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4 阴曹

杜七一直闷不吭声的,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无论是温梨还是杜十娘还是石闲都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现在杜七忽然的开口,姑娘们纷纷瞧着她。

杜七方才说什么?

飞升成仙,可能长生?

“仙人自然是长生的。”石闲说道。

杜十娘不置可否,心道这丫头又是这样,提起关于长生的话题就来了兴趣,她才多大一点?就这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

“七姑娘的话真有意思,仙人……几千年才出一个,似那青莲遮天,寿元也就失去了意义。”温梨笑着,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小姑娘总归是喜欢这些玄之又玄的神话传说,她感知到了杜十娘的些许小情绪,无奈杵了她一下,说道:“咱们也是她这个年纪过来的……”

杜十娘回了神,点点头。

小姑娘,对切实存在过的仙人有兴趣、憧憬也正常。

“果然,飞升超脱,便是能长生了。”杜七垂下眼帘,抚摸明灯的侧脸,看着小丫头似一只小猫儿蹭着自己的手,眯着的眼睛泛着幽火。

可她说的长生不是这么个意思。

超脱上界后就成了故人。

在她这里,死了的是故人,飞升的也是故人,中间可以画上等号。

这种话说出口,以十娘的情绪,定要说自己口无遮拦,不懂规矩,杜七轻轻叹气,朝着杜十娘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她没有入过世,可如果有可能,飞升入土都不好,也好她不想身边的姑娘和以前那样成为故人。

她没有入世似这般深切过。

兴许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有她也不知道的长生法。

杜七的忽然沉寂几个女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不清楚这丫头的情绪是怎么了。

“我一直很在意长生这个词。”石闲忽然开口,她双手摞在一起,撑在石桌上说道:“东方有红墙绿瓦,白马青衫,青灯古刹……西方有驼铃声声,胡琴琵琶。温姨,百年前这片土地上的东西,是咱们永远无法触及的旧事,只能从书上了解一二,甚至不需要百年,七姨的旧事……她不说,我们便不知晓。”

杜十娘也是这么想的,就好像此时,她知晓七姨又过在意的人,却不清楚具体的细节。

虽然石闲的语气很可惜,可这也是世界上最常见的事儿。

不说她们和七姨了,即使是真正的儿女与父母……朝夕相处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闻起来,又有几个人知道父亲母亲的过去?有几个人知晓他们年轻时候发生了哪些故事?

这种事儿,总归是随着风一起消散的干净。

“在春风城……打听长辈的过去可是大忌讳。”温梨嗔了一句这两个满脑子杂乱思绪的女人:“杜七不是在随着师先生修炼?修炼,往大了说,也算是踏上了仙路了。”

“算是吧。”杜十娘打起精神,心想自家这个姑娘其实真的很有仙气,里子面子都是如此……她长得就很好看。

“单单说样貌,杜七这丫头还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样。”石闲点头。

温梨知道杜七是很好看的姑娘,可到了她这个年纪,相比于年龄,更看重姑娘未来的发展,所以跟着先生修炼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温梨一直唤七姨一声“师姐姐”,所以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师先生和七姨真实关系的姑娘之一。

每每想起这件事,温梨脑中都只有造化弄人几个字。

师姐姐这一辈子都苦过来了,到现在……来了一个不知道是早还是晚的人。

在温梨心里,七姨和柳青萝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一个是她从小时候就憧憬至极、一直压在心头的师姐姐,一个是照顾、帮着她走到今天的青姐。

于情而言,温梨对于师承有万般不满,也不觉得七姨有必要了解师承的过去,至于原谅他……温梨有一万个不愿意。

可这毕竟是姐姐的家事,虽然她和姐姐早就是家人,关系比起半路走出来的师承亲密千倍万倍……有些事情还是不好插手。

于理而言,师先生是从山之人,是一饮五百年,一醉三千秋的长寿之人……这事儿对七姨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因为师承的出现,七姨本来病入膏肓的身子逐渐好转,便用不到在她这儿定做的棺材了……这当真是一件大好事。

哪怕师承只是个陌生人,他救了七姨的命这件事,温梨就说不出一个差字来。

可偏偏是父女。

“也不知道……这老天爷是怎么长的眼睛。”温梨摇头嘟囔着,旋即提起精神,笑着对石闲和杜十娘说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们两个也别瞎想了,时辰差不多了,一起进去瞧瞧吧。”

“能进去了?”石闲嗔了一个懒腰,站起来:“再坐一会儿,我可就没耐心了。”

“你得和十娘学学。”温梨说道。

“姨,我也够呛。”杜十娘一本正经的说道。

“呸,还是那句话,入丧仪铺子,急是最大的忌讳。”温梨啐了两人一口,走到杜七身边,说道:“七姑娘,过门槛时小心些。”

杜七伸手入席帽,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跟随温梨一同进入这名为“长生阁”的丧仪铺子。

进屋之前,杜七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眼睛长的和普通人一样,不过看的比普通人远一些。

桥边的翠玉街上……罢了,也和自己没有什么干系。

杜七进了院子。

……

……

桥头另一侧,白景天下了马车,穿过翠玉街,来到奔流之水前,他在桥边坐下,隔着老远看着杜七等一众姑娘进入院子消失不见。

秦淮已经走了,去安排今日的晚宴了,他一路跟着杜十娘几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杜七包裹的严实,可他还是觉得今日的先生和以往时候的不一样,就好像方才……她明明只是坐在石桌上摸着明灯的脑袋,可是给白景天的感觉却那么成熟温柔。

这让他移不开视线。

可惜了,方才在花店前,石闲扯下杜七面纱的时候,他没敢太过接近,从背后见不到先生的脸……

白景天捡起一颗石头,找了一个角度、用上巧劲将其扔入河中,石头在水面上漂了几次后沉底,白景天托着下巴望着紧闭的大门。

纸扎铺子。

这可是个不吉利的地儿……巧的是,他也曾经是这儿的上门客。

在刚入春风城的时候,常平怜带他来过这儿……那时候,温梨比现在要年轻许多,还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少女。

常平怜在这儿置办了许多纸扎,还给他做了一身练红衣,满足了他亲自给娘亲补一场葬礼的愿望。

那件练红衣便挂在他的房间中。

“人无千岁寿……”白景天瞧着门上十几年如一日的上联,心道不光人没有千岁寿,妖也没有,半妖更没有。

说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那温姐姐的时候穿的还是一身裙装,温梨还问常平怜是不是从春市又买下了姑娘,现在想来当真是好笑……这么多年过去,想来温梨也认不出他来了。

白景天睁大眼睛,看着艳阳高照,水面一片波光粼粼,映着他的衣裳闪闪发光。

“先生……”白景天心道先生就好像这河中的光点,美丽却无法抓在手心。

也不知道怎得,他对先生的面容忽然不是那般在意了,因为无论什么模样,都是他认识的先生。

相反的,他今个总会想起常姐姐。

兴许是秦淮一番话给了他太大的压力,让他无心于偷看杜七这般幼稚的事儿。

仔细想来,常平怜真的是很好看的姑娘,初见的那次,常平怜与温梨一样都是个芳华正盛的少女,半点珠钗未戴,只以丝带系发,可一头漆黑的长发映得她的肌肤精致白皙,很是好看。

那时候的常平怜是他见过的,除了娘亲之外最好看的姑娘。

白景天低下头,抽了抽嘴角。

她是好看。

可是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和常平怜是姐妹,这就离谱,后来他改了心思,换上了男装,便对这个知道自己“黑历史”的姑娘敬而远之,处处避讳着她……哪里会有其他的念头。

白景天满脑子都是造化弄人四个字,思绪一团乱麻。

……

……

“长生阁”中,阳光倾泻而下,满树旖旎的梅花随风起舞,想起香徐徐,落了一地零落的花蕊,在尽头有几间装修风格不同的楼阁,篷子中放着一些粗的去皮木料,院子角落里有坠子、锯子等工具。

明灯望着这比十楼中还要多的梅林,惊讶的捂着嘴。

“温姨,我以为你这儿空旷阴森,不想……还是有几分情调的。”石闲说道。

“净说废话,我这儿是做生意的地儿,又不是阴曹地府,你还想看见什么?”温梨没好气的瞪了石闲一眼。接着说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瞧瞧师……咳,我去瞧瞧你们七姨准备的怎么样了。”

“……”石闲眯着眼睛:“又要等?温姨你既然能让我们进来,方才为什么让我和十娘在歪头傻站着。”

“你知道什么,这也是规矩。”温梨懒得理会石闲一肚子废话,上楼去了,将几个姑娘留在了院子里。

“十娘,这儿的规矩可真多。”石闲无奈说道。

“丧仪活……若是少了才奇怪。”杜十娘说道。

“也是。”石闲点头,想着温梨的话,饶有兴趣的说道:“与死人打交道,还要那么多的规矩,难不成……人真的有转生的说法?死了之后……有阎王断罪?”

“规矩不是给死人的,是给还活着的人了。”杜十娘回了一句,说道:“至于说阴曹地府,我又没死过怎么知晓,好了……你安静些。”

虽然杜十娘将这个话题掐死,可姑娘家思维发散,石闲的话还是成功挑起了杜十娘的思绪。

人族喜欢把世界万物都分为两极,诞生了阴阳学说的同时,也随之出现了各种神话传说,杜十娘感兴趣,颇为了解。

所谓阴曹地府,是亡域死境,由阎王爷主宰,是人死后所在的地方,当时她在淮沁的书上看了好多,后面还有许多的官名,可是杜十娘没有记住几个,阎王爷兴许不是官最大的,可……至少每个姑娘都知道。

阎王断罪,凡人在阳间的一切善恶都要在此了结。所谓活人在阳间,死人在阴间。

世人都说阴间阴森恐怖,到处是孤魂野鬼,不过杜十娘不这么认为,毕竟也没有人亲眼见过,阳间有美好的地儿,也有肮脏的地方,阴间若是与阳间对立……也该是如此。

如果自己死了……

杜十娘想着,身子一个哆嗦。

阎王断罪,那她这样不守规矩、贪婪、欺软怕硬、心思杂乱的姑娘只怕是罪恶深重……将来投胎兴许也是最差的一档,所以这种事情想着就渗人。

另一边,明灯紧紧抓着杜七的披风,兴许是这儿是棺材铺,做死人的生意,所以感官敏锐的明灯脊背发寒,觉得身边有阵阵冷风。

“小姐……世上真的有阴曹地府吗?”明灯忧心的问,白玉盘以前就喜欢给她讲故事,其中就包裹阴曹地府的事儿……还记得明灯在春风城第一次睁开眼见到杜七的时候,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杜七是不是鬼差。

白玉盘,她的月姐为了养活她们姐妹二人,没少做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按照安宁姐姐这几日给她讲的故事来说……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因为世界上还有一位世尊地藏,就更可怕了。

“地府?你问我做什么。”杜七眨眨眼。

“小姐说有就有,小姐说没有就没有。”明灯睁着水润的大眼睛看着杜七。

一旁的石闲看到这一幕,走到杜十娘身边,戳了一下她的腰肢,小声说道:“这丫头……对杜七真的是盲目的引人,傻傻的。”

“是很傻。”杜十娘点头,旋即盯着石闲看,石闲先是一愣,然后面上起了一缕红霞。

是了。

曾经她依赖杜十娘的时候……和明灯一个样子。

杜七被明灯这么瞧着,便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地府。

应不应该存在这么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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