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县衙门口。
一群人正披麻戴孝,哭哭啼啼。
牛二的家属,约摸有十余人,尽皆全身素缟、挑着高高的白幡,围着用白布遮掩住的牛二尸身,正低声哽咽。
不时,一旁还有人上前。
低声提醒牛二的老娘、婆姨:“小声点!哭哭得了,别闹腾的太过劲儿大。
八爷自会去县太爷处,给你们讨要一个说法回来。
若是闹的太过,惹得县太爷不喜,那岂不是鸡飞蛋打?
牛二那厮,不就白死了么。”
那些家属闻言,只得以秀捂住口鼻,低声抽搐不止...
“嘚嘚嘚——”
骡子不疾不徐的蹄声响起,却是贾蓉来至溧阳县衙门口。
等到贾蓉下了车,扫视一眼那些苦主,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只见当先一块门板上,白麻布遮掩住一具人形物件儿。
布幔之上,隐隐约约有血渍渗出,犹如雪地上撒落的梅花,让人望之触目惊心。
这是“挟尸讨说法”的标准做派,并不稀奇。
但让人震惊不已的是,那十几位“苦主”身后,赫然站着七八十名劲装大汉!
一水儿的青衣,全部黑巾缠头,左臂上系一根白丝带。
个个眼神凌厉,脸色阴沉...
这副架势,吓的吃瓜群众们,都只敢在远处观望,也不敢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原本热心无比的吃瓜群众们,个个噤若寒蝉,想靠近又不敢,想离去又舍不得...
一个个的袖着手,在寒风中,静等看接下来的故事发展。
此情此景,让贾蓉忽地想起电影里面的场面。
靠,玩黑涩会啊?!
冷冷的扫视那些苦主、黑衣大汉们一圈,贾蓉抬腿就上了县衙门口的台阶。
站在台阶之上,贾蓉驻足回身。
再一次冷冷的扫视他们一眼,直盯得那些黑衣壮汉们,情不自禁的躲开贾蓉凌厉的目光。
贾蓉这才返身而去。
气势上,绝不能输!
自己是“官”,在这些城狐社鼠面前,就得居高临下!
第一次交锋,真不能给他们惯出毛病!
进了县衙,那门子接过铁柱递过去的名帖,惊的赶紧朝贾蓉哈腰:“还请贾指挥使稍待,容小的去通禀大老爷一声。”
贾蓉在门房的椅子上刚刚坐稳,那门子又一路小跑过来,“公子再此稍候,大老爷马上就亲自来迎。”
旋即,只见尹知县大跨步往大门口行来。
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位身穿锦袍,身材粗短、蓄着几骝小胡须的汉子,年龄约摸有四十岁上下。
“哎呀,贾公子今儿怎地有闲暇,亲自登门啊?”
尹知县朝着贾蓉拱手:“快快,外间风大,里面花厅暖房里请。”
言罢,尹知县伸手,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身后那位汉子,也朝着贾蓉拱手作揖,随后闪在一旁,给贾蓉让开道路。
“尹大人先请。”
贾蓉回了一礼,随后请尹知县先行。
推辞礼让三次,尹知县这才与贾蓉并肩步入二门。
绕过二门大堂,自屏风后进入内堂。右边,便是县太爷会客的花厅了。
等到三人落座,衙役奉上热茶。
“贾公子,本官给你引荐引荐,这位是段瑞、段八爷。”
贾蓉如今,与尹知县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论品级,贾蓉是五品龙禁尉,尹知县是七品下的知县。
这个时空里面,太高祖是马上得来的江山,虽说他对武勋集团,很是忌惮。
却也没有把文臣集团,抬得太高。
因此,文臣武将之间,还是得论品秩。
但贾蓉又是团练使,也是尹知县的属官,所以尹知县,现在在贾蓉面前,可以自称“本官”。
“贾公子之名,如雷贯耳!在公子面前,段某哪敢担一个‘爷’字?”
那汉子赶紧起身,垂手弯腰道:“还望公子不弃,叫段某一声‘段八’就好。”
“客气客气。”
贾蓉坐在椅子上,敷衍了事的拱拱手。
算是回了礼:“八爷,你是青龙帮龙头?”
“咳咳,都是兄弟们抬爱,让段某人带着大家伙儿,混一口馊稀饭喝喝,当不得甚‘龙头’。”
段瑞赶紧回道:“小的是山沟沟里的小蛇,烂泥里的泥鳅。在公子面前不敢蹦跶,只怕污了贵公子的眼。”
贾蓉闻言,不由对此人多看了一眼:这家伙,能屈能伸,是个人物!
别看他如今媚眼屈膝、伏低做小,这家伙,能耐大着呢!
此人,不但“外包”了溧阳县城里面的街巷商税,手底下养着一大帮子人,专门收取那些摆摊的杂税。
这种税赋,很零散。
衙门里嫌征收起来,极其费劲儿,于是便包给了青龙帮。
衙门只管地税、商铺、作坊、盐铁、酿酒制糖这种大的税种。
至于那些流动摊贩、摆摊设点的小商小贩、农夫进城卖点山货、木料、鸡鸭禽蛋之类的琐碎税赋,统统交由青龙帮,让他去一手包办。
衙门里,只管按时找青龙帮要钱就行。
若是遇到春粮秋赋,衙门去四里八乡征收不齐,也会请青龙帮出面搞定。
毕竟,税吏们出去的次数,是有定数的。
而青龙帮则不同。
他们将溧阳县二十八个乡里的小混混,都发展成为了青龙帮的外围组织。
这些家伙出去收税,无往不利。
——就没有他们收不到的税!
不给是吧?
叫苦叫穷是吧??
青龙帮才不管这些呢!
今天晚上给你院子里,丢一条死狗,明日就找上门来,说那户人家打死了他的爱犬。
如此一来,需要赔死狗钱不说,应缴的税赋,一个大钱也没能逃掉。
哪家哪户,能够压榨出来多少钱,他们比那些农户的亲戚,还要知道的清楚!
税吏催收,还得顾忌一些名声、得注意手段不能太过激。
这些青龙帮养的混混们,奇招损招迭出:不是趁你蹲坑之时,给你茅坑里丢大石头,溅的你浑身恶臭不说,还让你掏出来极其费力。
要不就是给你家里,半夜三更丢进去几条拔去毒牙的蛇,咬不死你,也能吓你个半死!
这些小混混,还会时不时给你家的柴垛,来上一把火,让你无柴可用。
这些都是初始之时,一些惯常催债的手段。
若是遇到铁头,依旧不肯屈服。
小混混们的手段,就会变本加厉:砸门破窗、牵牛拉驴,捉鸡撵狗...
甚至绑架儿女老婆、拐带人口、毁田地灭庄稼,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事儿!
几番闹腾下来,农户们哪能招架的住!
哪怕最终卖儿卖女、卖房卖地,也不敢不给税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