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本以为自己今夜会做一个甜美无限的梦。奇怪的是,睡着以后她似乎一直隐隐约约地听见隔壁传来连续不断的钟声。
那钟声听起来清脆动人,有一点像钢琴发出的声音。
伴随着声声钟响,半夏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充满迷雾的森林前。
一只兔子抱着一只奇怪的钟从她面前跑过,一边跑一边喊,“糟了糟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嘿,这是要开始半夏梦游仙境吗?
梦中的半夏跟着那只兔子跑进森林中去。
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森林,树木不像是树木,黑漆漆光溜溜的,下细上粗,倒像是一根根巨大的桌子腿,椅子腿。
阳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照进来,斜斜地照在柔软的草地上。
丛林的半空中,悬浮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时钟,那些时钟的分秒针在不停转动,发出滴滴答,滴滴答的声响。
钟声清越幽远,明明并不急促,但不知道为什么,带给人一种心慌意乱之感。
让人无端感觉到时间紧迫,已经快要不够用了。
在这个森林里,一路走来,除了看见那些不断走动的时钟,一个活着的生物也没有。
只是在森林的边缘,灰色的天幕上,却时不时有巨大而恐怖的黑色身影咆哮着走过。
这里,是一个怪异又扭曲的世界。
扛着镰刀的死神缓步走在天边,那陶瓷一般的面容俊美而冷肃。
巨大史前怪兽的黑色身影爬过森林边缘,它昂首咆哮,像是被灯光打在天幕上的影子。
一具被砍掉四肢的傀儡,可怜兮兮地被吊在空中任人摆布,神色呆滞,无喜无悲。
突然间,有个巨大的女人在森林边缘出现,她穿着华丽的丝绸睡衣,脸上涂满舞台剧演员才会用到的浓重油彩。先是仿佛看见什么一般,夸张而扭曲地发出歇斯底里地尖叫。随后她推开那些黑色的林木,大踏步向着半夏的方向冲来。
平静的森林被她的尖叫声振动,变得烟尘滚滚,视线不清。
半夏捂住双耳,为了躲开那个“女巨人”,匆匆向着森林深处跑去。
一只黑色的蜥蜴从丛林中钻了出来,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莲?”半夏急忙喊他,“小莲,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只是小莲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巨大了?
他几乎和自己一般大小。
巨大化的小莲直立着脖颈,站在斜阳的光辉中看着半夏,暗金色的眼睛纹理斑驳,看起来似乎十分悲伤。
他抬头看了一眼悬浮在半空中的时钟,开口说道,“快一点,要把该做得都做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随后,便转身钻入了丛林之中。
“小莲,别跑那么快。”半夏急忙追在他的身后,小莲跑得很快,黑色的巨大尾巴在前方的丛林中游走。
半夏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狂追,“诶,等我一等啊,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小莲。”
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墨黑色的高台。
那烤漆的高台上,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人,看起来应该是小莲人型的模样。
半夏刚刚想要松一口气。
那背对着自己的男人,侧过脸来看了自己一眼,伸出被花汁染红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解自己的衣扣。
柔软的衣服掉落在脚下,玉石般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莹白的肩头披着斜阳温暖的金辉。
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肌肤纯白而美丽,没有那些黑色的鳞甲,也没有长长的巨大尾巴。
半夏站在高台边昂着头看呆了。
台上的男人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时钟,轻轻叹息一声,“已经没有时间了。”
悬浮在半空的时钟背后,出现了一位神灵的虚影,手持巨大的镰刀,神色淡漠,无喜无悲。
小莲收回视线,不再看那高高在上的恐怖神祇,而是走到高台的边缘,跪下来,俯身伸出双臂来捧起半夏的脸。
逆着阳光,斜阳的金辉里,半夏的视线朦朦胧胧的,感觉看清了他的面孔,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在小莲的身后,面无表情的死神举起了如月的镰刀,刀尖亮起一点金芒,朝着他缓缓落下。
半夏想要尖叫,想动手推他,喊他赶快躲开。但不知为什么,无论心中多么焦急,可梦中的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口,喊不出声音,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小莲背对着空中落下的巨大镰刀,低下头来,虔诚地吻她的双唇。
他吻得虔诚而温柔,冰冷的嘴唇微微带着点颤抖。
但半夏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张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时钟下的镰刀,缓慢而毫不留情地落下。
森林里的所有时钟,在这个时候共同响起肃穆悲怆的铃声……半夏被闹钟的铃声吵醒。她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捂住了胸口,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得很。
抬头向窗边看去。
窗前的加热垫上,小莲抱着他的小毛巾,在斜斜照进窗户的晨曦里,睡得正香。
半夏松了口气,搓了一把脸,缓缓平复被噩梦吓醒的心绪。
幸好只是个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而已。
小莲这不是好好的吗。
昨天夜里,自己和小莲彼此互通了心意,一直聊到很晚,渡过了一个混乱好笑,又令人心动难忘的夜。
这么好的时候,怎么会做如此奇怪的噩梦呢。
半夏轻手轻脚爬下床,蹲在小莲身边,弯腰在他的小脑袋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看着他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微微抖了抖小尾巴。
收拾好东西,从家里出来的半夏,发现斜对面林石的屋子没关门。
路过一看,那位大作家正抱着一只犬形的公仔躺在地毯上哭红了眼睛,满地丢着他擦过鼻涕的纸巾。
半夏好笑地伸手敲了敲门框,“林石头,你又怎么了?又被读者骂了吗?”
林石抬头看见是她,便继续赖在地上,抽了一张面纸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答非所问地说,“半夏,你知道你隔壁住的那位是谁吗?”
半夏啊了一声,考虑到凌冬学长不太喜欢亲近人的性格,没有立刻把话说实了,“知道啊,是我们学校一位钢琴系的学长。”
“是钢琴系的吗?我还以为他会是一位作曲家。”林石抱着毛绒狗子说,“他的音乐太有东西了,每一次都能够直达人心深处。我听完他昨天的新歌,就觉得自己实在过于渺小,虚有其名,其实不过是一个垃圾而已。”
半夏又好气又好笑,“你就为了这个哭的?现在已经流行开始这样跨行业内卷了吗?”
“你不懂,艺术都是共通的。”林石嫌弃地看着她说道,“不论是小说家,画家,还是音乐家,大家其实都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已。”
半夏受不了他这个文艺范,做了个甘拜下风的手势。
林石不满意她的态度:“难道昨天晚上,你没有听见隔壁的那首歌吗?你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什么歌?”半夏眨眨眼,“我睡着了,应该没有听见,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
莫非自己昨天做了一晚上那样奇怪的梦,并不是因为小莲,而是受了学长新歌在潜意识里的影响?
林石露出为她惋惜的神色,“有机会你一定要认真听一次,那是一首凄美至极的情歌,一首在绝境之中,奋不顾身奔向爱情的歌。我本来不喜欢情歌,可是它实在太特别了。”
随后他又幽幽道,“听完这首曲子,我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去谈一次恋爱,我的读者总说我感情戏不行,把女主角写得像是纸片人。或许只有体会过爱情的人,才能写出真正深刻的作品。”
“这倒是啊,”半夏带着点得意笑了一声,“没有真正感情经历的人,光靠想象,是很难知道那其中的滋味有多美好的。”
林石红肿的眼睛就瞪圆了,一下从地上坐起来,“不可能,说得好像你体验过一样。”
他和半夏对着门住了一年多,知道这个女孩是一个和自己一样不谈恋爱的修炼狂魔。
半夏清了清喉咙,眼角透着得意,“当然,我现在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连你都有男朋友了?”林石浮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憋了半天,才萎靡不振地叹了口气,“其实半夏,你的琴声也很动人,我有时候卡文卡得焦头烂额,听到你的琴声很快就能顺过来了。可惜你学得是古典,我接触了解得少,才相对没那么容易产生共鸣。”
“别,还是别共鸣了,我可不希望我一拉琴,对门的邻居就嚎啕大哭。”半夏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留在门边的地板上,冲屋子里的胖子挥挥手,“这是我男朋友为我做的,勉强分你一点狗粮,吃完趁早振作起来哈。”
下到二楼的时候,英姐的女儿乐乐已经醒了,穿着睡衣自己一个人坐在楼道边的拐角沙发上玩。
租住楼上的一个男租客,一手夹着上班用的公文皮包,一手拿着一支粉红色的棒棒糖正在逗她。
那男人大概在附近的文创园上班,夹克衬衫,打扮得人模狗样。
手里的棒棒糖是一只粉色小熊形状的糖果,蓬蓬的裙子,甜腻的粉色,捏在这个男人的手指中转来转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半夏走上前去,把乐乐从沙发里抱了起来,不太客气地用目光审视着那个男人。
那人大概想不到这么早的时候,就有人出门了,他讪讪摸了摸鼻子,什么话也没说,自行下楼去了。
半夏颠了颠怀里的小姑娘,交代她,“我女孩子都是小公主,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特别是那些叔叔哥哥伯伯给的,我们一律都不要,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乐乐知道的。”
“真乖。”半夏随手给她梳了两个小辫子,“乐乐最近在看什么书啊?”
乐乐把自己手里的画册翻给半夏看,那画面画得是一篇寓言故事。
一个吊在悬崖边缘的旅人,后有猛虎,下有巨蛇,偏偏还有黑白两只硕鼠,在啃咬他抓在手中的那条救命藤蔓。
但那个人却在这样危机的时刻闭上了眼睛,专心致志地去舔树枝上的一滴蜜糖。
“小夏姐姐,你看这个人好傻呀。”年幼的小姑娘笑了起来,“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先吃蜜糖,简直和我们小朋友一样贪吃。”
“是啊,他真是好傻。”半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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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前两节课是毛中特。
上课前,教室里的一个男生问他的同伴:“赤莲发布的新歌你听了吗?”
“他又有新歌了?这个人发歌的速度是不是太急进了点?他一个月内都发了几首歌了?”同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app上的歌名,“《镰刀下的蜜糖》?这是什么歌?天呐,瞬间冲榜啊。他的人气现在这么高了?”
“赤莲发新歌了吗?”乔欣听到了他们的话,打开自己的手机,戴起一边耳机,顺便将另外一边递给坐在一起的尚小月,“小月要不要一起听?”
尚小月和乔欣挨着脑袋,坐在窗边听那首不久之前才刚刚发布的歌曲。
清晨的教室里很冷,响着嗡嗡的说话声,还没彻底睡醒的同学坐在位置上打着哈欠,刚刚赶到教室的人不断从门外进来。
窗外的鸟雀隔着树叶歌唱。
一滴眼泪不知不觉地阳光中亮了一下,滴在了尚小月的手背上。
她抹了一把脸颊,骤然从歌声的余韵中惊醒,抬头看乔欣。乔欣几乎和她一样,两人都张了张嘴,却几乎说不出话来。
“很……很震撼。”乔欣捂住自己的胸口,“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情歌,听完这胸口闷闷地难受。”
“他真的很厉害,是一位作曲的天才。”尚小月长长吁出一口气,“我好像在这首歌里,亲眼看见了死神,看见了时间的逼近,的降临,和那镰刀下义无反顾的一个吻。”
“小月啊。你说赤莲的曲风明明这样时尚又独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在他的歌里面听出点古典音乐的感觉。你说他会不会和我们一样,也是学古典音乐出生的?”
“确实,虽然曲子用了很多电子音乐的配器,但骨子里有一点李斯特钢琴曲的那种宗教色彩。话说前几天,凌冬学长演奏的《钟》,好像也有着一点异曲同工的感觉。”
“哇,我真的好想看看赤莲长什么样。”乔欣兴奋起来,“要是他是我认识的人就好了。我一定会亲自跑到他面前,大声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的音乐。”
尚小月认真想了想:“奇怪,被你这样一说,我突然感觉好像听过赤莲这个人的声音。”
乔欣几乎要摇她的肩膀了,“真的吗?小月,你耳朵那么好,快好好想想,到底在哪里听过的,赤莲这个人一直很神秘的。现在全网都搜不到半点关于他的信息呢。”
尚小月咬着手指,皱眉思索,“应该就在不久之前,但是到底是谁呢,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乔欣一时感到有些郁闷。
但毕竟声音这种东西,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是很难光从歌声就分辨出人的。
她突然想起了半夏。
半夏的耳朵是连老郁都承认过的,比班长还要灵敏。
但她很快想到自己的好朋友不久之前刚刚在比赛中输给了半夏,为了不伤到小月的心,她咬了咬牙,任是忍住了没有回头,去问就坐在她们身后的半夏。
算了,不可能那么巧的,总不至于会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就算让半夏听,她也未必能听出来是谁。
坐在她身后的半夏,并没有留意到前排几人的动静,她正在赶着抄毛概作业。写着写着,自己咬着笔头,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如此反复几回,身边的潘雪梅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推她,“干什么,干什么?单相思导致抽风了吗。”
“谁单相思了,”半夏白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昨天晚上,已经搞定啦。”
完全按捺不住自己一颗甜蜜到想要显摆的心。
潘雪梅惊呼一声,把前排的尚小月和乔欣一道吸引了过来,“你你你,一个晚上就搞定了?”
“怎么搞定的,快,快,老实交代了。”
“我说,我说。”半夏经不住三人围攻,举手投降,“我就是按班长说的。把他按住,然后就……”半夏老脸一红,“然后他就点头同意了嘛。”
“喔喔喔!!!!”
三个女孩听完她小声描绘的过程,齐齐发出惊呼声。
眼见着吸引了四面同学的注意,又连忙压低了声音,把脑袋聚到了一起。
“所以,难得这么好的氛围。你就亲了他一下而已?真得后续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浪费了浪费了啊。”潘雪梅小小声地尖叫。
“那,那还能怎么样。他很害羞的,”半夏的脸越发红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还能做点啥。”
“当然是趁势把他这样那样,让他被你摆布得吱哇乱叫,”恋爱都没谈过的潘雪梅开始乱出主意。
半夏就笑了起来,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可是,我觉得如果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乔欣犹犹豫豫道,“我妈妈说,女孩子在恋爱的时候,不能太主动。如果一开始是你主动,等热头过了,男人会觉得你不值得被珍惜。”
潘雪梅不爱听这个,“不珍惜你,那是因为你主动吗?难道不只是热头过了以后的借口吗?如果一个男人,只是因为你曾经主动对他表达了爱意,就不珍惜你,那趁早发现了他的这种垃圾性格,止损也好。”
乔欣还想说点什么。
“乔乔,”尚小月揽住了她的腰,“大家都只听说过女孩不该主动,为什么从不曾听说过让男生不该主动?其实并不止男人有权利选择女性,我们女孩子手中一样被赋予了主动选择的权利。
我觉得潘子说得没错,如果遇到优秀的人,就该主动地抓住机会。若是过程中发现他的不堪,应该唾弃他放弃他。而不是寻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是,这样的吗?”乔欣有些将信将疑。
她和许多女孩一样,从小被母亲和长辈教导,心底一直觉得女性就应该保守,恬静,精致美丽地打扮好自己,在和同性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等待着遇到良人,被从花枝上摘取的那一天。
今日听到几个朋友的言论,不免觉得她们过于放纵大胆,应该是不太对的。
女孩子怎么能这样呢。
主动表白,率先亲吻,这听起来也太令人羞涩了。
但眼前的半夏看起来那样志得意满,放肆又张扬,好像幸福快乐得很。
半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从不拘着自己,让人有些羡慕又嫉妒的女孩。
乔欣心底那种根深蒂固的意识,终是有了一丝丝的动摇。
“我们其实是很幸福的。如今生活的时代,真的是最好的时代。过去任何时候的女孩都不曾和我们一样,拥有着读书,工作,展现自我的权利,还能把握自己的婚姻。”尚小月最后这样说,“手里明明拥有这种权利却不敢用,那才是可惜了。我支持你主动点,半夏。”
半夏伸手拍了一下月亮的肩膀,开了句玩笑话,“不愧是我命中注定的敌人,三观一致。”
“对对对,没错,班长深得我的心。”潘雪梅握住半夏的手摇晃,“夏啊,你加油,我也支持你主动扑倒那个男人,得到自己的幸福。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他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啊?”