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具当天下午就送来了,由小红带到雪铭房中,今天他和翠羽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去了,应当是回来时正好在门外遇到送东西的仆人。
小小的孩子举着巨大的盒子走进来,伯毅赶紧上前接过,发现重量还不轻。
将装饰华丽的锦盒小心地置于桌上,雪铭打开盒盖,见盒内四壁都垫着厚厚的软垫,棋具则以丝绸小心地包裹起来,可见主人十分珍惜此物。
伯毅揭开绸布,逐一取出棋具。雪铭一眼便看出这的确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珍品。
棋盘整体由乌木打造,棋格镶嵌金丝,四个侧面及四足均是精雕细刻。两只棋罐则是珐琅工艺中的精品,由镂空鎏金盖子和罐体两部分组成。罐体以黑色为底,梅花为主题,花瓣是由红宝石镶嵌而成,鲜红欲滴,枝干则以金丝勾勒,曲折有致。内中棋子则分别用黑白两色玛瑙打磨而成。
雪铭以手轻抚棋盘,微笑道:“真相究竟如何,马上就能见分晓。”
伯毅不解地看着他,雪铭说:“师弟,你也一起吧,把手放在棋盘上。”
伯毅虽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依然立刻照做了。
雪铭轻合双眸,低声念咒。伯毅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时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正在四处观望之际,忽见一左一右涌出两群人,向他们猛冲过来。这些人一方身着清一色的黑衣,另一方则是白衣,头部均笼罩在巨大的兜帽里,看不清脸孔。他们手握各种武器,却没有任何人发出助威呐喊,只是无声地向前冲。
伯毅赶紧一把抱起雪铭往另外的方向逃去,一口气跑了好远。兵刃相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雪铭示意他停下来。伯毅回头,发现没有追兵,那些人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这是过去发生的事,也非现实中的事,它们应该看不到我们。”雪铭解释道。伯毅这才明白过来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他俩,只不过当时他们正好处于两军交战的中心罢了。
他于是把人放下来,两人又往回走了一段路,找了个方便观战的地方才停下来。
黑白双方展开了殊死搏斗,兵器碰撞的锐利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寒光闪闪,尘土四扬,箭矢如骤雨般倾泻,鲜血飞溅,整个战场很快变得血流成河。
经过片刻观察,雪铭注意到这场战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惨烈,实际上双方均缺乏有效的战术和谋略,只是在凭借蛮力砍杀而已。而且白色那方还出现了两次明显的作战失误,导致损失了不少人手。
“不见了!”伯毅突然叫出声,他眼尖地察觉到白衣的阵营中有个人凭空消失了。
雪铭显然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淡淡笑道:“原来如此。”
自那个白衣人消失后,黑军一方便势如破竹,横扫了整个战场,最终取胜。
“咱们也该回去了。”
雪铭再次念动咒语,炫目的闪过白光,他们已经回到房间里了。
雪铭立即吩咐道:“师弟,你把黑子倒出来数一数,小心一些。”他自己则负责数白子的数量。
伯毅虽然对围棋一窍不通,但也大致在脑海里勾勒出事件的原委。方才那幻境中黑白两军的战争便是一场对弈,不难猜到当时持白子的应当是温大人,持黑子的自然就是李大人了。至于在那两人梦里作怪的多半是这些白子,但他不明白为何单单是白子。
如果白子因为输给了黑子,想要报复当时的持有者李大人,这或许还能说得过去。但为何连己方的温大人也不放过呢?
“数清楚了,黑子有一百八十一枚。”
“白子总共是一百七十九枚。”
伯毅皱眉:“少了两枚吗?”
“不,白子的数量本就要比黑子少一枚,原本应当是一百八十枚。”
“哦哦,难怪刚才突然消失一名白军。它去哪儿了?”
“这个可能要问那位李大人了。”
“他拿走棋子干嘛?”
伯毅作为外行当然不懂围棋界作弊的手段,稍微懂行的马上就能明白。雪铭只好对他说明道:“他作弊了。”
“什么?怎么会?”
“输赢乃常事,如果是公平的对弈,又何来棋子作怪一说?他应该是趁人不注意取走了温大人的白子,从而改变了战局。”
如果李大人是通过作弊取胜,那么因此而输掉的白子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每晚都潜入李大人的梦中折磨并杀死他。
“可是为何温大人也会遭受报复呢?”
“方才你有没有发觉白军一方有明显的作战失误?”
伯毅点头,这个他倒是能看出来。
雪铭接着说道:“这是一副珍贵的古棋,我能感受到它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灵气。它此前可能属于一位棋艺卓绝的好手,所经历的对弈也应当有较高的水准,如今却流落到棋技平平之辈手中。你试想,一件绝世神兵,如果有一天到了屠夫手里,被用来杀猪宰牛就罢了,竟然会因为对方作弊而输给另一把杀猪刀,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
伯毅有那么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了。白子之所以有能力报复那两人,是因为它们不是普通的棋子,而是具备一定灵力的古物。对李大人作祟是因为他因作弊取胜,白子心有不甘。而对温大人也进行惩罚,则是由于他棋艺不精,不止一次出现失误,同样导致了白子的惨败。
这也恰巧说明了为何两人受到惩罚的程度有所不同,毕竟作弊的行为要恶劣得多。
伯毅又问:“还有一个问题,那枚被偷走的棋子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雪铭一边小心地把棋子放回罐中,一边说道:“李大人不是说,他每次在梦里最终都会被击穿心脏而死吗?”
伯毅合掌一击:“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跟发射暗器一个道理,内力深厚的人,即便是用普通石子也能轻松击穿人的身体,由于发射速度极快,凭一般人的眼力确实看不见凶器长什么样子。
“只要他依然持有那枚白子,每晚必定要承受穿心之痛。不过我给他的符纸应该可以暂时确保他夜间无事。”
“可是要如何让他物归原主呢?”
总不能直接对他说——“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快把偷走的棋子还来!”——对方毕竟是客人,理应顾忌对方的面子。而且这件事必须对温大人完全保密,否则免不了又会有一场纠纷。
雪铭已将棋具收纳妥当,合上盖子,说道:“这个你无须担心,我已想好对策。待会你代我写信一封,之后你再跑一趟李大人府上,把信交给他,他自然就明白了。”
第二天,伯毅按照雪铭给的地址去到李大人的府上。对方听说来人是雪铭的助手,立即出来亲自接待。
伯毅实在不擅长独自应付这类文绉绉的人士,因此他也没多说废话,拒绝了进去坐一坐喝杯茶的邀请,直接把信交到对方手上。
“我师兄说,这是治疗梦魇的药方。”
李大人见了信的内容,先是一惊,有些心虚地看了眼伯毅。伯毅将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没有表露任何轻蔑或是嘲笑的神色,只当是毫不知情。
李大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请在此稍等片刻。”随后便回到宅内去了。不久后他再次返回,将一个小小的布囊交给伯毅。
“有劳这位小兄弟了。”他虚虚行了一礼。
伯毅隔着布料捏了捏里面的东西,不用打开看也知道就是那枚被盗的棋子,于是告辞离开了。
只是他有点想不通这个李大人是如何参透信中的弦外之音。
信的内容只有寥寥几字:十五城池。
这是个什么意思?反正伯毅是一点没看出来。在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当即问了师兄,雪铭只是含笑不语。伯毅猜想也许是太过深奥,解释起来很费力,因此懒得跟他开口吧。
唉,怎么这些人就喜欢整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呢?
不过,或许这正是读书人的厉害之处吧。
伯毅回到雪铭宅邸,刚进门,便见翠羽正在送一个男人离开。
伯毅站到一边让客人先行,然后去向雪铭交差,顺口问起刚才那个男人的事。
“那是温大人府上的管事。”雪铭答道,“我已遣人将事件的原委告知于温大人,对方得知是何物作祟后,心生恐惧,犹豫许久后,表示愿意舍弃棋具,委托我将其自行处理。”
当然,雪铭隐去了对方棋技平平事实,以及有关李大人的一切。
伯毅惊奇:“这么好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就算消除了白子的怨气,归还于他,估计他从此也不敢使用了吧。”
家里存放着具有灵力的器物,久而久之,或多或少会发生一些怪事。与其揣着这个像是定时炸药一样的东西,不如全权交由专业人士处理。
“他之所以遭此横祸,便是由于在无意间持有了自己无法驾驭的东西。有时候,不该得到的东西,必须懂得放手,否则会招致可怕的后果。”他看了一眼伯毅,继续说道,“况且若要将如此珍品放在仓库里落灰,岂不是暴殄天物?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真好啊,得来全不费工夫——伯毅有些讥诮地想道。他猜师兄根本就没有告诉对方,只要驱驱邪就能正常用了吧。讲这么多,不过是为自己将棋具据为己有找的借口而已。
“那师兄打算如何消除白子的怨气?”
“我当然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很简单,只要让两名下棋高手来一场公平的对决,应当就能顺利化解。”
“这、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可是到哪里去找高手?”
雪铭含笑道:“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