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收到了?“
笔记本上, 一行字浓墨重彩,显然是还没被看到过。
宋宇承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 边写申请报告,边看笔记本上有没有回复。
”某省供销局”打头的红线稿本上,一行字跃然而上。
“关于引进国外卫生巾生产线的申请”
宋宇承也是在这几天才有些了解卫生用品情况,如果不是因为粒粒管自己要这个, 他都不知道现在卫生用品还这么简陋。
而国外现在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卫生巾生产线,如果能引进国内, 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更是一件...利公利私的好事。
又写完一段, 宋宇承抬头, 见笔记本上已经多了好几行字。
他将红线本收起来, 把笔记本拿到自己面前。
“收到啦,谢谢宇承哥哥!”
“鞋我已经穿上了, 真好合脚, 特别舒服 !”
“还有...那个,应该很难弄到吧...”
金粒粒坐在厨房, 托腮看着跳动的烛火。
他在干什么呢?
他那里应该比自己这夜生活丰富多了吧,好像可以看电影, 不知道有没有电视。
她来了是不是给他添麻烦了呢?
光这么些日子, 就给她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应该是挺麻烦的吧...
原来的时候, 她还能告诉他一些有用的信息, 帮他一些事。buhe.org 非凡小说网
可现在这么多事都变了,她自己都一头雾水, 好像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他的地方。
跳跳动动的烛火, 晃得屋里明明暗暗。
年轻的姑娘坐在烛火旁, 在墙上映出秀丽单薄的剪影,这样的环境,让人竟生出几分伤感来。
金粒粒晃了晃脑子,觉得自己一定是秀逗了。
怎么她现在这样子特别像大学时候,寝室里的一个姑娘。
姑娘的男朋友是军人,两人平时联系起来纯靠运气,赶上男方出任务,那更是靠天意了。
当时姑娘就时常坐在窗前看月亮,多愁善感地胡思乱想。
金粒粒敲了敲自己的脑瓜子,醒醒啊,你们是笔友啊!
醒了后,果然看到笔记本上有回话了,
“收到礼物开心吗?像拆快递吗?”
金粒粒看到拆快递三个字,先是愣了几秒没反应过来,然后就没憋住乐了出来。
这三个字离她已经太远了,以至于她都快不认识了。
一定是她原来跟他说过,他竟然还都记着。
“开心,比拆快递开心多啦!”
可能是怕自己不好意思,宋宇承没接卫生巾的话,金粒粒轻呼一口气,感觉放松了不少。
“我让乔同志给你带过去一份礼物哦,这回可是认真准备的!”
“嗯?上回不认真?”
金粒粒一梗,
“当然认真!那可是我精心琢磨的礼物!怎么?你不喜欢?“
掌握主动权的最好方法就是强势反问,立马可以扭转不利局面!
金粒粒祭出大杀器,等着宋宇承回话。
果不其然,那边回道,
“喜欢。”
看吧,拿捏了!
金粒粒牛逼叉腰。
“它现在在我的窗台上,我每天都能和你看同一片雪。”
一句话发过来,不是宋宇承平时说话的风格,多了些什么,金粒粒说不出来。
但她的脸腾一下红了,牛逼叉腰的手变成了捂脸的手。
这人...这人怎么...
明明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可却总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金粒粒觉得自己的心蹦的厉害,忍不住把手放到胸口上按着。
好像不按,它就要蹦出来一样。
她有心想说点什么,来活跃一下明显有些尴尬的气氛,谁知那边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给她送走。
“要不要面基?”
宋宇承,你想让我死就直说好吗?不要考验我的心脏!
金粒粒有些慌,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啥。
面基也是她原来说过的,这人的好记性都用在记她的话上面了吗?
她语无伦次又慌不择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从前的说面基就面基,这次她竟然惊惶到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面还是不想面。
“可是,现在不是去哪都要介绍信吗?介绍信不是不好开吗?”
“而且,而且现在这么冷,咱们离得这么远,折腾你一趟不太好吧...”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理由一样,肯定道,
“对!我原来面基都是顺路面,她有事来我这或者我有事去她那,绝不给对方增加心理负担!”
宋宇承静静的看着她乱乱的一顿输出,没有打扰。
其实刚才那句话是突然之间的脱口而出,没有细想,不用思量,只是觉得该见见了。
可现在看她的样子...
等她安静下来之后,他说了一句,
“现在见面,给你增加负担了吗?”
不知怎么,金粒粒的心一下子变得好难受。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酸酸胀胀的,好难受。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好像突然意识到,在她的心里,他和原来面基的朋友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
不是说原来的面基不郑重,而是好像这次她必须要郑重再郑重,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
她有些沮丧地在纸上划拉着,
“我只是...有些没准备好...”
千里之外的男人笔半伏在书桌前,服帖的衬衫勾勒出紧致的身体线条,衬衫袖子挽在手肘的位置,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
那双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睛定定地盯着笔记本,此时清亮又执着。
半晌,长睫低垂,他妥协又无奈的笑,
“好。”
他说。
——————
大卡车的到来,成为了红星村好些天茶余饭后的热聊话题。
实在是因为这是开进红星村的第一辆大卡车,好些人都没看过大卡车呢。
而这辆车为什么而来,也成了大家讨论度最高的事。
“听说是来找新来的那个女知青的。”
“哪个女知青啊,知青点那么多女知青。”
“就是最漂亮的那个呗,一笑起来两个笑涡涡那个!”
“真的呀!来找她干啥呀?”
“送东西呗,好像听说是她哥给她来送东西!”
“真的啊,那这知青家里条件可太好了!从没看过开卡车来给送东西的!”
“哎呀,城里姑娘肯定和咱乡下姑娘不一样,毕竟是城里人!”
“妈呀,我以为是和王秋霜一样的呢,我还想着能不能给我儿子说到家里来做媳妇呢!”
“呸!你胆子可够大的了,还想讨城里姑娘做媳妇!”
“那咋不能呢?赵宝根都能给儿子讨个城里姑娘做媳妇,咱咋不能呢?”
“呵——那你可死了心吧,人家姑娘这条件和王秋霜可不一样,人家王秋霜也是因为在村里这么多年,耽搁的年纪大了没办法才将就的老赵家,你以为人人都是王秋霜呐!”
......
村里人背后怎么说,金粒粒不知道。
一来他们还没说到她面前来,二来在外面说的几乎都让廖红梅给收拾了。
金粒粒现在可是廖红梅的老师,廖红梅咋可能眼看着有人蛐蛐她?
每天下班就是挨个闲聊据点绕,听到有人说这个事儿就一顿科普:一、金知青的家人给捎东西过来有啥可蛐蛐的?二、在背后蛐蛐人家不道德,都散了吧早点回家!
有了廖红梅这个巡逻卫士在,谁还敢再蛐蛐啊,要蛐蛐也是回家自己蛐蛐。
金粒粒最近的情绪有些低落,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经常走神。
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总觉得怅然若失。
“粒粒,你不舒服啊?”
同屋住的姑娘有些不放心地摸摸她的额头,凉哇哇的,一点不热。
别说,手感真不错,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真遭人稀罕!
“有啥不舒服的?是思春了吧!”
那个对象在西北的姑娘咯咯笑着说。
这个样子她熟啊,她就经常这样。
等过一阵收到信就好了!
害,要是能见一面,哪怕不拉手,就说说话,可能也没这么多情绪。
可见一面又谈何容易呢?
姑娘重重地叹了口气,也和金粒粒一样,拖着腮发愣起来。
得!一下病了俩!
不对,是三个!
除了这俩,沈云云好像也有点不正常。
不过她的不正常不是走神,是激动亢奋,天天往大队跑,去看有没有自己的信。
每次回来都没精打采,然后第二天又继续跑,跟盗洞的耗子似的一天都不安宁。
“思春?思什么春!思谁?”
曲小慧警铃大作,立马蹦起来问。
她对金粒粒的情绪波动格外关注,每次都站在第一线上,不知道以为俩人关系有多好呢!
金粒粒没理她,懒洋洋地起身收拾自己的画纸。
屋里的门被推开,还没看到是谁进来,说话声就先进来了。
“金老师在吗?”
曲小慧的脸刷的一下就啷当下来了,把凳子使劲一摔,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金粒粒,又有人找你!你怎么天天引逗这些阿猫阿狗来咱们知青点,你们有话不能外头说去?”
金粒粒白了她一眼,没精打采地说:
“怎么,要我领着她去院子里说吗?”
还没等曲小慧回答,廖红梅听到这话立马激动起来,头有些期待地往玻璃外面看,想到看到啥人似的。
“去外面说吗?会不会有点不太好?要不去外面说吧!”
自从上次她爸发火之后,廖红梅就不敢去找方青卓了。
但她有过墙梯啊,方知青她不敢去找,但她可以来找金老师啊!
据她观察,她爸对金知青还是非常认可的。
听说她跟金知青学画画之后非但没反对,有一天从镇上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个画画本呢。
所以她现在天天都来找金粒粒,顺便要是能看到方知青的话那不也是正常嘛,毕竟都在知青点。
曲小慧牙都要咬碎了,她又把凳子拉了回来,呛道,
“去什么去,大冬天的不在屋里说话,非要去外面说,有病啊?”
如果说在撒泼上有人能压住曲小慧的话,那就是廖红梅了。
知青点的人平时都不愿意跟曲小慧一样的,毕竟都已经默认她脑子不好使了,天天挑衅金粒粒,没一回占到便宜还是每天乐此不疲。
但廖红梅就没那么善解人意了,别人都说啥沈知青在省里是一枝花,可她也是红星村的村花啊,她什么时候让过别人?
要是有人在她面前逼逼赖赖,不用废话,直接打死完事!
于是她眼睛一瞪眉毛一挑,
“你个大城市里来的知青,嘴咋这么臭呢?天天说这个有病那个有病,我看你才是病的不轻!
我一来你就桑桑个驴脸给谁看呢?摔摔打打地撵我走?咋地,这块我来不得了?
我告诉你,只要是人民的土地,人民就有权利去!
谁要是不让人民踏足人民的土地,就是封资修,就得千人唾万人骂!”
不怕“泼妇“贴脸骂,就怕”泼妇“有文化啊!
廖红梅是撒泼与上高度 相结合,红星村里基本没敌手,更不用说初来乍到的曲小慧了。
曲小慧被骂得一愣一愣的,连话都接不上。
你你你了半天,被沈云云”救“走了。
廖红梅像战胜的公鸡一样,扬着脸目送俩人,然后才挪到金粒粒身边,凑过去亲密贴贴,
“金老师?师父?咋啦?心情不好?”
金粒粒现在可没心情跟廖红梅逗闷子,她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细白的手一指门外,
“方青卓在男知青那屋,一会儿肯定得到这屋墙根下头溜达溜达,你要是想找他,就到墙根那等着。”
“哦——”
廖红梅拖长了声音,有些酸溜溜地说:
“方大哥到这边溜达是来看你吧?你就一点看不上他?”
“看不上。”金粒粒半句废话没有。
“我就知道你看不上。”
得了准话的廖红梅放松了不少,双手一撑坐上了炕,坐在金粒粒边上晃腿,
“你都有喜欢的人了,哪能看得上别人?”
“瞎说啥呢?我喜欢谁了?”
金粒粒眼睛瞪得溜圆,跟要叨人的小鸡儿似的。
“呦呦呦,没有就没有,你激动啥啊!”
廖红梅安抚炸毛的小狗一样摩挲金粒粒的后背,边顺毛边和声细语,
“你要是不喜欢他,为啥收到他的东西你那么高兴?”
“因为,因为我物质啊!我在这什么都没有,别人给我送东西我能不高兴吗?”
“可我听说方大哥也给你送了好些东西,你不是一样也没要嘛?”
金粒粒被堵的一梗,扬着脖子道,
“那是因为,因为我和他是笔友!感情当然不一样了!”
廖红梅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样子,
“那你现在不高兴个啥?笔友嘛,聊得高兴就聊,聊的不高兴就不聊了呗,还省邮票钱了呢,你为啥不高兴?”
金粒粒...
她对着廖红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副我看你怎么回答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我我,他他他了一阵,最后恼羞成怒,
“哎呀,你不明白我俩的事儿!”
廖红梅一撇嘴,
“真不明白你们怎么那么多事儿,放在心上的、天天闭眼睁眼琢磨的,就是喜欢的人。看一眼就烦,恨不得给他一脚的,就是不喜欢的人。
你们这些人啊,事儿真多!”
说完蹦下地,一拍屁股去墙根底下溜达了。
她就不像那些人,她知道自己天天琢磨的人是谁,所以她想方设法也要到他眼前转悠,看到他她就舒心,就高兴!
方青卓在屋里换了衣服,是他妈新给他邮的卡契尼大衣。
包袱里还有十块钱,比以前少,但他现在也没啥地方花钱。
还有一封信,信里面大骂宇承哥不是东西,说宇承哥挑唆的宋叔跟他妈不和,宋叔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
想到这,方青卓有些烦躁,他不知道宋叔为啥这样,他跟妈妈的感情不是很好嘛。
还有宇承哥,他干嘛要挑拨宋叔和妈妈的感情,让家宅不宁啊?
不过他现在离得远,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回头他要给宋叔写封信。
他跟妈妈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怎么能被随便几句话就影响呢?
还有宇承哥,他要给他去封信,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不对,上次给他寄的那封信他好像还没回!
方青卓阴沉着脸,心里想着还是要好好争取明年回城的名额,要是他能回城,很多事情就方便多了。
可他要是回城了...
脑海里出现一道身影,方青卓又有点急躁,得在回城之前把关系确定下来啊,要不然等他走了,不就更没戏了吗?
他把大衣上的褶抚平,去包袱里拿了他妈刚给他邮的巧克力。
这是友谊商店里卖的,是原装进口的,城里的姑娘要是看到这个,眼睛都得亮了。
“方哥,出去呀?”
“嗯,去女知青那屋看看,家里邮了点东西,给她妈拿着尝尝。”
“方哥是给一个人拿的吧?”
室友们打趣,方青卓笑笑没反驳,挺直了腰板开门往外走。
一开门风就差点把方青卓给吹回去,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这天穿呢大衣还是有点冷。
但要温度更要风度,他硬是抗着冷走了出去。
廖红梅已经在墙根底下溜达一阵了,看到方青卓出来,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方大哥!”
说实话,方青卓现在看到廖红梅脑瓜子就疼,但他一向不愿意和人交恶,特别对方还是个姑娘。
其实也有人说廖村长家闺女既然这么喜欢他,要不然就和她发展发展,对他将来返城也有利。
但方青卓不屑于用这个方法。
他家要条件有条件,他自己本人不管是能力水平还是群众基础在知青点都能数得上数。
他坚信凭自己的能力,返城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凭他在红星村这两年观察出来的情况是,廖村长这人吧...他就不是一假公济私的人!
你要说赵宝根,还有可能给自家人开通点便利。
廖村长嘛,不更严格要求自家人就不错了,咋可能开绿灯嘛!
方青卓看了女知青屋那边一眼,他现在进展这么不顺利,没准也和自己不拒绝别的女同志有关。
想想一个男同志,对追求上来的女同志一概不拒绝,那金知青咋可能放心地答应自己呢?
想到这,方青卓下定了决心。
他和煦地对廖红梅笑了笑,冲她招招手,
“廖老师,咱们走远点说。”
天天搁墙根底下说话,都让里面的人听到了,影响多不好。
廖红梅乐颠颠地跟着方青卓去了另一边,没一会儿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一直偷偷注意那边情况的知青们一个个吃瓜脸,妈呀,方大哥这是终于拒绝村长闺女了吗?
曲小慧乐的差点蹦起来,这就叫啥?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对,青卓哥才不是恶人呢!
这叫恶人有恶报!
金粒粒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的就是廖红梅的背影。
她又心疼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早点死心早点好,跟男主牵扯什么,注定没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