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惩罚(1)

吾妹锦兰亲启:

久未通函,甚为思念。不知吾妹安好?妹夫与小侄可好?

为兄一切甚好,不必挂心。近日喜与故人重逢,亦即为兄曾多次与你提起过的雪净师兄。吾现已辞去捕快一职,在师兄府上做事,回函望寄至如下地址:

XXXXXXXXXXX。

盼复。

兄长伯毅

四月五日于师兄宅邸

伯毅搁下笔,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书写错误,才小心地将信纸折叠起来放入信封中,用黏土封好口子。

今天上午,他得到一笔工钱。此时距离他第一天上班不过才十天而已。刚开始听到要给他结工钱时,他还以为自己哪里犯错,要他卷铺盖走热,结果只是结算工钱的周期有点短罢了。

可能是翠羽见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的缘故才会大发善心吧。这个工作累人倒是不会,很多时候无事可做,只是有时需要承担一些心理上的负担,与其说他领的是工钱,不如说是精神损失费。哈哈。

钱不是很多,但用来寄信应是足够了,他总算可以提笔给妹妹写信。

信中所说的妹妹,是伯毅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司徒锦兰。伯毅的双亲在五年前相继病逝,为了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兄妹俩安葬父母后,就当真是一穷二白,穷得响叮当了。

双亲曾经与旧友订下锦兰的亲事,当时妹妹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有个年轻男子两次表明身份上门询问,伯毅看出对方是个实诚人,但这家人已经搬家到遥远的河东地区,这就意味着如果履行婚约,妹妹就必须远嫁,这令他无法放心。再加上家里穷困,实在拿不出像样的嫁妆,他担心妹妹到了婆家会被看不起,于是婚事一拖再拖。

两年后,妹妹总算是顺利出嫁。这两年间,伯毅为了给妹妹置办嫁妆,除了当捕快,其余时间除了吃饭睡觉,都用来拼了命地打工赚钱,扛沙袋,帮人挑大粪,下水挖藕捞鱼,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锦兰心疼兄长,求他不要如此劳累折腾自己,宁愿不嫁也不想兄长累垮了身体。伯毅嘴上答应,每日仍然早出晚归,没一天休息的时候。

好不容易凑够了钱,置办了还算像样的嫁妆,伯毅一路亲自护送妹妹到河东,将她安安稳稳地交到新郎手中。看到妹妹后半生终于有了好的归宿,他心中既高兴又感到不舍。自己总算尽到了当兄长的义务,不负爹娘临终前的嘱托。

只是属于他的姻缘还不知道在哪里,何时才会出现……

想到这里,伯毅重重地叹了口气。

午饭过后,他跟翠羽招呼一声,说要出去一趟。

他去了镖局,委托帮忙送信。当然这不可能是免费的,刚领的工钱一下子就花掉了大半。

回去的路上,他刚拐进小巷子里,忽然听到有人喊抢劫。

职业惯性瞬间苏醒,他运一口气跳上墙顶,循着声音来源观望,看见一只脑袋正顺着巷道朝这边跑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伯毅轻巧地跳下来,等着对方送上门来。

“小贼!哪里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抢匪只见迎面立着一名高壮男子,双手叉腰,正在厉声呵斥,立即甩出几枚暗器。伯毅闪身躲过,发现暗器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小石子。

抢匪趁他躲闪之际,身体一拐,企图从他和巷道之间的缝隙逃离。

不过没跑几步就被揪住后领,双手反剪着按倒在地。伯毅的力道非常大,压得抢匪嗷嗷呼痛,他于是松了些力气。

“抢钱啦——”

一名少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弯腰扶着墙大口喘气。

伯毅抬头看清了她的脸,立刻感到呼吸一滞。

不知众位是否产生过命中注定的经历。这种感觉的诞生不需要铺垫或酝酿,有时候仅仅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在瞬间产生一种撼动身心、改变一切的能量。伯毅此刻就深陷于这种感觉当中。

长得好看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他师兄雪铭就是一个例子。眼前这个女孩算不上是绝色美女,只能算是清秀可人,但那张脸仿佛就是贴着他的心长的,她的神态动作,无一不让他的心鹿跳不止。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

少女缓过气,见此情景,大概猜到经过,走近道:“多谢少侠仗义相助。”

“少,少侠?”

伯毅被这个称呼弄得有些熏熏然。

他小时候不喜念经,却喜欢看武侠话本,十分向往书中快意江湖、仗剑走天涯的生活。

只是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被生活几番磋磨后,如今连想都没想过了。

少女扑扇着清澈的大眼睛说道:“对了,我的荷包被他给抢了!应该还在他身上。”

“哦,哦。”

伯毅一边答应,一边空出一只手在抢匪身上搜索,搜出一个粉红色的刺绣荷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可是这个?”

“对对!真的太好了,真不知该怎么感谢少侠?”

女孩欣喜地接过,娇艳的小脸上露出笑容,眼睛弯弯似月牙,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她的笑声里充满了灵动和活力,伯毅只觉仿佛一阵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整个人呆愣愣地立着。

连抢匪挣脱禁锢跑了都没察觉,直到女孩拍拍他的手臂才如梦初醒。

啊!我在瞎想什么呀!

伯毅脸皮爆红,懊恼不已。

“我,我去把他给抓回来。”

女孩闻言叫住他:“唉唉,不用了,反正东西也拿回来了。我叫做小灵。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司徒伯毅……”

伯毅以细若蚊呐的声音报出自己名字。

“原来是司徒少侠。咦?”

女孩捏了捏荷包,不安地皱起眉头,迅速打开荷包翻找,后来干脆翻过来把东西全部倒在地上。

“里面的钱不见了!”

“什么?”

女孩突然攥紧了荷包,愤恨道:“一定是那个人拿走了!哎呀,这是我家主子吩咐我用来买东西的钱呀!”

女孩急得跺脚:“现在人也跑了,可怎么办?我一定会被骂的!”

伯毅也跟着焦急起来,手足无措:“丢失的数目是多少?我这里有一些钱,要不姑娘先拿去应急吧。”

虽不是他偷了那钱,但自己失手放跑了歹徒,让他十分良心不安。

女孩无力地看着他:“三两银子。”

伯毅伸进袖子里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他现在身上全部的财产只剩几十个铜板,哪里拿得出三两巨款?

可是看着女孩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他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很不好受。

一定会有什么办法……

他突然想到什么,对女孩说道:“小灵姑娘,我去找钱,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千万别离开哦!”

说罢伯毅运起轻功,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翠羽,快借我钱!”

伯毅风风火火地找到正在院子里晒药材的翠羽,原因无他,这个家里的财政大权由翠羽一手操持。

“不是才给了你钱吗?”

“哎呀,我有急用,来不及跟你解释了。”伯毅扯住她的袖子,急不可待的样子。

“好吧,你要多少?”

“三两银子。”

“啊,不多,能借。”

翠羽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锭碎银。伯毅接过,转身就跑。

“多谢,改天一定还你!”

星火赶回巷子,幸好,女孩还在原地。她背靠墙上,低垂着头,看起来十分失落。

看见伯毅去而复返,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怎可言而无信?这个给你。”

女孩的手心里出随即现一锭碎银。她瞪大了眼睛。

“这是?”

伯毅憨憨一笑:“你快拿去买东西吧,”

“可是,我不能要你的钱呀。”

“那,就当是我借给你的吧。”见女孩不愿收下,伯毅只好如此说道。

女孩捏着银子,沉默半晌,陷入了纠结当中。不过,她最终还是收下了钱。

“那好吧,我发誓一有钱就马上还你。为方便还钱,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伯毅见女孩总算肯收下,松了口气,于是把雪铭宅邸所在的位置告知女孩。

两人互道再见,伯毅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背影了才往回走。

回去后,伯毅把事件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翠羽,本以为会被夸奖乐于助人之类的,结果被毫不留情地嘲笑一通。

“你呀,绝对是被骗了,那两个人说不定是一伙的,专门骗你这种纯情少男!”

伯毅坚决不肯相信,斩钉截铁道:“绝对不会的!我相信小灵姑娘。”

回想起小灵的面容,那双灵动的黑眸,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翠羽决定放弃争论:“那咱们就等着瞧吧!”

两人不欢而散。

傍晚时分,伯毅在庭院空地练习武术。

“少侠”二字,重新点燃了他身体里沉寂多年的武侠热血,既然要行走江湖,武艺可不能生疏。

他先是耍了一套拳法,舞得双臂生风。又操起晾衣服的竹竿练习棍法,把竹竿砸得稀碎。之后运起轻功,在家里四处飞檐走壁,不慎踢掉两片瓦,掉在地上摔碎了,附带砸死花草若干。

“没看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啊。”翠羽一面观看,一面在心里计算要扣他多少工钱。

伯毅听见她的称赞,多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他还在因为小灵姑娘的事情和她置气,便不准她看自己练武。

翠羽耸耸肩离开了。

练得累了,伯毅坐在三层小楼的屋脊上休息,这里是宅邸的最高点,可以将整个宅子的情况尽收眼底。他随意撩起衣摆擦了擦汗,俯视着笼罩在黄昏里的宅邸。

这座宅子位于大道的尽头,地处偏僻,周围一里内没有其他人家,是一座孤独的豪宅。

这时,他远远地看到小红领着一个男人从雪铭的待客室出来,穿过重重走廊,送出大门。

应该是生意上的人吧,他想。

尽管隔得有些远,伯毅依然能分辨出那是一位中年男人,而且神色憔悴,面露不安,不知是为何事烦恼。

晚上照例是和师兄一起用晚膳。

雪铭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你今天被骗了钱?”

伯毅责怪地瞪了一眼侍立一旁的翠羽,后者则对他做了个鬼脸。

“都说小灵不是骗子啦。”他无力地解释道。

“哦,是吗?那就好。”

虽是得到这样的回应,但他无法判断雪铭语气里的不相信和压根不在意到底哪个占得多一些。

于是伯毅气得比平常多吃了两碗饭。

第二天,又有访客上门。

伯毅正在练习棍法,一条开了口的竹棍舞得正欢,雪铭走过来,叫他去门口把客人带到他的待客室。

伯毅立马扔了竹棍去门口迎接,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一名男子正走下车来。

伯毅稍微打量了对方一眼,这位客人是名中年男子,长相倒是平平无奇,但衣着考究,打扮精致。只见他手握折扇,白玉腰带上挂着香囊和翡翠玉佩,迎面走来时喷香扑鼻,贵气十足。

然而伯毅见他面色憔悴,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微微弯着腰,有气无力的样子,神态和昨天那位客人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人带到,雪铭已经戴上面具正襟危坐,伯毅刚要走,雪铭叫他留下。

“这是我的助手,请大人尽管放心。”

雪铭的语气里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会让人莫名地想要信任。不过这都是他装出来的,如果深入了解到他个性恶劣的一面,恐怕会人人避之不及。

在对面落座的中年男子点点头。伯毅则很有眼色地给二人倒茶,桌上升腾起袅袅热气,茶香扑鼻。

男子深呼吸一口,欣喜道:“这可是君山银针?”

雪铭应道:“大人品味卓越。”

“真是好茶香啊。”

“您喜欢就好。”

伯毅倒是分辨不出茶叶的好坏优劣,也不知道所谓的君山银针是个什么品种,反正他经常抓一把这茶叶扔进大水壶里泡了晾凉,然后大碗大碗地喝来解渴。

品茗一番后,男子进入正题:“此次前来叨扰,是为一件十分困扰之事。”

雪铭点头:“请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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