缓抬眸，略带几分好奇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当时的师尊听到这番要求后就仰天大笑，当即就同意了，甚至当场就给自己改换了内门弟子的姓名。
后来柳青崖在即将挑战内门试炼时，才得知几件令自己倍感意外的事情。首先师尊这般收徒是有违门规的，在未通过试炼之前，是不能擅自改换成内门弟子姓名的。还有，青崖这一名字是师尊早就想好的，似乎是在将青萝带回孤馆之后，就一直想找个可以陪着小女孩修行的伙伴，当时柳青崖提出要成为内门弟子，可谓是正中师尊下怀。最后就是那时的青萝还未通过内门试炼，而小女孩似乎察觉到师尊的做法有所不妥，所以才这般刻苦，以便早日名副其实。
不过年幼的柳青崖可不知道这些，自被师尊收作徒弟之后，便开始了艰苦的修行，不仅如此，师尊也不允许自己落下学堂的课业。那时候可是把柳青崖累的够呛，加之修行一事本来就很难以理解，虽然途中难免会有所退缩，但每每看到身子虚弱的青萝毫无怨言地刻苦修行后，柳青崖便也都咬牙坚持了下来。而数年之后，两人也如愿通过了内门试炼，只是当时更为优异的青萝因为旧疾发作，反倒是柳青崖先成为了内门弟子。
“两位客官，北陂就在前面，”船家忽然扬声提点道。
话音未落，一缕花香飘来，柳青崖回神，放眼远眺，只消一眼便感叹于眼前景色。
烟雨迷蒙，琼英纷纷，盛开的杏花延绵整个湖岸，一望无垠。杏花朵朵淡粉，漫山遍野，层林尽染，蔚为壮观。微风吹过，片片花瓣飞落，落在湖面上，落在船舷上，落在游人的手心上。
“花开绚丽，却终有飘落之时，飞雪如何能有这般凄美？”柳青萝捧着手心中花瓣，轻声说道。
一语悠悠，柳青崖侧目看向身边的青萝，却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心中暗道，师妹莫不是在将落花借喻己身？
“师兄快来呀，”船舶靠岸，还未等船家停稳，柳青萝便轻轻一跃，跳上湖岸。
“师妹小心点儿，”柳青崖始料未及，未料到青萝竟然也有这般活泼的一面。
“师兄，快一点，”青萝转来莞尔一笑。
“唔，好，”柳青崖木木应着，便也纵身跳上湖岸，可不料双脚还未站稳，青萝便跑来牵住自己的手。
柳青崖当即浑身一震，这位师妹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
“师兄，你看这杏花多美啊，”青萝似乎没留意到柳青崖的惊愕，就拉着他的手奔向漫天花雨。
确实很美……
柳青崖望着眼前的师妹，不觉间手中纸伞滑落。
烟雨濛濛，二人穿梭于飞花之中，柳青萝时而回转腰肢，时而轻旋雪袖，好似在林间曼舞一般。
原来青萝也能这般活泼吗？此情此景，柳青崖看得出神。
心底确是希冀这位体弱的师妹能像寻常女孩一样嬉笑，不要整日那般清冷，可如今一向安静淡然的师妹在眼前展现出了活泼的一面，柳青崖反而觉得无所适从了。
想来自己从前也只是知道在处理祟乱时尽量奋勇当先，让青萝少动用道法，却也从未在云游途中与她一起看过花，柳青崖暗暗责骂自己愚钝，哪个女孩子不爱花呢？
“若是修行会错过这般美景，那师兄会后悔修行吗？”青萝坐在枝头，轻轻荡着双脚。
“不悔，”柳青崖断然应道，虽说拜入姑苏柳氏违背了家里寄予的期望，可柳青崖一点也不后悔。
“青崖师兄，不如我们就在这杏花林间归隐吧，”青萝望向眼前的杏花烟雨，忽然开口道。
“师妹为何忽生归隐的想法？”柳青崖悄悄侧目望向身边的师妹，细细的雨珠挂在她的发丝上，若是像寻常那般安静不语，便衬得青萝更加冷艳了，柳青崖心中如是想。
“就是看到世间还有这番景色，忽然有感而已，”青萝眼神渐渐迷离，“师兄啊，若是有一天真的能归隐，你想去哪里？”
“或许就在姑苏吧……”柳青崖心中好是奇怪，若说自己确曾有归隐的心思倒也罢了，但那也是不忍见青萝为孤馆那般辛劳，才一时兴起想要邀青萝一同归隐。可转念一想，拂云孤馆与青萝而言不仅仅是师门，更是抚养她长大的归宿，柳青崖心中十分清楚，青萝虽是极少表现出心中情绪，可对宗门那一份炽热的感情却是不比任何同门逊色半分的。柳青崖最终也没说出相邀归隐的话，而是选择与青萝一同承担起宗门的责任来。
如今青萝忽然幻想着归隐一事，这让柳青崖心中百感交集。
“师兄啊，到时候我们就在林中深处搭一座栖身的小屋，然后在这湖边建一处小轩……”青萝缓缓描绘着在杏花林中归隐的生活。
“如此也好，”柳青崖听来眉心一锁，侧目看向身边的师妹，凝望良久才长叹一声。
“只可惜……”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