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天,书华跟着二哥去到锦绣园想大伯与何氏辞别,因着两个女儿接连遇难,两夫妻收到的打击很重,眼角的皱纹增多了不少,连带着发鬓间也生出几许白发。
原本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但看上去却像是六七十多岁般,教人看了心生感慨。
书华见了书月一面,见到书月清瘦了不少,她的手里还抱着个枕头,笑得一脸痴相。书华与她说话,她也是爱搭不理,只管搂着自己的“孩儿”痴笑,一副有子万事足的幸福模样。
离开锦绣园之后,书华与书才又去了锦绣园,向三叔公与三位伯伯辞行。
他们提及了种茶的事情,看三叔公的语气,像是这事儿已经解决了,言语之间很轻快。四叔与五叔都还是老样子,看上去基本没什么改变,倒是之前一直不大惹眼的三叔变得有些阴沉,一个人站在旁边瞅着大家说笑,就他一个人半句话也不说,像是在赌什么气。
事后书华才知道,三叔的变化来源于朱氏,话说这位朱氏有个妹妹唤作双宝,前几年被丈夫休回娘家,之后一直呆在家里,看样子是要再嫁的。氏又一直想替她找个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可选来选去,城里年纪相当、家世有可靠的单身富家公子没有几个。
朱氏又不愿让自家妹妹去给人做妾,这事儿便一拖再拖,眼看着朱双宝就要被拖成个老姑娘了,朱家两老口子为这事儿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被逼得没办法了,朱氏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直接将朱双宝接到了自己家里,让朱双宝跟了自家相公,想借此困住相公的心,免得他老是往戏园子里跑,将家里的钱都花去捧戏子。
在朱氏眼里,朱双宝好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姐妹侍一夫,今后生了孩子,也都还是一家人,不用计较个内外,可比后院里的那些个狐狸精要可靠多了
两年过去了,朱双宝的确是帮她将相公的心思都拢住了,只是拢得有些太过了。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三老爷都只呆在朱双宝的屋子里头,没日没夜与她厮混,两人即便是当着朱氏的面儿,也都经常眉来眼去,起初朱氏还能装大度忍下去,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朱氏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不好与老爷吵闹,便将气儿全部撒在朱双宝的身上,骂她是个狐狸精、白眼狼……
朱双宝心里委屈,但也不敢跟姐姐顶嘴,每每挨骂的时候,都只能忍着不做声。等回到房里没人的时候,就一个人抱着被子掉眼泪。
这些事儿后院里的几个妾室都看在眼里,却也乐在心里,她们原本就不待见朱双宝的年轻美貌,只因为老爷宠着夫人护着,旁人也不敢针对她怎么样。可如今她被朱氏给记恨上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再护着她了,老爷虽然依然宠她,却也没有宠得似前两年那么厉害了。
眼看着机会来了,几个妾室就合起伙来给她穿小鞋,其他下人们看见了,也都没人敢吱声。
后院里头,朱双宝被彻底孤立了,她之前因为被休的事情,心思变得异常敏感,如今又被人这般欺辱,更是又气又恨。可她又不敢将这些怨气发泄出来,独自憋在心里不说,时间长了,便积郁成疾了。
起初她病得不是很严重,除了让丫鬟去药方取点药,也就算了。三老爷虽然有时会来见她,但又怕被过了病气,到底也不敢多来。后来越病越重,下人察觉到不对,赶紧禀报了朱氏,请来了大夫为她医治。
朱氏后来见到妹妹病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想起多年的情谊,心终于软下来了。奈何天不遂人愿,此时的朱双宝已经只剩下半条命,大夫说她得的主要心病,一般药物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
朱双宝又拖了两个月,终是撒手西去了,年纪不过二十岁。
后来朱双宝被葬了,但朱氏与三老爷之间的嫌隙却已经埋下了,每每吵嘴的时候,朱氏就会将朱双宝的事情搬出来说道,边说还边流眼泪。三老爷也不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又与她夫妻多年,而且在朱双宝的事上他的确是对不住朱氏,便总是处处都忍让着。
可朱氏仍旧不肯罢休,当初朱双宝被后院里几个妾室欺负的事情,她可都是心里有数的。如今妹妹去了,她就一心认为那几个妾室是凶手。为了替妹妹报仇,朱氏享尽各种办法去折磨那几个妾室,将自家后院折腾得鸡飞狗跳。
三老爷心中非常不满,可他每次想要阻止朱氏的时候,朱氏就又会将朱双宝的事情搬出来,逼得三老爷也是哑口无言。无奈之下,三老爷索性不管了,更加专注地沉迷于戏园子里,直到前两天回家,他才知道,自己那几个妾室全部被朱氏折磨得或死或疯。
这一下子,三老爷是真的怒了他觉得朱氏太过毒辣,而且做事不可理喻,便将她数落了一顿。
朱氏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哪里又会傻乎乎地被人骂而不还嘴?两夫妻一来一往的,谁也不肯相让,结果越吵越厉害,盛怒之下的三老爷忍不可忍了,当着下人就给了她一巴掌
朱氏从小娇生惯养,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未曾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如今被自家相公给打了,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这让她今后还怎么在家里待下去?
一怒之下,朱氏就带着几个贴身丫鬟回娘家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话说回来,书华与二哥从回雁园里出来之后,又去了博园一趟,拜别了二叔与颜氏。书华顺道见到了许久没见的方锦莹,两个好朋友都很高兴。
方锦莹如今已经将头发尽数挽起,梳着妇人的发髻,说话走路也不似当初那般任性洒脱。她拉着书华躲在房里头,说了好多贴心话,她从自己跟书亦定亲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她嫁过来的一年里,遇到了多少辛酸事。
不过说到最后,她又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幸福地笑着:“饶是遇到再多辛苦,只要一想到肚里的孩子,有些事情便也不觉得有多苦了。”
女人果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不管自己再怎么任性委屈,但只要有了孩子,就会立刻变得坚强起来。
书华又问了她,书亦待她可好。
她红着脸低声说道:“他待我还是极好的,不管我在婆婆那儿受了多大的委屈,回到家里他还是会细心地哄我。”
说到这儿,她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有了身孕,婆婆对我也挺照顾的,没事儿就让人给我熬些汤汤水水,倒我养得胖了好几圈。”
书华也跟着一起笑,等到二哥派人来催她的时候,她俩这才察觉到天色不早,两人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说了大半个时辰?
离开的时候,方锦莹还一直拉着书华的手,在书亦的小心护送之下,亲自将书华兄妹送到了大门口。
回到家里,书华想起今天遇到的人事,忽然发现这三年过得好快,原来还在一起玩闹的姐妹都已经结婚生子,如今只剩她一个人还是个单身贵族……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了小侯爷,虽说庆远候府里有不可纳妾的规矩,可是老侯爷与侯爷夫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作为儿媳妇可得小心伺候着,倘若受了委屈,只怕也只能咬牙忍着。
原本还高兴着的心情,一想到这些,忽然又变得担忧起来……
她抱着这种既忧又喜的复杂心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晚,第二天天刚亮就被青巧催促着起了床。
今天要回京,书华在吃过早饭之后,立刻就跟着二哥走出门,钻上了早已侯在门口的马车。
因着前些日子书画出嫁,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被当做嫁妆送去了段家,家里的行李物件精简了不少,大大小小装了七八车。为了安全起见,另外还有三车贵重的大物件在昨天提前运走了,今天出发的时候,实在是省了不少气力。
此趟回京,他们走的是水路,坐的是特别定制的官船。船头船尾都插有印着“沈”字的旗子,普通船只见到他们,都得让道而行。每次经过一个码头的时候,都有当地官员在那儿等候,书才又要与他们寒暄一番,开船的时候,那些个官员又都会送些特产给他们。
如此折腾,书华发现自家的行李越来越多,等最后上岸的时候,原本只有十一车的行李,忽然增加到了二十车
他们带着这二十车的行李,又走了两天一夜,方才从安徽境内走到河南。二哥忽然让大家放慢脚步,走走停停,有时候二哥还会带着书华在当地比较有名的景点玩上半日,书华若是想要什么,他也会毫不吝啬地为她买回来,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
在书华问其原因的时候,二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回到家里,就该准备嫁人了,日后你就要变成别人家的女儿了。金银钱财什么的你也不缺,我只希望你能在出嫁之前,多多在外面见见世面,将来老了时候想起来,不会觉得太遗憾。”
书华被他的话惹得鼻子一酸,可又不愿哭出来,便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那些好吃的好看的什物上面,放肆地大卖特卖。
直到他们真正进入汴京城的时候,书华忽然发现,自家的行李在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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